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十二章

作者 ︰ 王國虎

少衛和英子,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孩,一個土生土長在鄉下,一個來自繁華的城市。♀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更為重要的是,我討厭少衛,卻喜歡英子。

英子就像是上蒼有意送給我的一件特殊的禮物。

在我與英子十多年的交往中,有過詩情畫意般的浪漫,但更多的卻是風風雨雨的磕絆,甚至是彼此的傷害。盡管如此,我對她懷有的那份執著的情感,一直沒有變。即使在她離開我的那些日子里,我也一直無法擺月兌這份情感的追逐。

這就像一場毫無盡頭的馬拉松競賽。

有時我真想停下來,可我的整個身心像陷入了一種無法抗拒的巨大慣性之中,它使我的肢體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控制,我只有拼命地奔跑,盡量地適應這種慣性,心靈才能夠得到平衡和安寧。

迫于這種壓力,我不得不寫一些自以為是的文字來維持對生活的興趣。

我企圖用我溫良的筆觸,來化解淤積在心靈深處冰塊樣堅硬的往事。

當這些往事一滴一滴開始融化的時候,我就會看到許許多多曾經讓我如痴如狂迷戀過的風景,在我的眼前再度復活。

此時,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

在這些風景當中,英子無庸說是最為鮮活的一處。正因為她的存在,這些畫面才會陡然顯得生機盎然。

當然,也有讓我失望的時候。空曠的風景里沒有一人,只有靜靜流淌的河水、哀哀鳴叫的孤雁、飄飄搖搖的樹影和淒風中跌落的樹葉。

這時候,我不得不搜腸刮肚地靠一些可憐兮兮的回憶來彌補風景的干癟。

回憶會帶給人幸福和滿足,但更多的卻是痛苦和遺憾。

英子對我來說也正是這種狀況。我明明知道她像魚兒一樣,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記憶的湖水,但我就是斷定不出她確切的位置。有時她也會不經意地在某個水面浮出,遠遠地沖我盈盈地笑,但稍不留神,她又會哧溜一下,逃得無影無蹤。

那是初夏的一個夜晚,皎潔的月光像晶瑩剔透的流蘇,輕輕地覆在英子的身上。她很安靜地躺在我的身旁,像一只乖巧而又溫馴的羔羊。她光潔如玉的肌膚,就像她珍愛的馬蹄蓮,潔女敕、柔滑。

這是一個特定的場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它幾乎像一幅年代久遠的油畫,固執地定格在我的腦海里。♀

我和英子躺在銀川河灘的草地上,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聊天。

「世文哥,你還記得以前給我們上過課的劉老師嗎?」

「當然記得。」

我不知道劉老師是啥時候到銀川學校來教書的。我上學的時候,劉老師是我們的算術老師,從一年級一直帶到五年級。听說他父親以前是開工廠的,後來給定了個「資本家」,劉老師便被發配到了我們這里。還听說他以前上過語文課,因為他家成份不好,學校怕他教壞了學娃,又讓他改上算術課。以為算術只是讓學娃識幾個洋碼字,不會出啥大問題。然而恰恰就是算術,讓劉老師栽了個大跟頭。

那是一次算術考試,其中有一道計算速度的應用題,學娃們算出來的結果全都是「蘇修」的飛機要比「我人民解放軍」的飛機快。

這還了得!一時間,整個學校像炸開了鍋。

那時的考試,都是老師自己出題自己用蠟紙刻印。劉老師是我們班的算術老師,試題出了問題,自然是他的責任。

第二天,公社派了工作組來學校調查劉老師。下午,就在學校操場召開了聲勢浩大的批斗會。會上,有好些人上台,憤怒聲討了劉老師的種種惡劣行徑。我們班的王少紅也代表受害學娃發了言。最後,公社書記總結講話時說,劉老師平常就思想反動、行為不軌,為了不再使貧下中農的孩子遭受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毒害,建議學校立即停止他的教學工作。

後來,劉老師被調到了公社畜牧站。

劉老師被發配去畜牧站那天,天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劉老師背著行李,穿過泥濘的校園。

