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時節。
梅洛狄基地內照樣是保持著萬年不變的二十五攝氏度室溫,一點兒也沒有季節變化的感覺。
唯有基地里的個別人——像是從北風呼嘯的隆冬一下跨越到草長鶯飛的陽春——因為即將到來的新鮮事兒而變得滿懷期待。
是以,當其他涉及其中的基地成員們照舊忙活著各自的工作時,原先無所事事的思華年則著眼專注于兩件大事︰一是為讓身體適應宇宙環境而做著最基礎的訓練,二是一有空閑就像條尾巴似的跟在自家孫子的身後。
誰讓聶倫在五月下旬的時候告訴她,說她最終能不能去太空一游,還得看她孫子肯不肯點頭。
于是,自五月二十六號的那天起,長官大人一不留神就能瞥見某個女人所投來的飽含期盼的目光。
這還不算,這家伙不知怎麼地就發動了以羅桑為首的一群基地眾人,有事兒沒事兒就來壯著膽子戳他兩下。
「長官,听說你要去執行一項大任務啊?您盡管放心地去吧,基地里的事務就交給我們了——對了,大小姐去不去?」
「長官要去離開地球了?那敢情好啊!散散心透透氣——順便帶大小姐去兜一圈嘛……」
「長官,小年年可是我那十個隊員的救命恩人哪……我這些天苦思冥想,就思量著該如何報答她——要不,你許我借花獻佛一下?」
……
諸如此類,長官大人剛開始還能一如既往地不予理會,可次數多了,他終于變得不堪其擾。
奈何這群在他看來游手好閑的家伙又僅僅是在「路過」之時「順口」提上兩句,他不能真以「不務正業」為由,對他們作出任何處罰。
所以,有人就開始得寸進尺了。
「說實在的啊,長官,你看看小年年她,每天都眼巴巴地瞅著你,你就忍心拒絕她那麼一點兒小小的要求嗎?」
六月一日這天下午,與人為善的二隊隊長同志又盯著他家上司說開了。
長官大人冷著臉斜眼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羅桑一臉大義凜然的神情。
「再說了,這好像還是十七世的命令吧?」
長官大人一語不發,不是因為他怕了他的兄長,而是由于他實在懶得再跟人爭論什麼「命令」不「命令」的問題。
「長官,你就讓她跟著去吧,她這陣子的心情真的不怎麼樣,好不容易有了點兒盼頭……」見長官大人沉默不語,羅桑再接再厲地游說著,「我想,無論是誰,看到那浩瀚無垠的宇宙,心境都會變得開闊起來吧……」
一語畢,一室寂。
仿佛過了許久,屋內的安靜才被長官大人波瀾不驚的一句話給打破了。
「我有說過不準她去嗎?」
羅桑愣神。
「不是,你……你不是……」
等等……他貌似確實……從來沒有明確說過「不準去」這樣的詞句。
如夢初醒的二隊隊長馬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也不管對方是給自己找台階下呢還是當真不曾想過禁止女孩跟去,這就樂呵呵地替當事人道了謝,然後抓緊時機給人報喜去了。
就這樣,思華年跟著去太空的大事兒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女祖宗听聞喜訊,差點就想沖到孫子面前,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了。
她家孫子真是越來越像個人……咳,呸呸呸,是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不愧是她的子孫後代啊哈哈哈!
