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異的人 第十八章

作者 ︰ 陳染

星期天,楊小翼一早就跳上公共汽車,奔向夏家。♀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

去的路上,她是有一些想象的。雖然王莓阿姨並沒有談起將軍的事,但她相信他們私下一定在聯系她和將軍見面的事。她甚至想象,或許就在今天,她會在夏家見到將軍。她不由得一陣激動。

夏家在石大人胡同的一座考究的四合院里。大門進去,便是一個院子。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樹,還種植著一些花草,主要是海棠、菖蒲和仙人掌之類的常見植物。其中有一種花她不認識,後來王莓阿姨告訴她,那是非洲帶來的種子,叫幾內亞月季,那花蕾紅得觸目驚心。

夏家很安靜。將軍當然不在夏家。將軍怎麼會到這兒來呢?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象而已。

王莓阿姨見到楊小翼,非常高興,熱情地擁抱她,好像她們已是老朋友。王莓阿姨說,你來了真好。王莓阿姨把楊小翼介紹給夏伯伯。夏伯伯正在書房練毛筆字。他頭發已經花白,看上去非常儒雅。他見到楊小翼,就熱情地招呼︰「是小翼吧?來來,過來看看,字怎麼樣?」楊小翼覺得夏伯伯的字有點兒艷俗,雖然符合章法,但一筆一畫給人一種嫵媚之感。楊小翼說,很漂亮。他臉上得意了,站在自己寫的字前面,欣賞了一會兒,好像這幾個字因為楊小翼的夸贊而變得更好了。一會兒,他坐下來,說︰「老劉打電話給我了,要我照顧你。怎麼樣?老劉是不是還像一個農民的樣子?」說完他哈哈哈地笑起來。

某一刻,他們的熱情讓楊小翼有點兒不適應。但她的心里是溫暖的,也很感激他們。因為心懷感恩,她或多或少有些拘謹。

夏家客廳的牆上有一個照相框,里面放著五六張照片,其中一張照片吸引了楊小翼的注意。那是一張合照,將軍在中心位置,他神情輕松,正對著一幫軍人在說話。那幫軍人目光注視著將軍,笑容燦爛,像是剛听了一個笑話。楊小翼仔細辨認,認出將軍左側那人是劉伯伯,而最右邊那位面目清秀戴著眼楮的應該是夏伯伯,其他幾位她不認識。照片的背景是一座土房子。這應該是戰爭年代某個輕松的片刻。看到這張照片,她的心跳驟然加快,好像因為這張照片,她離將軍更近了。她隱約看見了通往將軍的路,這條路同夏家有關,他們是這條的引領者和中轉站。

「夏伯伯,那是你嗎?你年輕的時候真瀟灑啊,像個電影明星。」楊小翼說。

夏伯伯眼楮亮了一下,緊跟著哈哈笑起來。「你這麼說,我現在是不是又老又丑啊?」

楊小翼急了,解釋道︰「夏伯伯現在更有風度了。」

「這小鬼,真會說話。」

夏伯伯一臉興奮,他拉住楊小翼的手,要給她看相冊,但他沒有找到。王莓阿姨笑著從櫃子里取出相冊,她並沒有交給夏伯伯,而是在沙發上坐下來,翻給楊小翼看。里面的照片大都是王莓阿姨的,各個時期的都有,有的是王莓阿姨在延安大生產時的留影,有的是王莓阿姨演街頭劇的劇照。王莓阿姨說,夏伯伯喜歡拍照,有一架萊卡相機,是打日本鬼子時的戰利品,將軍送給他的。楊小翼听劉伯伯說他們有個兒子,但相冊上沒有一張他們兒子的照片。

夏津博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他的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譏諷。夏津博看上去很老相,臉孔粗糙而黝黑,一點沒有遺傳夏伯伯白而細女敕的膚色。他的目光直率,在楊小翼臉上停留了很長時間。楊小翼有一種被冒犯的緊張感。她低頭假裝看照片。

「這些都是我父母最光輝的時刻。」夏津博說得一本正經,但听得出來,話里帶著刺兒。

剛才站在一邊熱情洋溢的夏伯伯臉上出現某種不悅的暗影,不過,他馬上把這種不悅驅逐了,臉上重現那種開朗的笑容,向楊小翼介紹他的兒子。

「我父母最怕的一件事就是介紹我。我沒出息,丟了他們的臉。」說完,夏津博笑起來,笑容里有一種看透一切的大度,這反倒顯出他的一種天真來。

後來,楊小翼才知道夏津博大學畢業後沒听從父母的安排去外交部,而是去首都機械設備廠做技術員。他因此稱自己是工人階級。工廠實行三班制,夏津博經常要值夜班。夜班後,有兩天可以休息。