劉老師走到校門口,停了下來,回過頭,用充滿留戀的目光,望著雨中的校園。

我溜出教室,冒著雨悄悄追了過去。

「王世文。」劉老師發現了我,老遠打手勢不讓我過去。

「劉老師。」我的聲音像哭。

「回吧,世文,耽擱功課。」劉老師說完,轉身出了校門。

我不甘心,追到校門口,一直望著劉老師孤單的身影一步一滑地消失在遠處的雨幕中。

過了幾天,我去畜牧站看劉老師。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我竟然在畜牧站的配種圈里見著了劉老師。♀

畜牧站新近從外地弄來一頭長白條大橛豬(專指用來配種的公豬),劉老師正在配種圈里為一頭黑母豬配種。

一幫光棍漢圍在圈外交頭接耳地過眼癮。

那頭橛豬可真大,比黑母豬大出三、四倍。它嘴里怪聲怪氣地哼哼著,頻頻向黑母豬發動進攻。

黑母豬面對高大的長白條大橛豬,怯了,躲來躲去滿圈亂跑。

「隔開橛豬,把母豬趕進配種槽里。」畜牧站的老站長爬在圈牆上,大聲指揮。

劉老師拿著一根棍子,把橛豬逼到圈角,又去趕母豬。可那母豬不听話,咋也不進配種槽。劉老師急了,沖母豬狠狠抽了一棍子。母豬的尖叫聲刺激了躲在圈角的大橛豬,它怪叫一聲,憤怒地沖劉老師撲來。劉老師沒躲及,被大橛豬拱了個仰面朝天。

「哈哈哈,騷豬吃醋了。」周圍爆發出一陣大笑。

「不配了,要我豬的命哩。」黑母豬的主人不依了,埋怨起來。

「你個大軟菜,連兩頭豬都搞不清順,咋教學娃念書呢。」老站長也不高興了,沖劉老師責怪道。

劉老師從臭氣燻天的地上爬起來,拾了棍子,又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母豬趕進了配種槽。

隨後,那頭早就耐不住性子的大橛豬,「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撲了進去。

很快,配種槽里傳出兩頭豬快活的哼哼聲。

那幫光棍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一個個張大嘴巴,屏住呼吸,繃大的眼楮里,閃著興奮的火花。

劉老師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坐在屎尿混雜的泥地上。

我怕劉老師看見,趕緊擠出人群,溜出畜牧站。

在銀川學校上學的那些歲月里,滿學校就數劉老師關心我了,我對劉老師最有好感。

記得那時我還上小學。有一次,鎮上放電影,莊上的女圭女圭們一吃完晚飯,就吆五喝六地往鎮上趕。那年月,看電影是個稀罕事,英子又出奇地愛看,每逢鎮上放電影,總少不了我和英子。

看完電影,我們順著銀川河往回走。那晚的天氣很晴朗,皎潔的月光撒在「嘩嘩」流淌的銀川河上,那一朵朵跳躍的浪花,就像一顆顆閃光的珍珠。清涼的晚風挾帶著誘人的豆香,一陣一陣從河面吹來,十分地撩人胃口。

河對面是櫻桃溝,那年櫻桃溝人為了倒茬,在河灘邊的沙地上種滿了豌豆。又甜又脆的豆角,可是少有的美餐。

王少紅一幫在前面停下來,商量著要去對岸偷豆角。英子一听,也不想走了。我拗不過,只好帶著英子一塊兒去偷。

好在那些日子天旱沒有下雨,河水只有膝蓋深,我們順利地到了對岸。

一到豌豆地,大伙兒就像餓急的老母豬跌到菜窖里,由著性子耗踏了起來。等大家吃好摘足了,匆匆甩下豆地往回趕。誰知剛蹚到河中間,猛乍乍見一個黑大漢拿著一根五尺來長的木棍凶神惡煞般地虎在對岸。大伙兒想跑,可那人把大家月兌在河岸的鞋子全攏在一塊兒做了「人質」,我們只好乖乖就範。

還算好,那人沒打我們,只是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臨了,他一個一個問了姓名,還揚言要把這件事告到學校去。

