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五十六章

作者 ︰ 王國虎

「上午咋會……」吃中飯的時候,我滿懷歉意地對少衛說。♀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其實,少衛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概念而已,我並沒記起與她有關的任何事來。上午與她做那事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確實閃進了一道記憶亮光,但那亮光隨即就消失了,我還是處在沒有過去的懵懂狀態。

少衛羞赧地一笑,沒說啥。

「我咋會在你家呢?」我納悶道。

「咋,你一點都不知道?」

「是不是我的昏厥癥又犯了?」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少衛把我犯病後住在療養院的情況大概講述了一遍。

「我的昏厥癥真的又犯了。」我憂心忡忡地放下筷子,長嘆一聲,發起愣來。

「不僅僅是昏厥癥。不過,你千萬氣餒,不是啥大不了的毛病。」

「可我依舊想不起以前的事來。」

「不急,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是嗎?」

「當然,我可是個大夫。」

「能管用?」

「我手上有靈丹妙藥。」

我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吃過午飯後,少衛說要到街上買點東西,臨走時還一再叮囑我好好待著,千萬不要走開。

少衛走後,我坐在沙發上,一個人靜悄悄地從腦海深處拼命搜索著以前的事情。

我費盡心思,始終沒從紛亂的腦海中理出頭緒。

我無奈地長嘆一聲,躺在沙發上,望著空蕩蕩的屋子,一籌莫展。

少衛回來時,大包小包地買了不少東西。而且還領來了一位女子,少衛說,她是療養院的同事,名叫肖曉。

肖曉二十剛出頭的年紀,一身牛仔套裝,腳上穿一雙白色運動鞋。富有彈性的牛仔衣褲,將她飽滿的身段勾勒得十分優美。

「世文,你在療養院的時候,肖曉沒少照顧你。」少衛一邊說,一邊把肖曉讓到了沙發上。

「給你添麻煩了。♀」我望著肖曉,不好意思地說。其實肖曉在療養院照顧我的事我一點也沒印象。

「這算啥,我是護士,照顧你是我應盡的職責。少衛姐才是費盡了心思。」

「都是老朋友了。」少衛羞赧地一笑。

「不知少衛姐使了啥妙方,王大哥一夜間恢復得這樣好。」肖曉詭譎地瞟了少衛一眼。

少衛的腮間微微泛上些紅暈,使她冷峻的面孔變得柔和起來。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們還喝了不少紅酒。

「少衛姐,拉一段大提琴吧。」酒過三巡,肖曉提議道。

「大提琴的音色太壓抑了,你還是唱唱歌吧。」少衛微微一笑,婉言回絕。

肖曉打開音箱,放了一個鄧麗君的歌碟,唱了起來。出于對鄧麗君的崇拜,她將鄧麗君的歌演繹得很到位。

肖曉屬于那種精力過剩性的女孩,對啥事情都充滿了一般人難以企及的好奇與熱情。和她在一起,總能感覺到一股生命的力量蠢蠢欲動。

當我再次踏上回家的那條鄉間公路時,我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

路旁的田野里,麥子已經麻黃(半熟)。

麥尖上劃過的蝶影,林棵里傳來的鳥鳴,使人感到精神爽快。

我不免加快步子。

上了坡頂,就能看到高高聳立的八角大碉和大碉頂上的那塊神石。

我很久沒有看到這塊神石了。

也許是在外面待得久了,也許是這些年來經歷了過多的事情,我突然對這塊神石的權威產生了懷疑。

幾百年來,它就像一個粗礪的楔子,深深地嵌在人們的靈魂深處,誰要是一不留心稍稍動它一下,整個莊子就會感到疼痛。

這決不是鎖南普給後人立下的豐碑,而是粗暴地烙在子孫身上的一顆火印。

這火印至今還散發著難聞的血腥。

鐵儡鐵儡上杠杠,

不上杠杠抽腸腸。♀

不遠處傳來那首童謠。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當我回到家時,年邁的母親聲淚俱下地給我講述起我逃婚之後發生的一系列變故。

那天,迎親的隊伍喜氣洋洋地將新娘淑桃迎進家門時,發現新郎不見了,我父親趕緊打發人四處尋找,可一直找到下午,仍不見新郎的蹤影。

家里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我母親建議,是不是該到城里去找找。

算了。我父親絕望地說,他是不會回來了。

貢布呀貢布,你這不是給我提了個沒把的栲栳嘛。大媒人扎西大叔急得團團轉。

思謀了半天,我父親突然作出一個驚人決定,把淑桃嫁給我弟弟。

扎西大叔只得跟淑桃的娘家人緊急磋商。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事已至此,淑桃的娘家人只好同意。

黃昏時分,這場移花接木的婚禮,總算拉開了帷幕。

因為白天我父親在眾人面前丟了臉,席間又受了淑桃娘家人的一番奚落,半夜時,我父親被氣得吐了血。

我母親嚇壞了,趕緊起來叫醒我弟弟,連夜上李家莊去請小李把式。

小李把式看了我父親的病後,連連搖頭,說,我父親已病入膏肓,就是請來扁鵲也救不了了。

其實,我父親的病由來已久,只是他硬撐著,誰也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婚變,使他再也撐不住了。

