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 子嗣

作者 ︰ 顧盼盈盈

趙德理家的一進門,丫頭們就有眼色的魚貫而出。努力活動著胳膊腿兒的福娘則被朱氏的大丫頭枇杷抱到了朱氏身旁。

——起初遇到這種場合,丫頭們是想把福娘抱下去交給女乃娘照看的,但是朱氏堅決不允,一定要讓福娘留在她眼楮瞧的見的地方,也就成了慣例。

丫頭們退了個干淨,趙德理家的給朱氏並林氏行過禮,輕聲道︰「二爺的女乃公前些日子進了趟府,听說昨兒他家小子拿著首詩說是大哥兒做的,有人夸二爺家的大哥兒是個神童呢。」

朱氏一輩子只得了陶謙和陶氏兄妹兩個,清遠侯陶晏然卻還有一個外室清倌人所出、落地後抱回來以婢生子身份上族譜的庶子陶莧。

等到陶莧長大成人,娶妻三個月後就由陶晏然做主搬出了侯府,現在與妻妾兒女住在與侯府隔著三條街的五進院落里。

說陶晏然關心庶子吧,是他親自發話把庶子一家攆出府的;說他不把庶子當兒子吧,陶莧被抱回府後也是陶晏然指明讓自己的心月復一家子做了他的女乃娘女乃公。

听到二爺兩個字,林氏低頭抽出帕子點了點唇邊並不存在的汗漬,朱氏則直接的多,話沒听完就冷笑一聲。

「賊心不死!這會兒他們八成也听說蕭家的事兒了。我說怎麼今兒老東西還不來看咱們福娘,必定是讓他的寶貝二爺堵在路上了。」

陶莧可以說是朱氏一輩子的心結。

當年朱氏與陶晏然也曾經是琴瑟和鳴的神仙眷侶,清遠侯的溫柔專情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朱氏嘴上謙虛,心里那真是甜的言語難以形容。

直到陶晏然外面偷嘴還抱回了個兒子。

朱氏那時候年輕氣盛,又根本沒想到情深似海的丈夫竟然養了外室,當天就被氣的掉了胎。

從那以後,無論陶晏然如何挽回,夫妻兩個終究是再不復往日恩愛。即便陰差陽錯之下朱氏又生下了女兒陶氏,對陶晏然卻不過是冷眼以對。

偏偏陶謙多年無子,陶莧又打起了過繼兒子給兄長,以後好繼承侯府的主意。

陶莧也精的很,知道嫡母恨不能這世上沒他這個人才好,容他平安長大就是慈愛到了十分,肯定是拼著府里絕嗣也不會讓他的兒子承爵,便專心致志的磨起了還念著幾分父子情分的陶晏然。

陶晏然倒是在第一回听出次子話外之音的時候就翻了臉,喝令小廝們就地把陶莧放倒,結結實實打了一頓板子,揍的陶莧一個多月下不了床。

可是隨著陶謙年紀越來越大,陶莧又不怕死一樣隔三差五的提起,跟陶晏然耗了大半輩子的朱氏隱隱約約覺出了丈夫的猶豫。

這一回的事情興許只是個巧合,但也有可能是陶莧陶二爺又長了本事,交好了什麼人,提前得到了蕭家過繼的消息,想要借機生事。

畢竟這京里惦記著清遠侯府的人也不是沒有。

陶莧還罷了,從來就不是什麼要緊人,只是朱氏話里把侯爺陶晏然一起罵上了,林氏就不好接這個話,只能垂首做貞靜狀。

朱氏林氏兩位主子都不出聲,一向負責打岔逗樂的福娘又被外祖母流露出的意思驚呆了,屋里一時靜的落針可聞。

半晌還是朱氏自己先緩了過來。

揉了揉眉心,朱氏嘆了口氣︰「罷了,我跟你們這些小輩兒說這個做什麼,沒得煩心傷神。你只要記得,陶二一家子就是做夢也休想踏進這清遠侯府一步就行了。」

林氏其實也已經听到了些二房那邊的風聲,畢竟她這麼多年的管家女乃女乃可不是白當的。

但是一來她做嫂子的總不能管到小叔子家里去,二來林氏也真的根本沒把陶莧一家放在眼里,才一直都沒點破。

就算她們大房真的要過繼,也該是從族中挑選家世清白的好孩子,哪里輪得到個充作婢生子的外室子的後人。二房根本是白日做夢。

只是眼瞅著婆母為此事生了這麼大的氣,林氏也不能沒有表示。

起身跪在了朱氏腳邊,林氏認認真真拜了下去︰「都是媳婦不孝,沒能為家里開枝散葉,累母親擔憂。」

大房無所出,無論怎樣世人都會把錯誤歸在林氏頭上。早在幾年前,京中就有了詆毀她的留言,說她悍妒,自己生不出就要害丈夫絕後。

這種事情向來越解釋越說不清,林氏也只能當那些風言風語都是清風過耳。

林氏的禮還沒行完,就被朱氏擋下了。

「你這是做什麼?」半拉半拽,示意趙德理家的過來搭把手,朱氏在林氏起身後才無奈的擺了擺手︰「子嗣這事兒怪不得你,謙兒……罷了,總之我心里都有數兒,看緣分吧。」

林氏平時行事再爽利,這件事兒上也只有低頭應是而已。

明白兒媳並沒有任何錯處,自己一肚子的火氣卻又無處發泄,朱氏沉著臉斂眉想了半晌,才勉強壓住了脾氣。

「陶二借不到蕭家的東風。」

實際上朱氏也知道陶莧所謀多半成不了,但是這段往事這個人每每出現都令她如鯁在喉,她真的沒法子不在意、不動氣,只能借著分說的機會安撫自己,告訴自己從任何角度陶莧都沒有機會。

