這天，楊小翼一直郁郁寡歡。♀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她害怕見到景蘭阿姨和劉伯伯，好像見到他們，關于她的身世就會最後攤牌。她害怕攤牌，害怕攤牌後不知如何收場。也許她從此再也進不了劉家了。她寧願這事糊里糊涂的。
後來，楊小翼見到了景蘭阿姨。楊小翼叫她，她有些茫然。這倒是她舊日的模樣，她整日像是靈魂出竅的樣子。但她依舊是熱情的，給了楊小翼一塊西瓜。
楊小翼路過劉世軍房間時，劉世軍像一個思想家一樣站在窗口沉思。劉世軍現在越來越深沉了，好像全世界所有的問題都來到他面前，需要他作出解答。見到他的模樣兒，楊小翼忍不住要逗他一下。她來到他身後，蒙住了他的眼楮。
他知道是她。
「米艷艷老夸你呢。」她說。
這是真的。自從劉世軍背著米艷艷去醫院後，米艷艷經常夸他。
「噢。」他的臉紅了一下。
「她很漂亮是不是？」
「還好吧。」他冷冷地回答，好像對這話題沒興趣。
劉世軍議論起景蘭阿姨吃味兒的事兒。他皺著眉頭，問︰
「你說老劉同你媽是什麼關系？」
看著他少年老成的樣子，她有些好笑，反問︰
「你說什麼關系？」
「我不知道。」
「傻瓜。」
「什麼意思？我不懂。」
「你是個傻瓜，你就是一個傻瓜。」
劉世軍有點模不著頭腦。他憨厚地傻笑起來。他傻笑的樣子真是很好玩。她高興了起來。
那個星期楊小翼過得有點揪心。她擔心景蘭阿姨和劉伯伯鬧不愉快會讓劉伯伯望而卻步，從此不再來看望媽媽。那樣的話，楊小翼會非常非常失望。她已習慣了劉伯伯每周來她家，這像是一個儀式，如果失去這個儀式，她會失去生活的根基，她會恐慌。
星期六下午，楊小翼放學回家。快要到公園路的時候，她都不敢朝石庫門前的空地張望。她害怕那里只有一根孤零零的電線桿，那樣的話說明劉伯伯沒有來。她還拋硬幣預測結果，暗暗地希望一切如常。後來，她下決心抬眼朝那邊望去，劉伯伯的吉普車停在那里。她高興極了，飛快地向吉普車奔去。
吉普車的司機伍師傅正在里面打盹兒。她和伍師傅已經很熟了。伍師傅喜歡開玩笑，開玩笑時，別人沒笑，他自己已笑開了懷，他的笑聲很有感染力。那天，她來到吉普車邊，把書包重重地擲在里面，坐了上去。這時，司機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似乎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楊小翼說，開車。他馬上听話地發動了車子。發動機響了一會，他問，書記呢？她說，我怎麼知道。他說，書記在你家，馬上要出來了，我不能離開。她說，你怕什麼？有我呢，你開車帶我去玩會兒。司機看看她，不情願地開動車子，然後緩緩地向公園路口開去。
那天，楊小翼在吉普車上，快樂得想要飛起來。她叫司機開快些，開快些。司機說，你怎麼啦，今天怎麼這麼瘋啊。她說，我高興啊。司機壞笑起來，問是不是收到男生情信了？她說，呸。司機大笑，她也跟著笑。迎著車窗吹進來的風，她高聲唱起剛學會的一首革命歌曲《五月的鮮花》。
楊小翼十二歲那年，家里出了一件事，外公自殺了。
外公自殺前來永城看望了她們。
那天，學校里來了兩個剛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戰斗英雄，全校學生被集中在操場上听報告。那兩個戰斗英雄一個斷了一條腿，一個瞎了一只眼楮，雖然看上去有點丑陋，但在楊小翼的眼里，他們顯得無比高大、英武，令人仰視。他們倆口才很好，滔滔雄辯，美帝國主義在他們的語言里顯得愚蠢而可笑。那個瞎眼說，他曾用機槍打下一架美國飛機，還活捉了跳傘逃亡的美國人。他說，美國人全副武裝，飛行員帶著無線電，美國人隨時都會來援救的，但那天，他迅速地活捉了美軍飛行員。志願軍戰士把美軍飛行員裝入柴油筒里，然後反扣在運輸車上運回國內。那天，他們的演講迷倒了學校里所有的人。坐在旁邊的劉世軍悄悄對楊小翼說，總有一天，我也要上前線，要成為一個英雄。楊小翼說，要是斷了腿怎麼辦？劉世軍十分鄙夷地說，犧牲都不怕，還怕斷腿？
秋天，樹葉開始凋零，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深秋獨有的蕭瑟氣息。那天，她衣服穿得太少，放學回家時感到有些寒冷，一路上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她趕緊用奔跑的方式取暖。米艷艷在背後喊，小翼，你等等我，等等我。
楊小翼拐進公園路，看到一個形容憔悴的老頭站在家門口。她一眼認出是外公，她大約有一年沒見到外公了。見到外公的樣子，她嚇了一跳。外公好像一下子變得蒼老了，原來神情矍鑠的身板變得萎靡不振了，他雙眼茫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輕輕叫了一聲「外公」。外公好像不認識她似的，一會兒才回過神兒來，笑著抱了抱她。
對外公的到來，楊小翼是很吃驚的。在她的記憶里，外公從沒來過永城。她當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外公，你怎麼來永城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外公來看看你們好不好。你媽媽還沒下班嗎？」
「媽媽要到五點鐘才回家。」
她打開家門，讓外公進屋。外公在屋子里張望了一下，然後在餐桌邊坐下來。但外公顯得心神不定，沒坐一會兒，他就站起來，在客廳里踱了幾步。最近幾次楊小翼跟媽媽去上海，外公家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外公經常沉默不語，好像身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外公，外婆和舅舅都好嗎？」
「都挺好的。不錯，不錯。」外公像是在喃喃自語。
後來，媽媽回家了。媽媽顯然對外公的到來也很吃驚。媽媽回家那刻，外公顯得特別軟弱，眼眶泛紅，像個見到媽媽的孩子。楊小翼從沒有見過外公這樣的表情，在她的印象里，外公一直是自信而從容的，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但眼下，他顯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
晚上，媽媽和外公坐在客廳里，沉默以對。他們本來話就不多，過去見面也常常是這個樣子。在外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媽媽對楊小翼說，你先回房間去，媽媽和外公說會兒話。
楊小翼很不願意離開，她覺得一切應該是開誠布公的，她不希望他們有什麼事瞞著她。她又坐了一會兒。媽媽有些不耐煩，她提高了嗓門︰
「听到了沒有？」
楊小翼只好起身回房。但中間，她回客廳倒了一杯開水，發現外公竟然泣不成聲。媽媽左手端著一杯茶，右手在拍外公的背。見到楊小翼，外公迅速擦去了眼淚，然後假裝咳嗽起來。楊小翼看了一眼媽媽，她的眼眶紅紅的，臉上的表情十分擔憂。
楊小翼猜不出外公究竟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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