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第一章

作者 ︰ 沐岩

第壹章導火索

得知省高院經濟庭庭長李志國被省高檢拘留的消息之時,朱朗正趴在「維也納」夜總會廁所里,一只潔白的坐式馬桶上,驢子一般梗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嘔吐著。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那條藏藍底色,繡著白色馬蹄蓮樣花紋的領帶,則被他皺皺巴巴地攥在手里——大概只有這樣,領帶才不會掉進水里去。

馬桶泛著一股淡淡的尿液的臊臭味,直沖朱朗的鼻子,而在廁所昏暗的燈光下,朱朗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一顆人頭的影子,正映在水面上,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左右搖擺,然而,那就是他,並非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

朱朗趴得比較深,深怕嘔吐出來的東西,弄髒了這間裝飾華麗考究的高檔廁所,還有他的金利來襯衫。而當他剛把頭埋下去,一股由螃蟹、生蠔、牛肉、生菜,還有「三中全會」等等內容,胡亂混雜在一起的糊狀物,就野馬一般抽搐著,從他的胃部經過口腔噴涌而出。「三中全會」的威力,果然驚人!

不一會,朱朗覺得,他仿佛連腸子肚子都一股腦地吐了出來,口腔和鼻子里,充滿酸臭的液體,但昏昏沉沉的大腦,卻頓顯清明,一絲著實令人欣慰的舒服感覺,油然而生。忽然,他看到馬桶里他嘔吐的污物表面,正觸目驚心地泅著一層淡淡的粉紅色,隨著他的胃部又一陣劇烈地抽搐,他不由痛苦地意識到一個悲慘的事實——他又吐血了,盡管,這一次,沒有上次那麼厲害。

所謂「三中全會」,通常是指一種白酒、紅酒和啤酒摻著喝的飲酒方法,通常是那些酒場老手的專利。但今天,王更生打破了常規,他給「三中全會」賦予了一種嶄新的內容,那就是白酒、紅酒再加洋酒,因此,威力也就來得更加格外地猛烈些。

「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朱朗正陶醉在嘔吐的無限快感之中,涕淚橫流,實在懶得接這個來的很不是時候的電話,但手機鈴聲,卻異常執著地響著。響到第二遍的時候,朱朗從西褲口袋里模出電話,卻發現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未知號碼」四個字,便不耐煩地接起電話,他還以為,又是哪個不識相的保險推銷員,要在這節骨眼上,向他推薦某種價格昂貴的人壽保險呢!

「李老板下午被高檢帶走了。」

電話一接通,一個有意被壓低了的聲音說,周圍還摻雜著喧囂的車流聲,因而,那聲音听起來很不真切。

朱朗正舒服著,忽然听到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一時間沒有醒過味來。

「你誰啊?」

他沒好氣地說。

「我高晨啊,連我的聲音你都听不出來?真是豬腦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泡妞。」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急了,幾乎是扯著嗓子喊起來。朱朗的酒頓時醒了一大半。

「你換電話了?怎麼是未知號碼啊?」

「我用公用電話打的。」

高晨又壓低聲音,神秘而又詭異。高晨是老穆的學生,也是省高院的法官。朱朗不久前還和他在一起喝過茶,送他一套精裝版的《羅馬帝國衰亡史》,這種東西,很合高晨的口味。只不過,高晨在知識產權庭,李志國在經濟庭。雖然,高晨與李志國平時並無私交,但高晨卻知道,老穆和朱朗等人,向來與李志國私交甚密。而所謂的「李老板」,則是朋友們對軍人出身、相貌威嚴,辦起事來素有大將風度,且敢作敢為的李志國的昵稱。

「我給老穆打過電話,可他手機一直關著。我不能在樓下面老等著,你趕緊聯系他吧。」

作為老穆的學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曾是在我國廣為流傳甚久的祖訓,被譽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之一,因此,高晨曾經始終尊稱老穆為「穆老師」。直到高晨擔任老穆代理的一個再審案件的主審法官之後,高晨才改稱呼為「老穆」。這樣一來,盡管似乎是避免了一些風言風語,但在那些熟悉他們的人眼中,卻仍然難免掩耳盜鈴之嫌。

「什麼時候的事情?知道為什麼嗎?」

「大概今天下午五點半那會。我怎麼知道原因?!李老板被帶走的時候,我正準備下班,也是湊巧在走廊里踫到的。不過被帶走的還不止李志國一個人,還有王洋。李志國走了之後沒多久,王洋就被帶走了。」

「王洋是誰?」

「和李志國一個庭的啊,你沒見過?」

「沒有,高院那麼多人,我哪認得全啊。你沒問問別人什麼事?」

「問了,不過沒人知道。我想,要麼是真不知道,要麼就是知道但不願意說,反正,沒問出來。你轉告老穆,最近我們少聯系,如果實在有急事,也別打我以前的電話了,打這個新號碼,見面談。我明天再買個手機,新號碼就可以通了。電話里不方便說事,沒準電話有人監听呢!」

