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主任一連幾天狀態都很糟糕,具體表現為臉色慘淡、目光渙散、注意力不集中。(鳳舞文學網)
一籠一籠的老鼠在他的手中化成了醫療廢棄物,旁觀者無不兩股戰戰,在胸前劃著十字,打心眼里盼他早日從低谷中走出來。最後一只老鼠慘叫著斷氣,隔壁實驗室的醫生們心都揪起來了。
「張翰,你讓主任休息兩天吧,再這麼弄下去我們所里還能有活物嗎?」總覺得老鼠和兔子死完了,就要輪到他們了呢。
話音剛落,門後面就傳來了葉想陰測測的詢問︰「張翰,下周我就要開始試藥了,志願者招了多少?」
「還差兩個志願者,杜醫生,你有興趣不?劉醫生,你呢?」
張翰還沒把申請表格遞出去,整個樓道都空了。
這些人啊,一點義氣都不講。幸好他早有準備,把印著葉想照片的垃圾廣告貼在了附近的醫院門口,不怕沒人找上來。
下午,葉想在辦公室瀏覽最新一期的《cell》,精神不好的時候雜志也在和他作對,生僻的單詞接踵而來,分開看尚且知道是什麼意思,組成從句和段落就讓人反胃了。
所以,想要忘掉那天晚上的不快,把心思放在學術上是根本行不通了?
他試著在默讀第一篇文章的第一段,最終,把書扔進了櫃子底下。
周小山,那個腦子里全是棉花糖的女人,不接電話也不回家,簡直是在用生命在和他抗爭。多虧她這麼強烈地表達反感,葉想才意識到自己是一個類似病毒的存在。
可恨的地球人。
他起身,看到抱著資料夾進來的張翰。「主任,你現在心情如何了?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听哪個?」
葉想默默地瞟了他一眼。
張翰︰「……」
冤枉啊,他不是故意要找死的。
好消息是志願者已經找齊了,壞消息是最後一個志願者是葉想絕對不想見到的——周小雨。
眼見自己就要和那幾籠老鼠作伴了,張翰委屈地說︰「別呀!我發誓,我沒和小雨妹妹暗通款曲,是她自己報的名!」
葉想問︰「她人在哪?」
「剛來,跟著護士在二樓體檢呢。」張翰想起周小雨視死如歸的臉,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也不知道「絕對悲傷傳導」產生的依據是什麼,那個人怎麼就會是周小山,要是換成周小雨,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周小雨剛抽完兩管血,葉想就敲了敲門,翩然出現。
「葉想!」她欣喜地叫,連暈血都顧不上了。
他面無表情地示意她借一步說話。「周小姐,請你回去吧。」
「為什麼?我還有心電圖沒做呢。」她假裝听不懂。
「不管你符不符合我的要求,我都不會收你。請你回去。」
周小雨咬了咬下唇,說︰「你這樣對我不公平。前陣子你們招助理,我明明筆試合格了,你非讓莫主任把我刷掉不可。這次我只是想幫幫你,有什麼不可以?你一定要把所有的好意都拒之門外嗎?」
「我不需要你幫忙。」
「那你就當我是為了錢好了。雖然是志願者,但是宣傳單上寫了,如果能堅持下來,是有償的。你們所里開出的價錢一向不低,我現在缺錢,你給我一次機會,就當是你幫我行不行?」她知道他是個要面子的人,只要能天天見到他,誰幫誰根本不重要啊。
豈料葉想毫不動容地說︰「你缺多少錢?」
「你想用錢打發我嗎?葉想,要說多少遍我不是那種人,我不是因為看上了你的錢才喜歡你的……」
由于過于激動,周小雨的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起來。葉想不願引起圍觀,忍著把她塞進焚化爐的沖動,和她約了晚飯。
這是一家看上去像私人會所的日料餐廳,名為「紅月」。座位是半開放的,榻榻米式,適用于商務談判。
葉想漠然地看著雙目含情的周小雨,希望談判盡快結束。
「我這次要試驗的,是一種運用在外科手術上的x材料,不但需要大量的時間留院觀察,還會受皮肉之苦。」他篤定她不能堅持到最後,「我以為張翰會和你說明白,志願者需要接受手術,如果材料有問題,你的身體起了排異反應,我不能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當然,對外,他是宣稱絕對安全的。
通常來充當志願者的,都是一些走投無路的邊緣人物,因為葉想給的補償金確實誘人。
把這種黑幕告訴周小雨也是迫不得已。以她姐的性格,發生了這樣的事,怎麼可能不來找他算賬?
