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二十二章

作者 ︰ 王國虎

「就是腳大。♀+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王順發自言自語道。

那女子一听,臉一紅,撂下掃帚,進了廳房。

「爺要是有心思再留一宿唄。」

「不啦。」王順發猶豫半晌,又說,「我想贖了她。」

「填房?」老鴇眼楮一亮。因為生意清淡,河州城已經有好幾家窯子鋪的老板賣了窯姐,另謀他就。

「給我兒子做媳婦。」王順發直截了當。

「爺是個痛快人,我也不繞彎子,整打整,一千塊。」

「你賣金菩薩呢?」王順發一個勁的搖頭。

「五百,這是最低價。」

「一百,現大洋。」

「太低了,爺,這不是騾市,我賣的是把式。」

「看清楚了,我這可是正經八百的干貨,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花紙硬梆。」王順發說著從褡褳里取出一塊大洋,在老鴇面前晃了晃。

「再加點吧。」老鴇心動了。

「不能了,老人家,現如今城里鬧匪,你白白養著這一大幫閑吃飯,虧大了,早出手,早解月兌。」

「成交。」

跟老鴇辦了交割手續,王順發領著那女子高高興興回了西番莊。

一到莊上,王順發就給老蔫兄弟辦了婚事。不久,又給老蔫弟兄倆分了家。也許因為老蔫弟媳婦是窯姐的緣故,王順發跟了另立門戶的老大老蔫一起過,而把老家留給了老蔫兄弟。

老蔫兄弟娶了媳婦的第二年,就得了個大胖小子。逛蕩了一輩子的王順發,總算在咽氣前沒留下啥遺憾。

老蔫的弟媳婦相貌並不咋出眾,還是個大腳(那時的女人是要裹腳的,最講究的是三寸金蓮,不裹腳的女人是要遭人恥笑的)。不過她腰身出落的好,細腰肥臀,一步三搖。可能是窯姐當成了習慣,那媳婦特愛干那事,而且叫喚的聲音很大,像母狼嚎春,擾得左鄰右舍的男人心急火燎。

過了門的頭兩年,老蔫弟媳婦很少下地干活,只在田里活忙的時候,給老蔫的兄弟送送飯。♀

盡管老蔫的兄弟家生活不寬裕,但老蔫弟媳婦卻照樣擦著雪花膏,梳著油亮油亮的頭,穿著從窯子里帶來的紅汗禢、綠絲褲,招搖于田頭巷口。

每當老蔫弟媳婦出現在田間小路,干活的男人們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活,雁一樣伸長脖子,眼巴巴地望著老蔫弟媳婦從眼皮底下一扭一扭地走過。

「真是個仙女樣的稀罕貨。」

「可惜是個大腳。」

「那叫天足,這小妖兒的福份全在那雙大腳上。」

「老蔫兄弟面黃肌瘦一副病胎子,可倒艷福不淺。」

「瓤(意為弱)漢子娶天仙,狠漢子干瞪眼。這就是命唄。」

老蔫弟媳婦已經過去好久了,可那些漢子們還聚在地頭余興未盡地議論著。

後來,老蔫兄弟不讓他媳婦到地里送飯了,那媳婦也不跟他計較,安心待在家里干雜務,閑了的時候蹲在自家大門口的老榆樹下納鞋底、襻鈕扣,做針線活兒。

可是這般消停的日子沒過多久,王老蔫的兄弟得了癆病,而且越來越重,以致臥床不起。

自從老蔫的兄弟得病以後,人們再也沒听見他媳婦那勾人魂魄的叫喚。

我祖父回莊的次數不多,但從莊里人嘴里也間接地听到過一些王老蔫弟媳婦的事。一直沒有成親的我祖父,對老蔫弟媳婦隱隱約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往。不過有人說我祖父當初挑王老蔫當管家,是為了老蔫弟媳婦,這對我祖父有點冤,因為那時我祖父根本沒見過那女人。

「听說你兄弟病得不輕?」一天,我祖父把老蔫叫到跟前,有意打探道。

「那是。」

「咋不找個先生看看。」

「看不起呀。再說他那病就是有錢也看不松。」

「噯,話可不能這麼說,咋說也是你親兄弟嘛,得想辦法賒些錢看看。」

「那不是往河里丟疙瘩(這里指一種用包谷面攢成的團狀面食)嘛。」

「你說得也太懸。老蔫呀,李家莊的‘李把式’,不是活神仙嘛。」

我祖父說的這個李把式,好幾代都是開藥鋪的,每一代的掌門人都以「李把式」相稱。後來給我接骨看病的小李把式,就是李把式的兒子。李把式看病有個特點,「不過來就過去。」無論看啥病,他只開三服草藥,而且下藥很猛,三服藥下肚,要麼剜掉病根,要麼就送你見閻王。

「我兄弟現在窮得提不起褲子,能請來李把式?再說,李家莊和我們莊為水的事……」王老蔫說到這兒,瞅了一眼我祖父,不敢往下說了。

「嗨,沒錢蓋氈衫,有錢睡錦緞。他個看病的先生,算啥?老蔫吶,說句掏心掏肺的話,我這個當叔的,咋也不能眼看我那大佷男受熬煎袖著手不管,你說呢?」我祖父的口氣居然變得隨和起來。

「那是,那是。」

吃過午飯後,王老蔫轉到他兄弟家,將我祖父的意思吭吭巴巴地傳給了他兄弟。躺在炕上動彈不得的老蔫兄弟一听,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忽地從炕上坐起來,指著他媳婦,掙了好半天,才從氣脈中飄出一句話︰「去……快去衙門爺家……下話。」

