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瞳踏入內室，見是個簡潔清靜的所在，便一把扯下蒙眼的白綾，攬鏡一照，雙瞳已復為黑色。♀鏡中見那先生隨之而入，青衫白巾，格外飄逸，不禁嫣然笑道︰「何先生別來無恙！」
兩人原是舊識，這先生姓何，名景華，此時淡淡看了雲瞳一眼，微微頷首︰「七殿下可安好？」
雲瞳嘴角微微一揚︰「元服成禮、封王分府、掛帥統兵 先生覺得我過得可好？」
景華仍是淡淡笑道︰「倒忘了恭賀殿下榮封，如今該稱王主了 」
雲瞳也不待他讓，徑自撩開衣擺入座，伸手作個請勢，說道︰「我與先生也不多作客套！今日登門有一事相求 」
景華略一皺眉︰「王主所中之毒，我著實解不了！」
「呵！」雲瞳一嗤︰「這話七年前先生就說過了 只是我所中之毒，和先生你說的似有不同！」
「哦？」景華略一思索，仍是搖頭道︰「我剛才為王主把脈，卻是碧落十三香無疑，我雖解不了，但不會診錯。」
雲瞳輕笑︰「我可不敢說醫仙大人的唯一弟子診錯了。」見景華疑惑，也斂去笑容說道︰「當年蒙先生告知真相，雲瞳銘感肺腑！只是你說此毒每年一發，狀如「離魂」，可至今七年過去，我尚不知「離魂」為何滋味 」
景華一怔︰「七年來從未發作麼？」見雲瞳點頭，不由眉頭皺得更緊︰「這可奇怪 」
雲瞳說道︰「那日十分倉促，先生也不及細說，這碧落十三香還有什麼其它古怪麼？」
景華慢慢說道︰「此毒為碧落王朝孝武帝時蕭山侯陳瀾所制。陳瀾其人，天縱奇才，醫毒雙絕。據傳此毒由十三種秘法煉就，毒性強橫，無藥能解。中毒者以十三年為大限，限到必死，無人可免。但是在這十三年間，卻是耳聰目明，身強體健，百毒不侵，只是每年一發，幾個時辰之內猶如「離魂」。♀陳瀾一生共制此毒十三顆，傳至今日，載于史書或傳聞民間的已有十一人死于此。王主所中估計是第十二顆吧，應該還有一顆，卻是無跡可尋 」見雲瞳默然不語，又道︰「中此毒者，血有異香，王主可是如此？」
雲瞳輕輕點頭︰「怪不得叫碧落十三香！」
景華遲疑了一下，仍是問道︰「當年王主正值齠齡，如何就身染此毒？毒從何處而來？又是何人橫加辣手？」
雲瞳眸光一黯，只覺無邊往事，不堪回首，沉默半晌方淡然一笑︰「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景華也知深宮之中，從來爾虞我詐，見她避而不談，自己也不好再問，只是輕聲嘆道︰「王主莫怪在下無禮，追論舊事，惹您不快。只因此毒在我輩眼中十分難得，單就其工藝、效用、耐久度而言在諸多藥毒之中均出類拔萃，竟然歷三百余年而未朽。當年我曾听恩師轉述，諸多前輩無不盛贊陳瀾︰仁心妙手，國士無雙。」
雲瞳見他談起本行來一副痴迷模樣，雖不以為然，也無意打斷，待听到最後一句，不覺睜大眼楮怒道︰「遺禍害人，狗屁仁心！」看景華愣住，略緩了語氣︰「吃了這位國醫聖手的至尊毒丹，看來我是無藥可醫，命不長久了。」
景華一陣嘆息︰「在下自是無能！便是我恩師親至，恐也無計可施！」
雲瞳看他尷尬，咳嗽兩聲，換了話題︰「此毒不必再提。先生看我雙瞳變色，是何緣故？」
景華細細看了一陣，又听雲瞳說道︰「我這雙瞳可變四色，黑、紅、碧、紫。又無規律，著實令人煩惱。」
景華琢磨半晌，還是搖頭說道︰「王主天賦異稟，非藥石可醫。」見雲瞳一副無奈模樣，心下不忍，便又勸道︰「吉人自有天佑，此兩事或有其它玄機 」
雲瞳笑道︰「借先生吉言 我所求之事，萬請先生答應。」
景華一愣︰「還有何事？」
雲瞳一笑︰「方才說的都是閑話，雲瞳此來，為請先生移居上京，供職太醫院。」
「啊？」景華一驚︰「這如何使得？景華一介男子，雖拜于名師，行醫卻多有不便。前番已招大禍，連累妻主身亡，我父子性命也幾至不保，幸得王主相救之恩，又受贈金之惠，才得保全殘生，避居民巷。現在與內眷們把脈開藥，也不過是賺些銅鈿，聊以糊口罷了。豈能再往那龍潭虎穴中去。」
雲瞳微微一笑︰「先生妙手非凡，清名在外，雖隱于世而身不能安。若想徹底撒手，豈不辜負師門栽培？」見景華默然不語，又嘆道︰「況且，我知先生深具佛心，一貫救苦救難。若遇傷貧病患而袖手，定是輾轉反側，憐惜痛惋。而每施妙手，藥到病除，聲名便得百姓口耳相傳，而慕者愈眾。故先生這些年來流浪于六國之中，居無定所。」
景華眉頭深皺︰「亂世之中，何處能安 」
雲瞳說道︰「六國之中，我胤國上京也算安穩。我主聖上新登大寶，求賢若渴，亦不輕視男子之能。太醫院中有專門供奉內廷之所，內得錢糧月供，外有鐵衛保護，倒也是個妥當的所在。」