第二天,我們膽戰心驚地到了學校,果然被「左撇子」一一叫去,一頓猛整。

偷豆角的人里,唯有王少紅沒有挨整,反而受了表揚。

原來,那個守田人並沒有告發我們,而是王少紅主動檢舉了大伙兒。

王少紅成了「左撇子」眼中的功臣,我和英子就慘了。因為我倆的成份不一般,也就受到了特殊的「禮遇」。

我倆被罰到院中間的忠字台前站著反省,更難堪的是還要受王少紅一伙「地主」長、「地主婆」短的奚落。

中午放學後,大伙兒都回家去吃午飯,我和英子站在大太陽底下,餓得肚腸嘰里咕嚕亂叫。

正午的太陽很毒,曬得我和英子兩鬢間冒汗。面前的忠字台上,用紅漆描成的巨大的「忠」字,在強烈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亮,耀得人有些眩暈。

整整站了一上午,我感到腿腳發軟,心頭惡心,實在堅持不住了。

「英子。」我轉過頭偷偷地瞄了一下周圍,見沒有人影,便輕輕地喚英子。

英子規規矩矩地站著,沒有反應。

「我腿困。」我提高了一點嗓門,說道。

「我也是。」英子不敢抬頭,低聲答道。

「咱倆坐一會兒吧?」我大著膽子提議。

「那哪兒成。要是李老師看見了,剝咱倆的皮子呢。」

「我寧可剝皮子,也受不了這份罪。」

「世文哥,你想想咱倆在河灘邊捉蝴蝶的事兒就會好受些。」

「腸子快餓斷了,沒法想。」

正在這時,王少衛躡手躡腳地來到忠字台跟前,她看左右無人,便從書包里掏出一塊饃,給我遞過來。

自從那次在銀川河灘我拍了少衛的,受了她母親的打罵,我更加痛恨這個自作多情的臭丫頭。

我沖王少衛使勁搖頭。

「吃吧世文,李老師早回家了。」王少衛固執地將饃饃往我手里塞。

那是一塊白面饃。在那個年月,像我這樣家庭出身的人,連包谷面饃都很難吃到。上學的時候,只能帶幾個煮好的洋芋。要是冬上,洋芋被凍成冰疙瘩,放進嘴里焐好半天,才敢用牙咬。我們莊里的學娃中,只有王少紅和王少衛天天帶著白面饃。好多學娃整天跟屁蟲似的跟在王少紅的後頭轉,就是盼著王少紅哪天發善心,給他們掐一口白面饃吃。

望著王少衛手中的饃饃,我真有些招不住誘惑了。但一想到他們家人,尤其是她叔叔王世紅對我父親的種種惡行,我只好強忍住火苗一樣往上竄的**,背過臉去。

王少衛並沒有因為我的拒絕而善罷甘休,她從書包中模出一張字紙,把饃饃襯起來,放在忠字台的磚台上,悄悄離開了。

其實在這之前,我能隱約感覺到,王少衛在有意親近我。

就在我們看電影偷豆角的頭一天,我跟王少紅在巷道里挲蛋。

挲蛋就是將兩個核桃大小的石球一前一後放置,用腳挲球去撞擊另一球,兩次為限。輸球的人用嘴餃出埋在土里的「土球」去撞擊另一球。

第一局我先輸了。

誰知王少紅那小子故意將石球埋得很深,我連吹三次,都沒將石球從土中吹出來。按規則吹三次土後必須要將石球從土中餃出來。

王少紅得意地大笑起來。

周圍看熱鬧的女圭女圭們也高聲野氣地吆喝著。

「你小子先樂著,早晚有你的好。」我心里罵著王少紅,一咬牙,用嘴撥開敷在球上的土,餃起土球。

當我抬起頭來時,發現王少衛正站在我的面前,十分驚訝地望著我。

當時我也很吃驚,王少衛咋會拿那種眼神瞧我。

我暗暗感覺出王少衛與王少紅的不一樣來。

那天,我和英子在忠字台前站了好長時間。後來,劉老師路過忠字台,發現了我和英子,就悄悄地把我和英子叫到他屋里,還讓我倆吃了午飯。

我心里真是說不出的感動。吃飯時,差點落了淚。

從那以後,我和英子隔三間五去劉老師屋里玩。劉老師經常給我們講一些稀奇有趣的故事,有時,還給我倆朗誦一兩段詩歌。其中有一首,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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