病來如山倒,我父親的病情一天重似一天。

我父親臨走的那一個月,很難熬,整夜整夜狼一樣地嚎叫,疼得受不了的時候,他就用手將自己的胸脯撕抓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父親死後,葬在我祖父的腳下。

當我來到我家祖墳,面對我父親那新壘的墳塋,感到愧疚難當。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沉默寡言,很少說話,但他的骨子里卻有一種令人畏懼的威嚴。

小時候,我最怕的就是我父親。這不是因為我怕父親打罵,而是怕父親的眼神。只要父親那犀利的眼光往我身上一照,我就會心驚肉跳。就連打人不眨眼的王世紅也說,老貢布的眼楮很毒,只要他直愣愣地照著你,沒有些髒腑,就不敢下手。所以,每次批斗會上,王世紅總是繞到我父親背後偷偷下手。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父親比我祖父還要要強。

在莊子里,我父親總是獨來獨往,沒有跟任何人有過親密的交往。這並不是我父親生來孤僻,而是跟我父親的經歷有很大關系。

父親命運轉折的直接原因,是我祖父的死。

那年,我父親接到我祖父的求救信後,就從部隊請了假往回趕,當他千里迢迢趕來時,我祖父已經一命嗚呼,我祖母也吊死在茅坑里的臭椿樹上。

我祖父母死後,我父親沒再回部隊,老老實實蹲在家里當起了農民。

一切似乎又復歸寧靜。

就在我父親回家三個月後的一天,部隊上突然派人來把我父親叫走了。

後來人們才知道,我父親是被當作逃兵抓走的。回到部隊,我父親很快就被送上了軍事法庭。

當審訊人員一再追問我父親為啥要當逃兵時,我父親竟然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地主子女,地主不能革地主自己的命。

一句話,把所有在座的審訊人員都驚呆了。

我父親被判了三年徒刑。

我父親刑滿釋放回家後的第二年,與我母親結了婚。

我母親是櫻桃溝人,跟鎖南普的妻子——我們的老祖宗女乃女乃是同一個村的。

我母親本姓江,外祖父是銀川一帶小有名氣的讀書人,因他秉性剛直,不善機變,所以人們送他一個外號「江直子」。

我父親跟我母親成親,還得從我祖父與我外祖父的偶然相識說起。

我外祖父雖不是大家出身,但天資聰穎,好學上進,才華出眾,不到二十歲就中了秀才,選為貢生。後來去西安參加鄉考,考試時他看到主考官坐在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一副傲慢不羈的神態,便借題發揮,在試卷中進行了諷刺。主考官發現後,視為抗上不恭,斥退我外祖父,沒有錄用。沒出幾年,科舉被廢,我外祖父就在河州城開了一家診所,養家糊口。

一天,我外祖父出診路過一家豪宅大院的門口,見一幫身穿錦袍馬褂的人聚集在院子里正爭論著啥。一時好奇,就跨進門去想瞧個究竟。

原來這家主人為奉迎新上任的專員,請來城里有名望的文人墨客,準備為新專員題寫賀幛。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位新專員是個頗有名氣的飽學之士,弄不好會落個魯班門前耍斧子、和尚面前夸光頭的笑話,所以個個你推我我讓你,誰也不肯抓筆。

「平日里你們賣嘴皮、吹破天,今兒個請你們來長個精神,卻一個個像搐鼻騾子,要緊弦子上臥了。」主事者正批駁那幫文人墨客的時候,在人伙里發現了我外祖父。他見我外祖父衣不壓眾,貌不驚人,就毫不客氣地斥問道︰「你鑽到這里來做啥,也想寫字?」

那幫文人墨客頓時哄堂大笑。

突如其來的斥責和嘲笑使我外祖父不禁心底冒火,他毫不猶豫地撥開眾人,拿起大筆,往鋪在桌上的大紅軟緞上筆飛墨舞一番,寫完後將筆狠狠丟在桌上,揚長而去,在場的人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我外祖父書寫的賀幛送到公署後,新專員一看,贊不絕口,連說︰「神筆,神筆呀。」還特意詢問,「這是誰寫的?想不到你們這里還有這樣的高人。」主事者趕忙派人四處查訪,終于從診所找來了我外祖父。

新專員當下設宴款待,並當著眾人的面將我外祖父聘為公署師爺。

我外祖父在公署當了師爺,雖然衣食無憂,生活舒坦,但他畢竟生性耿直,看不慣官場的爾虞我詐,阿諛奉承。有時免不了在場面上發些牢騷,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引得專員滿心的不高興。這樣一來,日子越久,我外祖父心里越是覺著別扭,便有了辭職的念頭。

一天早晨,我外祖父見到專員時,故意唉聲嘆氣,裝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專員問他為啥唉聲嘆氣。

「唉,昨晚夕不知何物墊得人一夜沒睡好覺,今早疊被時才發現,原來是一根頭發。」我外祖父編得惟妙惟肖。

「桌上不吃肉,桌下啃骨頭。我看你是天生的賤命。」專員盛怒,一氣之下辭了我外祖父。

辭了師爺,我外祖父依舊經營他的診所,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些,但心里卻覺得寬敞舒坦,自由自在。

我祖父和我外祖父相識已是四十年代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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