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 處處暗流涌(下)

作者 ︰ 朱砂

挑個料子也耗了不少工夫,等到眾人都有了,看看時辰居然也過了一個多時辰,孟素蓉肚子沉重,這會兒就覺得有些腰酸,當下跟顧老太太告退,回了自己屋里。

剛到門口,就見楊媽媽迎上來,歡喜道︰「太太,陸伯和我家那小子回來了,正在前頭跟老爺回話呢。」

陸伯與小楊帶著呂良這一走就是兩個月,孟素蓉心里也惦記著,听見說回來了,忙問道︰「可有什麼信兒?」

楊媽媽笑道︰「他們一回來就讓老爺叫到書房去了,老奴只看見帶回來的東西不少,都是咱們老夫人給太太捎來的,錦心正帶著丫頭在里頭歸置呢。」

這個老夫人,說的自然是孟老夫人。孟素蓉自嫁了人就在京外,算算有十多年不曾見過父母了,聞言便有些傷感道︰「這次又讓娘擔心了。」

楊媽媽忙道︰「老夫人听說太太有孕了,歡喜還歡喜不過來呢,太太怎麼反倒自己先難過起來?」

孟素蓉進屋一看,桌上桌下堆了無數的東西,有給孩子做衣裳的松江三梭棉布,有各種補身養胎的藥材,還有好幾壇子鹵小菜,都是她在家里做姑娘時愛吃的,也難為陸伯和小楊千里迢迢地帶回來。

孟素蓉看了,不覺又想起母親音容笑貌,正在傷感,便听外頭腳步聲響,卻是顧運則走了進來,面上神色有些沉重,進了門正要說話,便見孟素蓉在用帕子印眼角,不覺一怔︰「這是怎麼了?」

孟素蓉看他神色便知有事,忙道︰「沒有什麼,老爺坐罷。」

顧運則知道她傷感,便故意笑道︰「怎麼岳母送了這好些東西來,太太反倒傷心了,難道是嫌岳母給的少了?」

孟素蓉臉上一紅,輕輕推了他一把︰「老爺倒會拿我尋開心。」見顧運則雖是說笑,臉上仍是沉沉的,便使眼色叫錦眉等人都出去,自己替顧運則端了茶道,「可是京城里事不大妥當?」

顧運則嘆了口氣,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來︰「這是岳父大人寫來的,你且看罷。」

孟素蓉拿過來細細看了一遍,信里先說已將呂良薦了去軍中,乃是孟老太爺素日的相識,要到西北軍中赴任的。孟老太爺將人薦了去,那人先叫呂良上演武場操練了一番。呂良雖沒學過什麼拳腳,但唱武生的,身手卻比一般人又矯健得多,且有力氣。那人見他有幾分底子,人又老實憨厚,也十分滿意,當時就收了做親兵了,過幾日赴任就一起帶到西北去。

呂良的事雖然寫了滿滿一張紙,卻是小事,而孟老太爺在後頭又寫的東西,才是大事。孟素蓉看了一遍,臉色也不太好看了︰「彈劾茂鄉侯世子縱奴行凶?這也是小事,怎麼就鬧成了這樣?」

茂鄉侯世子陸琦,是京城中頗有些名氣的紈褲,今年雖才二十出頭,卻已經是風流名聲在外了。端午節時他出外游玩,就在路上調戲民女,因其父斥罵,便叫跟著的隨從將人打傷,此人回去之後養了半個多月,還是傷重不治了,留下孤兒寡母,好容易打听到他的身份,便上衙門擊鼓鳴冤。然而仵作驗尸之後,卻說其人乃是風寒而死,並非被毆致死,官府遂將狀子駁回。

「李御史參奏此事,陸家便以尸格為證,皇上不悅,說李御史所奏不實,乃是誣告。♀」顧運則用手指點著信紙,「李御史又參奏陸鎮在福州掌軍時謊報軍功,並吃空餉,皇上這才大怒了。」

孟老太爺在信中說的李御史,孟素蓉還是知道一二的。此人姓李名檀,亦是清寒出身,與孟節是同榜進士,點了二甲傳臚的。性子也是一樣梗直,兩人倒是脾氣相投,從前還曾請到孟家來作客。與孟節一般,因性子太直,李檀的仕途也不甚順遂,在都察院呆了七八年,才只爬到正六品經歷,這還是因著他當初點了傳臚,在皇上面前也留了個名兒,若不然,恐怕連這正六品也沒有。

他官職雖微,卻是敢說話的,去年夏,黃河大水,就是李檀參奏河道中飽私囊以致河堤不固,結果皇上派人去一查,確有其事。因那河道是宮中周昭容之兄,周昭容新選秀入宮,因年嬌貌美正在盛寵,其兄雖有劣跡,卻無人敢奏,致令他肆無忌憚從河道銀子中漁利,才致堤壩垮塌。因淹死之人並不多,故而上下官員都想著糊涂了事,誰知就被李檀捅了出來。