激動不已的思華年一連幾天沒能安然入睡,且每天天還沒亮就一骨碌起身給孫子熬粥去了。
看著這樣的她,基地里眾多關心著她的人自然是甚感欣慰。
他們甚至不禁覺得,這個活潑開朗、不會被輕易打倒的女孩,就如同是雷雨過後總會綻出驕陽的夏天——有她在,就永遠會有陽光。
兩天後,一行人帶著笑容目,送這個女孩登上了帝國專程配備的宇宙飛船。
聶倫,羅桑,尹芙……那些思華年最熟悉的人,幾乎都在送行的隊伍之中。
雖說也不是沒有熟面孔跟她一道去,但畢竟都不像她跟他們幾個那樣稔熟——基地里派來隨行的士兵還好,可帝宮那邊的那群人,她是真的連臉都不認得的。
而且,那些陌生人看起來都挺嚴肅的樣子,全然不似基地里的小伙伴們那般好相處。
因此,人生地不熟的老祖宗決定稍稍矜持一點兒——更何況,這之中似乎還涉及到一些政治上的因素,她作為基地的一員,可不想給己方抹黑。
話雖如此,當思華年乘著連見都沒見過的龐然大物直沖雲霄之際,她還是免不了興奮得忘乎所以了。
俯瞰著地面上的建築物隨著飛船的升天而漸行漸遠、越變越小,「少見多怪」的老祖宗雙手扒著特制的玻璃,一雙眼睜得大大的,仿佛不願錯過任何一道風景。
「全員注意,全員注意,兩分鐘後將月兌離a區,請做好準備。」
機械化的聲音于整艘飛船內響起之時,在女孩看不見的頭頂上空,已有一道隱形的屏障正緩緩打開。
不一會兒,隨著飛船的快速駛離,那道巨大的圓球形屏障便迅速合起,再一次對a、b兩塊區域實施了密不透風的隔離。
待到存在于帝國數百年的三道屏障相繼開合,載著近百人的特派宇宙飛船業已進入了地球的最外圍——c區之外的特重污染區。
所幸飛船內部仍是保持著堪比a區一般潔淨的環境,因此,身在其中的思華年並沒有感覺到明顯的不適。
不過,她的身後還是冷不丁冒出了一個人——他喊了一聲「大小姐」,接著就請她回到指揮室去。
是以,聞聲轉過身子的思華年,隨即就目睹了一個好像與之素未謀面的男人。
「你是……」
她想,既然來人稱她為「大小姐」,那應該是梅洛狄基地的成員才對——可是,她搜腸刮肚,都覺著自個兒貌似沒見過這張看起來三十幾歲的臉。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對方見她一副不認得自己的樣子,當即就抬手扶了額頭。
「大小姐,你不認識我了嗎?」
呃……熟人?
思華年半信半疑地打量著來人,努力開始搜腸刮肚。
約莫十秒後,腦中閃過的幾個畫面終于同眼前的男人重疊在了一起。
「你是……大叔?!」
可是,胡子呢?!
不由覺著對方下巴上少掉一堆胡須之後顯得非常之違和,思華年吃驚地指著他的臉,張大了嘴巴。
好歹是被認出來了……
「你變年輕了耶!我都認不出來了!」就在年近四十的男人無力暗嘆之際,女孩已經驚訝地叫出了聲。
是的,來人正是梅洛狄基地的第四部隊長——科爾辛基•米西德•路銘。
只不過,為了向外界展示梅洛狄基地良好的公眾形象,不知何故被總長大人下令同行的他不得不事先刮掉了他的胡子。
一想到自己那引以為傲的胡須就那樣月兌離了他英俊的臉蛋,兒他本人還被迫在出發前頂著這張沒有胡渣的臉去面對廣大媒體的鏡頭,他就覺得自個兒又被長官大人發小鞋了。
犯得著嗎長官?他承認他太懶,沒有盡全力去及時教導那些新兵——但是為什麼這會對他今後的人生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啊!
欲哭無淚的路銘大叔想著想著,就當著女孩的面落下了一頭黑線。
「你怎麼了?」不知其事的思華年自然對此頗為不解——她明明是在夸他誒!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很沮喪的樣子?
「沒……沒什麼……」因對方的問話而想起自己是來辦正事兒的,路銘大叔勉強從無奈的狀態中抽離出身,轉而定楮注目于微微皺起眉頭的思華年,「跟我去指揮室吧。」
「哦,好。」經對方這麼一提,思華年忽然記起了聶倫在她臨走前關照的話——要她在飛船離開c區之後盡量不要呆在離外界空間近的地方,以防止她極為敏感的身體被污染物侵害——因此,她趕忙點點頭,跟著路銘一路回到了指揮室。
只是沒想到,進了指揮室後,她會看到自家孫子和一個看起來有點來頭的男人神似對峙的場面。
她剛想上去一探究竟,就恰逢孫子突然側首注目而來。
鬼使神差地,她一下子頓住了前進的腳步。
四目相接,電光石火。
唐寧倏爾眸光一轉,望向了與她一同進屋的路銘。
「帶她去仿地點。」
去仿地點?什麼仿地點?
听不明白的思華年一頭霧水地看著唐寧,與此同時,路銘則已干脆利落地接下了長官的命令。
「跟我走吧。」四隊隊長同志湊到女孩的身邊低聲說道,使得後者仍舊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
接受了與平日里不太一樣的待遇,思華年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直覺——唐寧是故意把她支走的。
原因是……那個制服筆挺的陌生男人?
思華年不由得多看了那人幾眼,隨後相當之識時務地跟著路銘往回走了。
可事實上,她這心里頭還是有點兒不安生的。
那個面生的男人看上去不太面善——他不會害她孫子吧?
唔……不對,她孫子那麼厲害,才不會輕易就被人坑害。
但是……還是有點小擔心啊……
內心莫名生出了一股小小的不安,女孩忍不住回眸望了望自家孫子。
然而最終,她也只能揣著這抹悸動,走出了才剛步入不久的指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