緊接著,高晨告訴朱朗一個新的電話號碼。號碼是152開頭的。這種號碼不用身份證,隨便花五十塊錢,滿大街都能買得到。朱朗也經常會買這樣的號碼,專用于某件敏感的事情,完事之後,就隨手扔到垃圾桶里。

朱朗重復了兩遍高晨給他的號碼,直到他確定,自己已經準確無誤地記在了腦子里。電話里不說事,這是老規矩啊!自從東區法院一個叫王林的法官,被電話竊听到接受賄賂,檢察院順藤模瓜把他陷進去之後,大家就一致認為,移動電話這東西,恐怕是當今世界最不可靠的溝通工具了。

高晨說完,就掛了電話,喧囂的車流聲,也隨之終止。

朱朗立即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由此而暫時忘記了腸胃的痛苦。他趕緊撥打老穆的電話,一個柔美的女聲卻告訴他︰「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看來,高晨說的沒錯,不是幌子。

朱朗思索片刻,又撥了另外一個號碼。作為律師,應付客戶的突發事件,是重要工作內容之一。因此,老穆的手機,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的。如果關機,他就只可能在一個地方,和一個人在一起。而作為老穆最親密的律師助理,大概也只有包括朱朗在內的少數三兩個人,知道老穆的秘密住所在哪里。

電話接通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哦,是朱朗啊。找老穆什麼事?」

果然是杜萱接的電話。盡管是在電話里,但杜萱的聲音听起來仍然甜美如飴,讓人渾身發軟。朱朗總是想,沒準這個年輕漂亮的四川女人真能嫁給老穆,從而一夜暴富。老穆這回似乎是玩真的了!最近兩年,杜萱幾乎佔據了老穆所有的業余時間,而在以往,老穆可是對女人一概敬而遠之的。而老穆的業務似乎也因此荒廢了不少,因為,近一段時間,所里的營業額正呈現持續性的下降態勢。

「非常緊急的事情。」

「他洗澡呢。」

「那你就趕緊麻利地把電話拿給他。」

朱朗知道老穆秘密住所使用的是一部無繩電話。

听完朱朗的簡單陳述,老穆沉吟了半晌沒有言語。之後,老穆問朱朗在哪里。朱朗說在「維也納」夜總會,為了那個遺產糾紛的案子,陪中院的王更生喝酒呢。

「早就說了,這種小破案子你別接了,怎麼不听呢?我給你的錢還不夠花?唐敏也在吧?」

老穆說,語氣中充滿了不悅。

「在,在房里陪著他們呢。」

「她現在快成你助理了,要不你給她發工資吧。」

老穆的語氣中包含了許多不悅,但更多是嚴厲。老穆一向講究原則,公私分明。他有四個助理,分別承擔不同的職能。朱朗負責公關應酬,主要任務是游走在各個法官以及客戶之間,平時請客,逢節送禮。劉兵和王傳江,則負責對老穆接手的各類法律事務進行專業分析,以及起草各類法律文件。唐敏是三個半月以前新招聘的,功能是協助朱朗維護公共關系。在社交場合,一個養眼的美女,總是能起到某種類似潤滑油或者添加劑的奇妙作用。所以,為了加速她的成熟,朱朗最近總是帶著唐敏四處流竄。也許是見慣了朱朗各種丑態的緣故,唐敏很快就和他相處得如魚得水,有些時候,甚至變得有點沒大沒小,一點也沒把他當成老師或者前輩的意思。而今天這個案子,也的確是他的私活,今天的安排,也完全出自私心——老穆是向來不屑于這樣瑣碎的小案件的,老穆,只接標的上億的經濟案件。

「你別生氣啊,穆律師,做完手頭這幾個我以後絕不接了。我這不還欠著銀行按揭貸款呢嘛,我著急趕緊還清,欠債的日子,不好過啊。」

朱朗趕忙在電話的這頭賠著笑臉說,好像老穆此時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涕淚橫流的丑態。老穆是他的衣食父母,前程指南,因此,朱朗這種發自內心的尊敬和畏懼,倒也絕非偽裝。

「一小時內,趕到我這里來。」

老穆用他習慣的命令句式說,然後把電話掛了。

朱朗想抽煙,模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從褲兜里模出火來點著,他站在廁所的隔間里緊張地思索著。李志國被拘留的消息,確定是個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噩耗。去年下半年的「國風股份有限公司」破產案,以及今年下半年「美梅大廈」拖欠二億元工程款糾紛案結案後,盡管朱朗並不確切知道,老穆讓他在「王朝」洗浴會館的更衣櫃里,神秘移交給李志國的那兩個旅行包到底裝了什麼東西,但憑著沉甸甸的分量,還有硌硌稜稜的感覺,朱朗猜測,那極有可能就是現金,並且,是數額相當不菲的現金。現在李志國突然陷了,是否和那件事有關?而他朱朗,又將會面臨怎樣的危境和考驗呢?