平常,我祖父有睡午覺的習慣,可這天午飯後,我祖父卻坐在院中間的丁香樹下品起了蓋碗茶。

正午的太陽很毒,照得人睜不開眼來。我祖父的宅子地勢高,時時有絲絲縷縷的涼風吹來,倒也十分愜意。偶爾,我祖父欠起身來,呷一口蓋碗茶,然後又躺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輕柔的涼風吹過頭頂的丁香樹,整個院子蕩漾著一種沁心的香氣。我祖父輕輕放開鼻息,將隨風飄來的香氣深深地吸進身體里,那香氣使他渾身上下就像泡開的茶葉般舒展開來。

「有人嗎?」隨著一聲門軸轉動地聲響,門道里飄進一個柔蜜蜜的聲音。

我祖父忽地從太師椅上坐起來,將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往下挪了挪,放眼望去。

這天,我祖父特意戴了一副老式的茶鏡。

王老蔫的弟媳婦走進院子時,我祖父眼前一亮,他頓時覺得自己一向死氣沉沉的大宅院,猛然間活了起來。

「你是……」我祖父瞅了一眼老蔫的弟媳,趕緊把老茶鏡往上一挪,扭扭身子,裝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來。

「衙門爺,我是你家大管家的弟媳婦。」老蔫的弟媳局促不安地答道。那女人雖然是見過大世面的,但我祖父畢竟是衙門里混的,她有些怯,不敢張狂。

此刻,我祖父眯著一雙躲在茶鏡背後的小眼楮,細細打量著眼前的老蔫弟媳。

透過茶色眼鏡看人雖說有些不真刻,但能恰到好處地掩蓋自己放肆的眼神,不至于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心思。

那女人乍看起來並不咋起眼,但她面皮水女敕水女敕的,全然不像莊里那些風吹日曬慣了的婆娘粗糙。

我祖父極力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在那女人身上細細地搜索了幾個來回。

當我祖父的目光落在老蔫弟媳婦的那雙大腳上時,那女人下意識地將肥大的腳尖並攏了一下。但事實上,那是徒勞。

「不礙事。」我祖父不易察覺地咧了一下嘴,偷偷樂了。

那女人臉上立時漫上一層紅暈。

為了見我祖父,那女人將頭梳得光光的,還特意在上面使了點胡麻油,又用嚼碎的杏仁洗了臉(這時候,她已經使不起雪花膏了),那種新鮮而又特別的香味使我祖父感到振奮。

也許是站在太陽底下的緣故,她飽滿的身子看上去有些倦懶。高挑的眉梢、富有挑逗性的目光,更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意味。

「怪不得老蔫的兄弟病成了那樣。」我祖父心里暗自感嘆道。

「衙門爺。」那女人看我祖父對她有好感,大著膽走近一步,脆脆地喚道。

「有啥事你就直說吧。」听到老蔫弟媳的喚聲,我祖父這才回過神來。

「衙門爺,我家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今兒個他大大(即大伯)到我家說……」

那女人說話的口氣里有一種幽幽的情味,听得我祖父心里癢簌簌的。

「好說好說。」我祖父心頭一熱,當即答應給她男人看病。

那女人千恩萬謝地說了許多好話。

說話間,一股清風吹來,丁香樹上的花瓣散散亂亂地飄落下來,有一瓣恰好粘在老蔫弟媳的劉海上。我祖父忽地從太師椅上坐起來,伸手把丁香花瓣兒從老蔫弟媳的劉海上取下來。

那女人緋紅著臉,風情爛漫地笑了。

當老蔫弟媳搖著水蛇腰走出我祖父的大門時,我祖父倚在門口,望著她一扭一扭遠去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好半天。

「唉。」當老蔫弟媳婦的身影完全從我祖父的視野消失,我祖父深有感觸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進院里,站在老蔫弟媳待過的地方,伸開手,將剛才從那女人劉海上取下的丁香花瓣用指尖揉碎,放在鼻尖上輕輕嗅了嗅。

「不一樣,的確不一樣。」

第二天,我祖父打發王老蔫到李家莊去請李把式。李把式見了白花花的銀子,二話沒說,收拾家什跟著王老蔫出了藥鋪。

李把式到了老蔫兄弟的家里,看了一眼蜷曲在炕上的病人,沁住了。

王老蔫看李把式不吭聲,知道事茬不對,就輕輕扽了一把李把式的袖口。

李把式跟著王老蔫走到屋外,悄悄說,這病看得太遲了,怕是醫不松活。

王老蔫趕忙下話,已經來了,就抓幾服藥試試。

李把式搖著頭說,病太重,得下猛藥,病人身子太虛服不住,弄不好會出人命,壞名聲。

王老蔫急得鼻梁上滲出了汗,說,能不能把藥下輕些。

李把式不肯,說,輕了沒用,白吃。

王老蔫一听,啞了。半晌,他將弟媳婦叫到一邊說,病人已經陽世不省了,咋辦?

老蔫弟媳婦早已六神無主了,哭喪著臉說,我一個婦道人家,你說咋辦?

兄弟媳婦沒了主意,老蔫急了,忙說,要不讓衙門爺拿個主意。

老蔫弟媳婦看著老蔫,一咬牙,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王老蔫跑到我祖父家,將他兄弟的病情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我祖父听完王老蔫的述說,只說了一句話,死馬當作活馬醫。

王老蔫又回來跟弟媳婦商量。

「听衙門爺的,死馬當作活馬醫。」老蔫弟媳一狠心下了決心。

第一服藥下肚後,王老蔫的兄弟臉色有所好轉。

服完第二服藥的當晚,病人奇跡般地下炕了,似有起死回生的征兆。

可第三服藥只喝了頭罐,病人開始身子骨發軟。半夜,渾身打擺。天亮時分,已經咽氣收骨了。

老蔫兄弟死後,我祖父又花了不少銀子,給他料理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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