景華深思一刻，問道︰「王主有話不妨明言？請我做個內廷太醫所為何事？景華平生只肯救人，絕不害人 」
雲瞳一笑︰「先生多慮了。實不相瞞，雲瞳所求的確事出有因。我皇姐元服已久，至今膝下尤虛，後宮得寵之人，唯有鳳後，而鳳後 幾年前曾落胎一次，如今年歲又長，皇姐深為憂慮。先生精擅孕產之術，且同為男子，診治更為方便，此其一。我皇姐自幼多病，登基之後百廢待興，操勞國事，夜以繼日，用心過費，隱成頑疾，所以想請先生幫忙調養，此其二。雲瞳這些年來積怨甚廣，結仇眾多，六國之中想殺我剮我者不知凡幾，對我身邊之人，也頗多暗算。我雖不懼，到底不是三頭六臂，百眼千手，總有顧及不到之處，如今府中就有一叔父受我牽累，不良于行，也不知是否能醫，所以想請先生助我。此其三。」見景華仍是猶豫，又笑道︰「先生當日以三事許我，可還記得 」
景華略一皺眉︰「自是不敢忘！那日王主令我諸事不相瞞，我已應了 此為第二事？」
雲瞳笑道︰「正是！我今日布衣相邀，誠非以權勢相逼，也算不負昔日之誓約，先生便應了吧！」
景華苦笑道︰「豈敢不應！只是 王主知我並非貪戀富貴之人，不通權謀，不擅交際，怕事到臨頭不能相助，反而添亂。」
雲瞳笑道︰「先生過謙了！您一端方君子，德高才著，聖上必倚為上賓。何況我不日將回上京，先生有事，自當听從差遣。」
景華連連擺手道︰「王主玩笑了！我從命就是。」
雲瞳躬身一揖謝過，又道︰「兵荒馬亂之年，我派人暗中護送先生，到了上京，如何入宮，自有人來安排，不用先生勞心。」
景華想了一想，又問︰「我供奉內廷可有年限？畢竟 我來自民間，懶散慣了，更想為父老兄弟們做些事！」
雲瞳輕輕一笑，眸中光芒微黯︰「等雲瞳死後，先生可自區處。我十一歲中毒，不會拖累先生幾年 」說著便背過身去。
景華心中嘆息，想這紫雲瞳綺年玉貌，文武雙全，竟惹得天妒人恨，壽不能久，使人無限惋惜，又听她輕聲說道︰「知曉此事者不過幾人，還望先生為我保密。」
景華趕緊答道︰「王主放心 還有一事 」
雲瞳笑道︰「先生請說就是 」看景華似是難以啟齒，便問道︰「可是為了令郎？」
景華沒想到雲瞳一語中的，不好意思一笑。雲瞳說道︰「不知令郎現在何處？」
景華笑道︰「方才王主見過 」
「哦？」雲瞳一想，原來是那個迎上來的小藥童。便听景華說道︰「我入內廷供奉，攜子不便，我也心有牽掛。能否讓他在王主身邊做個僕童？這孩子倒也听話。」
雲瞳一怔，連連擺手︰「這不是委屈了令郎？不如我送他去個穩妥的地方學些本事？」
景華拱手謝道︰「多謝王主美意！只是 我父子不想分別太遠，彼此思念。若都在上京，不時還能見面。」
雲瞳一笑︰「既是如此，那便送來王府吧。待我回京之後，一定好生照料。」
景華再謝︰「不必王主多費心思，做個僕童不惹人注目便好。」雲瞳已明其意，問了那孩子姓名，原來叫做項南。又听景華問道︰「王主征戰四方，怎麼突然要回上京，難道要休戰了麼？」見雲瞳不語，頗有些尷尬︰「在下多嘴了 」
雲瞳笑道︰「不妨！上京不知多少人惦記雲瞳，哪容我在外逍遙太久 」
離開小巷，雲瞳窩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葉恆也不吭氣，只守在車窗旁暗自警惕。三月倒是輕松得很，趕著老馬，一路哼著跑調的小曲。過了內城門，雲瞳似乎解過乏了，睜眼瞟了瞟葉恆，笑道︰「阿恆可好奇這位何先生？」
葉恆搖搖頭︰「王主不想讓奴才知道的事情，奴才絕不打听！」
「呵！」雲瞳伸了個懶腰，長舒出一口氣，心中暗道︰不打听，不代表不好奇！這家伙甚會說話，是個聰明人！一時又想起他稱贊自己是愛才之人，似乎除了舉薦周怡曼之外，還在暗示主子也當愛他之才。此人著實有趣！雲瞳眯眼一笑︰我倒是更愛看你這才能之士下午吃癟的樣子！一想到此，便叫葉恆︰「何先生說你身體底子甚好，勸我對你多加疼愛，不可打罵 很快就能有個孩子了 」
葉恆眼角一抽，很快恢復鎮靜︰「王主說笑了。奴才並無奢念！」
雲瞳此時卻不耐煩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調笑的更是厲害︰「阿恆莫忘了今夜之約 既然方才新學了不少花樣，正該趁熱打鐵，好生演練 」
葉恆抬眼看了看雲瞳，不慌不忙的答道︰「奴才回去就做準備 」
雲瞳一愣，暗道︰奇怪！他怎麼不臉紅了？
回到相府。剛進了後門下車，便見六月急匆匆的迎了上來，遞過一紙密報︰「王主，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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