如此這般地反復思慮,朱朗不禁心亂如麻。

朱朗的擔心並非多余。近兩年,中央不斷加大反腐倡廉的力度,a省不斷有官員和公務員跌落馬下,其中,不乏省部級高官,自然也包括司法系統的執法人員。b市作為a省的省會城市,諸如此類的消息,隔三岔五就會滿天飛揚。一股浩蕩的激流,似乎正史無前例地在本省的空氣里強勁激蕩。現在,李志國突然陷了,由不得朱朗不替老穆和自己擔心。夾在當事人和法官之間,在某些時候,充當權力和利益進行交換的媒介,在很多時候看來,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誰教世風日下,大家一律都向往所謂美好的生活,同時,又最好能不勞而獲呢?!每到那時,朱朗就會覺得自己像個拉皮條的,或者是站街的,而且比那更慘的是,他出賣的除了**,同時還有靈魂。然而,不這麼做又有什麼辦法呢?!或許,唯有此類交換和出賣,才正是這個行業目前的生存法則吧!

朱朗木頭一樣地,又站了半天,才朝「維也納」最大的包房走去。心懷忐忑之余,酒精仍在不停地折磨著他頭腦和腸胃。

「維也納」夜總會的走廊里,一派醉生夢死、恬不知恥的丑態。走廊里站滿了穿著暴露,或年輕,或已歲數偏大的女孩或者女人。不時地,會有一兩個已經喝得歪三倒四的男人,被一個女孩,或一個女人,從走廊兩側燈光昏暗的房間里攙出來,直奔廁所的方向而去。

朱朗走到大包房門口,一眼看過去,大包房正中的位置,那個皮膚黝黑滿臉橫肉像個屠夫,身材五短又肥胖的王更生,正老母豬拱食似的,在一個小姐豐滿的胸部拱來拱去。小姐一邊嘻嘻哈哈,一邊推三阻四地假意躲閃,但這種躲閃,在此刻看起來,卻更像是設計巧妙的投懷送抱。江力卻是個斯文人,這會正面紅耳赤地,和另一個小姐兩手相握,細語交談。不知道他們是在談人生,談理想,還是在談愛情,反正,二人均做含情脈脈狀。唐敏則板著臉,默默無語地,坐在離他們很遠的沙發的另一邊。

朱朗心底泛起一點惡心,又有點想吐,腳底像駕著一朵雲似的,搖搖晃晃地走進去。看到朱朗,唐敏板著的臉頓時放松下來,綻出一朵欣慰的微笑。看那開心的勁頭,活月兌一副四九年勞苦大眾迎接全國解放的模樣。

朱朗告訴江力,突然發生了及其緊迫的重要事情,必須馬上去辦。江力招呼了好幾聲,才把屠夫從小姐的胸脯上喚醒過來。听說朱朗要先行告退,剛把手從小姐胸衣里抽出來的王更生,臉上頓時現出萬般不悅的神色。

「真是要事,不得不馬上去辦。抱歉抱歉,你們盡管玩,小唐會在這里陪著。」

朱朗趕緊從臉上擠出一片只有職業三陪才會有的笑臉,那笑臉,充滿了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職業精神,生怕一不小心便前功盡棄,再饒上一頓「三中全會」全白喝了。

江力與朱朗平時關系不錯,正是他今晚搭橋,約王更生一起吃飯唱歌,順便談談,朱朗手里一件正在二審程序中的遺產糾紛案,王更生是該案的主審法官,所以,江力趕緊打圓場︰

「朱朗不是外人。這麼著急一定是有特別著急的事。」

江力看到唐敏面露難色,心想,這小姑娘一準是個剛出道的雛,沒見過什麼場面,在這兒待著,也是礙手礙腳,于是又接著說︰

「時間也不早了,小唐要是也有事,就和你一起走吧,我和老王再坐一會。」

唐敏頓時喜笑顏開,依舊是一臉四九年的表情,只不過這一回,儼然已是走在長安街上一個搖旗吶喊的五四青年了。王更生緊繃的臉色略微緩和了些,但他理也沒理一臉歉意的朱朗,點燃一支煙,兀自一口一口地抽著。朱朗有點尷尬,趕忙從手包里拿出五千元人民幣,塞在江力的手里。江力假意推辭,朱朗則連聲說明,這只是今晚唱歌的消費,改天有空,一定向二位隆重賠禮。

出包房門之前,朱朗再次朝王更生大聲道歉,連聲說今天沒喝好改天再聚。王更生表情僵硬地點了點頭,江力說自己送送,就隨著朱朗出了「維也納」的大門。

在「維也納」大門口,江力滿臉歉意地說︰

「別介意,老王就這德行。剛才我問老王了,他說你那案子不好辦。」

「怎麼不好辦?多簡單的案子。遺產糾紛也不復雜啊!我的當事人又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無非是要求恢復審理,按法定繼承維持一審就得。二審期間被繼承的房子拆了,原先裁定中止審理沒錯,可現在拆遷補償款早就到位了,只要恢復審理,幾個繼承人一分錢就完事。這有什麼難的,當事人申請復審已經兩年多了,我也已經遞過兩次申請,不明白干嘛老這麼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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