當時,楊小翼覺得夏津博身上真的有一股子工人階級的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氣質。在這個優雅的外交家家庭里,夏津博的氣質有些格格不入。有時候夏津博甚至笑罵無常,但夏伯伯和王莓阿姨似乎很寬容他,不管他說得多尖刻,也裝做沒听見。楊小翼覺得夏津博有些過分了。

也許因為內心裝著那個急切的願望,那天,楊小翼多麼希望他們把話題轉移到將軍身上,她多麼希望他們因為談論將軍而說起她的身世,那樣的話,她可以提起見將軍的願望。她希望和王莓阿姨單獨談話,她的目光一直追索著王阿姨的身影,眼楮里面像燃燒著一團火。在某一刻,王莓阿姨像是被她的目光刺痛了,不敢正視她。她想主動提起這個話題,但這是艱難的。總是這樣,當她內心有了某種**或渴望對方幫助時,她總會感到難以啟口。

表面上,他們說著歡快的話題,臉上都洋溢著像是實現了**的那種歡樂而幸福的情緒,但事實上,他們各懷心思——至少楊小翼的內心充滿了沮喪。她意識到通過夏家而見到將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有一種受挫感。她那張開的**被迫收攏,而**的無疾而終是最讓人難熬的。

午後,夏伯伯進書房休息了。楊小翼的臉上顯現出落寞的神情。王莓阿姨一如既往地熱情洋溢,她開始談論國外的見聞。她談起非洲踫到的怪事。她說當地人特迷信,相信咒語。「不過,也挺奇怪的,中國大使館的一個雇員,身體很好,有一天無緣無故地昏倒在地,口吐白沫。後來,當地人念了幾句咒語,就好了。」又說,「我是唯物主義者,當然不相信這一套,可也覺得很難解釋。」楊小翼表面上津津有味地听著,其實她老是走神。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王莓阿姨也跟著打了個哈欠。她自嘲,哈欠要傳染的。不過,她馬上又恢復了精神,說︰

「你累了嗎?要不,你睡一會兒?非洲的事留著下回再講給你听。」

楊小翼想了想說︰「不了,我待得夠久了,不好意思再打擾,我得回去了。」

王莓阿姨要她吃了晚飯再走。楊小翼說,學校晚上還有活動呢。這時,夏津博從自己房間出來,主動要求送她。楊小翼有點兒怕他的,覺得他的眼神是不友好的,但他堅持要送,她也不好意思拒絕。那太僵硬了,顯得她沒見過世面似的。

他們走在胡同里,夏津博一下子變得很熱情。他說,我以後去北大找你玩,我會帶女朋友過來看你。楊小翼說,好啊,們來玩。夏津博說起女朋友的時候,滿臉和善,完全沒有在夏伯伯和王莓阿姨那里的尖刻勁兒。他叮囑楊小翼,千萬不要告訴他父母他有了女朋友,他不想讓他們知道。楊小翼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難道夏伯伯和王莓阿姨不同意他交女朋友嗎?

那天,夏津博把他送上7路公共汽車。在告別時,夏津博突然說︰

「你不用討好他們,討好他們的人很多。他們好話听得太多了,你知道好話就像鴉片,是要上癮的,他們太依賴這個了。」

這句話並不中听,甚至讓她無地自容。她不是個會討好人的人,但那段日子,她表現出來的品質令她自己都有點吃驚。為了接近將軍,什麼樣的付出她似乎都願意。但夏津博的話提醒了她,她開始檢點自己的行為,今天的表現是不是有點兒令人作嘔呢?這更增添了她的失敗感。

公共汽車緩緩地向前方行駛,夏津博還站在那里。那一刻,楊小翼清楚地意識到他們讓她去做客僅僅是為了對劉伯伯有所交代。與將軍有關的一切,他們都守口如瓶。不過,她理解他們,他們一定有他們的難處,否則不可能連提也不提起的。這「不提起」就是一種態度,說明了一切。她意識到,要見到將軍比想象的要困難得多。

那天楊小翼回宿舍時,門衛叫住她,說有一封信。信是米艷艷寄來的。米艷艷在信里說,她和劉世軍結婚了,但他們沒有辦酒席。劉伯伯听到她懷孕的事非常生氣,差點要把劉世軍掐死。劉世軍被父親嚇壞了,好幾天都沒還過魂兒來……米艷艷用一種輕快的語調述說她的婚事,言語中充滿了對劉世軍的溺愛和調侃。

也許是因為見不到將軍的緣故,這天,楊小翼心情沮喪,即使想象中劉世軍喜慶的婚事也無法讓她高興。她還無端地生劉世軍的氣。他竟然連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她,就這樣偷偷模模地結婚了。他應該親自寫一封信給她。他怎麼能這樣不講義氣!

自她來北京後,他都沒給她寫過信。劉世軍也太不夠哥們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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