葉想不想淪為害死命中注定的那個人的妹妹的無德醫生。不然有朝一日回到母星,他會成為族人的恥辱。
然而,周小雨不領這個情。
她說︰「只要是你,我就覺得安全。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想見到你!我不會和以前一樣騷擾你的,我的心願就只是看到你啊,像今天一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
周小雨抬起朦朧的淚眼,在葉想阻止她之前哽咽著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你為難,我實在是……控制不住。你真的太像我的初戀了,我和他本來好好的,但是因為一些事,我沒有和他在一起,我把他逼得跳了樓,他死了。其實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不記得他長得什麼樣了,但就是那種感覺,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以為是他又回來了……葉想,你和他一樣的,明明是想對一個人好,但是面子上卻不承認,傲得很……」
她這一哭,不但葉想沒了食欲,就連上菜的服務生都手一滑。目測醬油碟就要打翻,他伸手一扶,稍微用了用「力」,身上的白襯衫才幸免于難。
可是她旁若無人,繼續哽咽︰「我沒有騙你。你不相信可以問我姐,那是我做下的孽,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玩弄別人的感情,但自從發生了那件事,我就怎麼亂怎麼來,把身邊的人都弄得烏煙瘴氣,我比任何人都討厭自己!可我停不下來……我覺得我再也開心不起來,我就不想別人比我開心,我知道這樣不對,這樣不好,誰能拉我一把呢?」
「葉想,我當時說我要自殺,不是在演戲。我是真的在想,他回來索命了,我應該把命賠給他……」
……
周小雨一個人在餐廳哭得昏天暗地,她從來沒有這麼投入過,也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觸動了真感情吧。
真真假假地流連于不同的人身邊,家里越是反對,她就越是起勁。
到了後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這何嘗不是一種痛?
不知何時起,對面的座位已經空了。
把所有的委屈倒出來,不過是為了哭給對方听,靠著荒唐的經歷博取一點點同情。可是葉想,對于不在意的人,他連耐心都奉欠。
周小雨擦干淨臉,緩緩起站了起來,正要離開,卻被一個年輕的男人搭訕道︰「小姐,需要幫忙嗎?我看你哭得很傷心。」
她搖了搖頭,說︰「謝謝。」
這人穿著墨綠色的雅痞裝,手上戴著價值百萬的百達翡麗,和c家的鑽石袖扣交相輝映,一看就身價不菲。只是周小雨不喜歡他的長相,更不喜歡在她面前自詡風流的人。
「如果有空的話,一起喝杯酒吧。」他遞出了自己的名片。
周小雨一眼瞄到︰元素數碼科技cdo肖志安。
這不是她姐的公司嗎?
周小山最近工作不太順的事她略有耳聞,想著能不能從他嘴里套些話出來,她沒有拒絕他的邀請。
葉想從「紅月」出來時,已經有些後悔。
他其實是想撂狠話,讓周小雨徹底死了那個心的,免得某人怨他不作為,橫生出各種枝節。可是真的听不下去,也沒有心情出言安撫。
這所有的感情,離開就是對一個人最好的回答。
比起周小雨,要關心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說,今天是第四天了,周小山落荒而逃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去找麼?
為什麼要去找一個拒接電話的蠢貨?
「主任,第四天了。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啊?人類的身體很脆弱的,即使是她不對,你就不能包容一下嗎?」望著空蕩蕩的客房,張翰憂郁地說,「她還沒有完全恢復吧,不定時治療,可能會死在外面……」
「不需要你提醒。」葉想硬邦邦地說道。
每日報到的重要性她早就明白了,可就是要和他抗爭,那他也不會一廂情願地去哄她回來。這一次,就算母星的小伙伴們譴責他苛待絕對悲傷傳導對象,葉主任也不打算在遭到嫌棄後,再低一次頭了。
可是葉主任,你盯著手機屏幕干坐了一晚上是要鬧哪樣啊?!
張翰扶額︰「要不您還是去找找吧。」
「……」
葉想把手機丟進了垃圾桶。
「別忘了她的悲傷是可以傳導給你的。她出了事,你心里不會好受。」提點到這里,張翰可算仁至義盡,再說下去就要成職業老媽子了。
可他低估了外星人的冷血程度。葉想看著他,涼薄地開口︰「解除傳導關系的唯一途徑就是死亡。你說我會不會難受。」
……
在那個遙遠的星球,住著一群潔身自好的智慧生物,他們把自己稱為「純血人」。每一個純血人尋找伴侶的過程都是艱辛的,因為只有在靈魂極度契合的情況下,傳導關系才能建立。有人終其一生也沒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純血人對待感情忠貞不渝,不死不休。即使是住在同一個星系、生活習性非常相近的多多利人和藍血人也望塵莫及。
但前提是……不死不休。一旦死了,維系感情的「絕對悲傷傳導」將不復存在,純血人再不會為曾經的愛人流下半滴眼淚。
知道葉想是認真的,張翰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