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待蓮開 第五十六章雨中淚

作者 ︰ 碧雲飛

()趴在樹桿之上的我正正對著那扇窗,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鳳舞文學網)我的心也不由緊緊地揪著,還有什麼事情,比知道自己最*的母親,被自己最敬重的父親下令賜死的事更殘忍呢?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聲,一行宮人打著燈正往這邊走來。我心中暗自焦急,卻苦于北凌雲還在此處,不敢妄動。

北凌雲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空洞的目光在黑暗中停滯片刻之後,漸漸恢復了正常,他回過頭去,深深望了皇後一眼,將手中緊握的玉佩放入懷中,絕然步出殿外,腳尖一點,輕盈地躍上殿宇,消失在黑暗之中。

遠處那行宮人已越來越近,我慌忙從樹上翻身落下,無奈之前一動不動地趴在樹桿上太長時間,雙腳已有點麻木,落到地上時腳果一歪,一陣鑽心的痛從腳上傳來。我咬著牙站了起來,我很清楚,無論如何我也必須盡快離開此處。皇後暴斃,若被人發現我在此處,無論北凌飛如何保我,皓帝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我處死。

豆大的汗從我額上滑下,來到宮牆之下,我咬緊牙關奮力一躍,不料因腳腕受傷力度不夠,眼見就要從牆頭跌落,突覺雙臂被兩只鋼鐵一般的抓子鉗住,往上一提,人便從牆頭翻落,一個細小的身影在宮牆下及時接住了我。

「吉祥,是你!」

吉祥朝我咧嘴笑了笑,我心中一喜,隨即疑惑,那剛才跌落之時抓住我的人是誰?一回頭,一張陰森蒼白、滿臉深坑皺紋的臉赫然出現在面前,我嚇得差點驚叫出聲,吉祥及時捂住了我的嘴巴。

卻見面前那人一身宦官裝束,在我面前一跪,用極低卻清晰的聲言說道︰「飛羽幫白羽堂座下富貴,參見聖女。」

「富公公……」我倒抽一口涼氣。

「屬下奉四殿下之命前來找聖女,此地危險,得罪了。」富公公和吉祥打了個眼色,攔腰將我扛起,迅速離開天承宮。

回到安梧苑,我定了定心神,「不回宴席了?」

「郡主離開多時,此時再回去反而引人懷疑,讓吉祥回去稟告太後一聲,就說郡主身子不適已回殿歇息吧。」富公公恭敬地道。

我深知個中利害,皇後正是宴中離開之後突然薨逝的,不消片刻這一消息便會傳開,而靈玨郡主也曾在宴席中途離開多時,就算其它人不多想,難免皓帝不會心生疑慮。

我沉吟片刻,低聲道︰「既然如此,我便找個時間證人吧。悅妍郡主之前在冷宮的柳樹林里暈倒了,此時應該還在,讓她做證人正適合。」

吉祥馬上領悟,道︰「師傅,那吉祥現在便去了。」

富公公點了點頭,「小心,別讓她那麼快醒來。」又轉過來頭對我道︰「屬下不宜在此,先行告退了,吉祥會安排一切的,請聖女安心。」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這果然是兩師徒啊,兩人表露身份時都把我嚇個半死。今晚天英殿有大戲,玉蒿和玉藻都過去看戲了,我自己換過衣服,沖沖洗了把臉,吉祥已把昏睡中的悅妍扛了回來。

「主子,如何安置?」吉祥朝臉上抹了一把汗。

我往榻上指了指,吉祥剛將悅妍放在榻上,遠處便傳來陣陣沉重悠長的鐘聲。我與吉祥相視一眼,皆心中明了,這是為皇後薨逝敲響的喪鐘。

我望望悅妍,對吉祥道︰「是時候把她叫醒了。」

吉祥拍開悅妍的穴道便退了出去,悅妍揉著眼楮茫然地四顧而望。

「是你……?我怎麼在這兒?你這賤女人,你把我怎麼樣了?」

「你給我說話小心點,什麼我把你怎麼樣了?是你死皮賴臉地跟著我的,趕也趕不跑,真沒見過你這樣厚臉皮的女人。」

這時,小德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語氣也有點慌亂,「主子,主子,听到剛才的鐘聲了嗎,皇後娘娘薨了……」