皇上大怒,將周昭容貶為婕妤,又一口氣治了周河道在內的十余名官員,最後嘉獎李檀,親自擢他為正四品右僉都御史,一時風頭無兩,滿京城都得了個李虎頭的綽號,想不到這次參到茂鄉侯府身上,居然栽了跟頭。

「皇上大怒,說李御史乃是倚仗舊功勞,肆意捕風捉影,欲以彈劾外戚而立名。」

這對御史清流文人而言,算是誅心之言了。依著李檀的性子,說不準就要一頭撞死在廷柱上。

「李御史真撞了。」顧運則苦笑,「可惜皇上實在寵信茂鄉侯,見他撞柱更怒,說他威逼君主,是要陷君主于不義,將他下獄了。」

孟素蓉頓時說不出話來。君王便是如此,你做的事合了他心意,便處處都好,若是不合心意,那便處處都落了不是。

「皇上——對茂鄉侯府也實在是……」

顧運則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也不只是茂鄉侯,別忘了,宮中還有德妃,那可不是周婕妤比得了的,就是大位——還說不準是哪一位呢。」

中宮皇後早逝,留下了一位皇子,今年十九歲,封為晉王。晉王是皇後次子,皇後所生長子五歲上出痘身亡,故而德妃所生的二皇子,如今封齊王的那位,現下倒是皇子中最年長的了。

不知是不是中宮所出的兩位皇子都跟痘癥犯沖,晉王在十歲上種痘之後大病一場,雖然活了過來,身子卻弱了,他十七歲上就大婚,如今兩年了,卻還沒有一子半女。今上年輕時就喜歡個弓馬射獵,晉王卻因體弱而不能習弓馬,因此不大得父親歡心,如今大婚後仍無子女,就更有些尷尬了。

相比之下,德妃所生的齊王卻是武勇之人,十二歲就能跟著皇上去圍場打獵,十五歲時曾獨力獵了一頭灰狼,讓皇上大贊不已。齊王也是十七歲上大婚,至今四年中生有兩子一女,算得上人丁興旺。

如今皇上四十有三,說起來春秋正盛,但皇子們已然長成,這大位之事也就不能不在眾臣工心中掂量一二了。

儲君之事,無過于立嫡、立長、立賢、立愛四者。若說嫡,自是晉王;若論長,卻是齊王;若論賢,此事見仁見智;可是齊王卻還佔了一個愛字——他是得皇上親口贊譽過的。更兼晉王失母,舅氏潞國公府也勢微,而齊王之母德妃卻掌六宮之寶印,母族茂鄉侯府又屢立功勞——不是沒有人私下里議論過,倘若今上不是因嫡子而繼位,恐怕這會兒就會封齊王為太子了。

孟素蓉默然半晌,才低聲道︰「如此說來,呂良恐怕就更……」伸冤無望了。

顧運則也甚是煩惱︰「謝家姑娘那里你須要好生看待……」重要的是千萬不能走漏了消息。眼看茂鄉侯府似乎是不可撼動的,這里頭可能就透著皇上對未來儲君的意向,倘若當真是齊王繼位,呂良和謝宛娘這輩子都只能把過去咽在肚子里了。

夫妻兩人默默對視片刻,孟素蓉才道︰「那李御史……」

顧運則搖頭嘆道︰「舅兄與幾位同僚正想著怎麼把人救出來……但看皇上這番雷霆之怒,只怕是難。」

「大哥這就插手了?」孟素蓉也覺無可奈何,「呂良之事大哥尚不知曉吧?」

「岳父大人怎敢告訴他?」顧運則也是知道自己那位舅兄的脾氣的,「這二人同樣是無憑無據,此時若將此事奏報上去,只怕皇上還以為是御史們結黨攻訐茂鄉侯府,若是再深一層想到立儲上去,就更難善了了。」

孟素蓉深深嘆了口氣。何止是「只怕」,若是孟節真把呂良報了上去,皇帝是必定要以為御史結黨的,且孟節只是剛剛從翰林院調升過去的,到時候恐怕連翰林院都要卷進去。帝王先入為主,臣下還怎麼解釋得清呢?

「岳父說,本來今年我考績不差,岳父想著替我謀個京城的職位,如今看來,不如再放一任外任,免得此時入京,說不準還要卷進風波中去。就是舅兄,岳父也想替他謀個外任了。」

顧運則在這個位置上已然坐了六年,原指著今年任滿能往京城里去的,如今卻也只好放棄了。孟素蓉也是自嫁後再未見過父母,不由得也悵然起來。顧運則不願再提此事,便指了信末道︰「這里還提了姨妹一家,韓老太爺過世,連襟也要回鄉守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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