「肅國公府那是有緣故的,跟咱們家這不是一回事。」

本朝立國已久,各個勛貴世家外表光鮮之余內里多半都是一團爛帳,肅國公府蕭家則是其中特別突出的一戶。

而且蕭家的混亂還有皇家出的一份力。

當年蕭家嫡長子病故,蕭家老夫人明明還有一個親生的幼子承歡膝下,先帝卻一道聖旨給蕭老夫人過繼了個兒子,繼承了肅國公府的爵位,又把蕭老夫人的親生子出繼給了旁的族人。

簫老夫人的幼子已經撒手人寰,幸而還留下了一子名喚簫慎;先帝下旨過繼給簫老夫人的嗣子則至今只得了個侍妾生的女兒。

無子便需過繼。

年前蕭家就傳出話兒,說是肅國公要過繼簫慎為嗣,人多說其中肯定有簫老夫人出的力,說不定陶莧也是當簫老夫人能強壓著肅國公,便當只要說服了老東西就能壓著她和謙兒兩口子認下他的兒子。

可惜蕭家三次過繼都是天子的意思,陶莧就是再投一次胎也未必能有那個份量,讓天子開口說一個字。

覷著婆母似乎心緒平靜了些,林氏心中稍安,掩口而笑︰「咱們娘們都明白的事兒,有些爺們卻未必懂得,說不定就拿著這事兒當寶了呢。」

陶莧雖然也讀了幾年書,但無論陶晏然還是朱氏都對他的學業漠不關心,陶晏然更是從來沒有指點過陶莧為人處事,因此陶莧在許多事情上見識都十分短淺。

聞言朱氏不禁唇角輕挑,臉色也有幾分緩和。

婆媳兩個又閑話了一會兒,林氏便告退了,朱氏則摟著還有些回不過神的福娘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起了趙德理家的。

卻說林氏來時輕松自在,走時滿月復心事。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摒退了左右,茶還沒喝上一口,打小兒伺候她的女乃娘車嬤嬤又給她跪下了。

林氏一盞茶剛剛擎到唇邊,這下也只能先擱在桌上,俯親自把車嬤嬤扶了起來︰「媽媽這是做什麼?可是有人對你不恭敬?」

感情近似母女的女乃娘突然沒頭沒腦的跪下了,林氏吃驚之余心頭就是一跳,擔心是不是府里有人給了女乃娘氣受。

車嬤嬤只是搖頭︰「老奴不過是因為女乃女乃才有幾分臉面,恭敬不恭敬的,又有什麼要緊?老奴只是擔心女乃女乃。」

林氏原本還當車嬤嬤要告狀,沒想到車嬤嬤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一怔,探查過四周確實無人偷听的車嬤嬤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大爺不肯納小,是大爺對女乃女乃的真心。老夫人不逼著大爺,卻是因為老夫人以為您二位……是因為大爺舊傷的緣故,若是老夫人那里听到了一點兒風聲,或者大爺改了心意,姑娘您背著惡名該如何自處?不如……」

車嬤嬤說到最後,急得連稱呼都用了舊時的,可見心中焦慮,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氏止住了。

「媽媽不必再說了。」正了正鬢邊的牡丹掛珠釵,林氏盯著自己腕上丈夫陶謙特意請玉石大家打磨的黃龍玉鐲子出了會兒神才幽幽嘆道︰「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咬著牙也會堂堂正正過下去。但是既然大爺還沒有背信,我又為什麼要給自己添堵?為了以後所謂的好日子,連今天的日子也不過了?」

——陶謙與林氏無子,清遠侯夫妻都只當是陶謙少時受傷所致,當時為陶謙診治的大夫也確實說過陶謙此後于子嗣上恐怕有些妨礙。

他們卻不知道陶謙其實早就沒有大礙了,林氏也曾經懷過一胎,只是月份小不覺得,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在娘家滑了胎。

林氏不是沒有想過學著那些賢妻良母,為丈夫納小、將庶子充作親子撫養,是陶謙堅決不肯,說是命中無子過繼又何妨。

林氏同樣也明白,如果陶謙想要毀諾,想要納妾生子,真正是一點阻礙都沒有,連她的父母兄弟都不會說半個不字,世人只會罵她是個毒婦。

可既然陶謙還沒有,她就願意信他,恩愛兩不疑。

若是真有那麼一天,情衰愛弛,她就只當丈夫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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