人還沒站定,悅妍已一下子跳了起來,揪住他的衣領,啪啪左右開弓給了他兩把掌,「狗奴才,竟敢亂說話,看我不把你的皮揭了!」

我上前把她拉開,看在她姨母剛死的份上,不跟她計較,「住手!用你的腦子想一想,誰敢拿這事兒來說笑,你耳朵沒聾吧,喪鐘還在響呢。」

悅妍一怔,隨即醒悟過來,大驚失色之下扔下我們便匆匆跑走了。我大大地吁了口氣,無力地坐在榻上,今晚終于結束了。回想起之前在天承宮的那一幕幕,仍是心有余悸。

如今的情形是,尋找馴龍御鳳這對寶劍的關鍵線索---嬴魚佩,我與北凌雲各得其一,而且相互知道對方手中有另一塊玉佩,如果這兩塊玉佩湊不到一塊兒的話,那麼誰也別想找到寶劍了。但如今皇後剛死,估計他也無暇顧及此事了。

第二日,皓帝下了昭告,大意是皇後謙恭有度,德才兼備,為後-宮表率,因心疾發作病故,謚號為孝顯仁皇後,舉國同哀。

北凌飛因我的莽撞行為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通,並勒令我這段時間不得出宮,我只得乖乖待在宮中。因那晚的事,吉祥得了個沒照看好我這聖女的罪名,被他的師傅富公公責罰,我為此很是內疚,之前對他的誤會也消除了。

按墨淵皇族傳統,皇後的靈柩會在宮中停放二十一天,之後才轉到皇凌正式下葬。頭七那天,在皓帝的帶領下,所有皇族中人都披麻戴孝,在宮中進行拜祭。因太後是白頭人,忌諱參與後輩的喪事,便由我來替她拜祭。

上天似乎也感應到這悲哀的日子,一連幾天都是陰雨連綿。自皇後去世的第二天起,便有僧人不分晝夜地在祭堂為皇後念經超度,幾位皇子也輪流守靈。最難過的是二皇子北凌楚,早已哭得眼楮紅腫,聲音沙啞。其余幾位皇子也是神情悲戚,唯有北凌飛平靜如常,只是臉上也有了疲憊之色,偷偷隔著人群向我投來暖暖的一笑。

皓帝當先為皇後上了第一柱香,而作為代替太後的我,則站于一旁準備為皇後上第二柱香。跪了一地的內眷們哭得聲淚俱下,而跪于眾皇子列首的北凌雲,面容卻是異常的平靜,只是望向皓帝背影時的那兩道目光,比當晚皓帝賜皇後鴆酒之時的目光還要冰冷。

儀式結束,快回到乾安宮時我才想起忘記把小黑喚回來了。因之前吉祥提醒我,這種場合我腰間仍掛著一個裝蟋蟀的小竹筒很是不妥,我便把小黑放了出來,將竹筒收入懷中。但結束時卻把這事兒忘了,只得又折了回去。

祭堂外的回廊下,我吹了幾聲口哨,小黑馬上從角落里鑽了出來朝我唧唧地叫了幾聲,我打開小竹筒將小黑放了進去,「淘氣鬼,回去了。」

此時眾人都已離去,唯有僧人們仍在念著經。雨似乎又大了一點,那唰唰的雨聲和著靡靡的唱經聲,不時敲響的木魚聲、鐘聲,在這祭堂中飄蕩著,分外的淒冷。

祭堂外的園子中,直直地立著一人,任由雨水沖擊在他身上,一動不動,一身白麻孝服早已濕透。那靜止的身影在這昏暗的雨中,是那樣的孤清悲涼。

我默默注視了他半晌,從吉祥手中取過油傘向他走去。他閉著雙眼,微微昂起頭,雨水落在他蒼白的臉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此時此刻,我很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大可以隨便說幾句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之類的話。可是,知道殘酷真相的我,卻想不出一句可說的話來。唯有靜靜地站在他身側,將傘舉起擋住雨水。

北凌雲緩緩睜開雙眼,那雙琥珀色的眼瞳沒有了昔日的瀲灩流光,只剩黯淡無神的空洞。他沒有望我,卻伸手將傘揮到了地上,雨水霎時將我淋了個透。

「寧萱,你有沒有想流淚卻又不想被別人知道的時候?」他又微微昂起頭閉上了眼楮。

我搖了搖頭,忽然想起此時他閉著眼楮,又怎麼看得見我搖頭,正要開口時,他已繼續說道︰「告訴你一個方法,如果有這樣的時候,把眼淚忍著,留到下雨的時候才讓它流下來,這樣,除了你自己,就沒人知道了。」

他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只是,這一抹笑,比哭還哀傷。

是這樣嗎?當晚遭遇劇變時你沒有哭,之前祭祀時你也沒哭,就是為了把眼淚留到雨中,和雨水一起落下嗎?那被雨水沖涮著的蒼白臉龐,上面究竟有多少是雨,有多少是淚?

不知是不是因為與他站得太近,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此時心中的悲憤,這是一個多麼殘忍的事實,他明明知道真相,卻不能堂堂正正地去問一句為什麼,更不能讓人知道他知道真相,唯有將這真相生生吞進肚里,爛在腸中。

兩人沉默著站了半晌,濕透了身子的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北凌雲再次睜開了眼楮,撿起地上的油傘遞給我,平靜地說了句「回去吧」便轉身在雨中離去。

望著在雨中消失的背影,我愣怔了片刻,直到感覺到身上的寒意,才轉身離去。吉祥已在回廊里等了我許久,見我回來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回到安梧苑,玉蒿和玉藻伺候我換過一身干爽衣服,又端來一碗姜湯。我喝著姜湯,看到吉祥仍立于一旁沒有離去,便讓玉蒿她們退下,朝吉祥朝了朝手。

「怎麼了,有話就說吧。」

吉祥撓了撓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沒……沒什麼。」

見他這樣,我笑笑道︰「吉祥,你也知道我的,我以前是做什麼的?不過是一個小宮女而已,既然如今大家都是飛羽幫的人,我只當你是朋友一般,有什麼話你也別藏著,直說好了。」

吉祥笑了笑,「聖女您自然是對吉祥極好的,吉祥心里當然明白。既然四殿下派我伺候聖女,從此您便是吉祥的主子了。只是……只是……吉祥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我拍了他的腦袋一下,沒好氣地道︰「既然我已經是你的主子了,你怎麼還怕見外的,別羅哩羅嗦,有話直說好了。」

「嗯……也沒什麼,只是,想提醒一下主子,別跟大殿下走得過近而已,四殿下若是知道了……」

話沒說完,他的腦袋又挨了我一下打,「還說我是你主子,你怎麼心里盡是念著四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剛才……我只是覺得他是個剛死了母親的人,覺得可憐罷了。」

吉祥卻緊張地道︰「主子,你可千萬別這樣想。吉祥自小跟在師傅身邊,一起伺候四殿下,很多事情主子你不知道,唉……」

我想起了那晚皓帝的話,嘆了口氣道︰「四殿下和元妃,當年受了不少苦吧,你和富公公跟在他們身邊,想來也是極苦了。」

吉祥的眼圈微紅,低頭道︰「吉祥不苦,苦的是四殿下,當年元妃的死也和皇後有關,所以,四殿下和大殿下從來都是勢不兩立的,主子你還是避忌點好。」

我對他這份忠誠甚是感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吉祥,謝謝你,你的話我記住了。」

吉祥高興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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