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翹很快就打了一盆水來,然後九姐兒就彎身將那錠白花花的銀子放進清水里,那銀子立刻沉沒水底。
無異常無反應……
眾人立刻紛紛抬眸看向九姐兒。
銀子沒有說話呀!
九姐兒當然知道眾人的想法,但她卻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那水盆,直到那清水上飄起一層淡淡的油花,她才微微笑了。
眾人看她竟然笑了,更驚訝了,目光又從她的臉上移到水盆里。
但她卻並不理眾人,目光掠過高壯婦人的臉上,落到倒三角眼夫人的臉上,忽然淡笑著開口,「怎麼稱呼你?」
婦人一怔,趕緊道,「老奴丈夫是外院幫王爺管馬匹的周山,故人都喊我周山家的。」
九姐兒听了便點點頭,忽然又指了一邊那呆看著兩人的高壯婦人的道,「那她呢?」
周山家的又一怔,看了那高壯婦人的一眼,回道,「姓孫,閨命孫二娘,人稱孫婆子。」
「呵……」好個孫二娘,九姐兒不由一聲輕笑,但忽然又臉色一整,一指那孫婆子,對身後翠翹及自己帶來的幾名丫鬟道,「將這個想昧人錢財的黑心奴才給我綁了!」
一聲一出,眾人立刻大驚,面面相覷。
「王妃,冤枉呀……這銀子明明是我的,是我那閨女昨兒剛給我的,我冤枉呀,我要找二夫人評理……我要找老太妃評理……不待這樣冤枉人的……」那孫婆子卻已經放生哭鬧起來。
場面隨著她的這番嚎叫瞬間靜了下來,眾人各異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九姐兒身上。
很明顯那孫婆子根本就沒將她這個王妃放在眼里,這幫僕役們此刻應該是想看看她這個王妃是如何應對的吧。
九姐兒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擰眉,但面上卻沉靜如水,不理那孫婆子,只對著那還跪在地上的周山家的一揮手,「起來,過來!」
周山家的不解,怔了怔,但還是依言做了。
九姐兒的目光落在周山家的身上︰一件鴉青色的素面褙子,雖然整齊,但是前襟和袖子上都濺著點點油漬,一雙手更不同于身材和臉龐的干癟,油膩柔潤,十個指甲油亮有光。
——應該是長期浸婬在油水里的緣故吧。
「好吧,今兒我就讓你心服口服再發落你!」九姐兒這才轉向那還在哭鬧不止的孫婆子,語出凝重。
「呃……」眾人一怔,那孫婆子的鬧騰聲也不由得戛然一止。
「看看周山家的衣服,再看看她的手,」這時九姐兒忽然對眾人一指周山家的,「然後你們再去看看那水盆,你們就知道我為何這麼篤定的斷定這銀子是周山家的了。」
「啊……」眾人又一怔,目光在周山家的衣服和手上徘徊片刻,然後紛紛投向那水盆,然後很快就有人發現了那銀子的奧妙,叫起來,「剛才沒留意,看看,水面上飄著一層油呢。」
這一聲,立刻引得眾人蜂擁般的圍到那書盆邊——
「哪里?快借個光,我看看……」
「哎呀,還真是……這銀子應該真的就是周山家的無疑了,周山家的整天守著個油鍋,那袖子揉揉,都能沾下二兩油來呢。」
「是啊是啊……」
——然後議論紛紛。
翠翹敬服且自豪的注視著自己那听了眾人的話微笑不語的主子片刻,忽然轉頭看向那滿臉失色的孫婆子,請示,「王妃,這個人該怎麼處置?」
九姐兒當然知道這丫頭的心思,是提醒自己不忘借此立威,但她卻沒這個打算。
好歹現在家里是二夫人再管,不管如何,打了她的臉都不太好——
「是你自動去柴房,還是我讓人綁你?」她斂了笑,看向那孫婆子。
那圍著水盆的眾人已經散開,這刻听見她口中那輕描淡寫的一句,禁不住又再次面面相覷。
翠翹更是急了,蹙眉看向九姐兒。
「我……我當然是……是自己去……」那孫婆子听了她這話,卻禁不住一陣暗喜。
九姐兒听了她這話,卻只是繼續微笑。
孫婆子的臉慢慢就漲紅了,這不是變相的承認了自己了嗎?
眾人禁不住都輕輕頷首,敬佩的看向九姐兒,但隨後又不由遺憾的搖頭。
這新王妃的確聰明,但卻沒想到和夏氏一樣的軟性子……
「那是你自己掌嘴還是我的人打?」但沒想到的是她們還沒嗟嘆完,九姐兒卻再次開口了。
「啊……」
「你冥頑巧色,胡言亂語,以下犯上,難道不該受懲治嗎?」但沒想到九姐兒卻忽然臉色一沉,厲聲道。
眾人被震住了,那孫婆子更是慘白了一張臉。
「翠翹,掌嘴!」九姐兒則已經轉向翠翹語氣冷冽的命令道。
翠翹自然高興,對著青桃和青杏一努嘴,就要一起上前。
「王妃……王妃饒命,還是……還是老奴自己來吧……」那孫婆子看著氣勢洶洶的幾人,最終弱了聲音道。
「啪啪啪——」
于是在這個春光燦爛的上午,一聲聲半死不活的巴掌聲從威遠王府的廚房里傳出來。
九姐兒當然听得出這孫婆子敷衍,但她卻理也不理,轉頭讓翠翹拿了那銀子遞給那周山家的,然後溫和的笑道,「拿好了,別再掉了。」
那周山家的自然是既佩服又感動,對這九姐兒一跪到底,深深一叩,「王妃英明,謝王妃!」
「見過王妃,王妃英明!」
其他眾人見了,也都紛紛過來給向九姐兒行禮,語氣誠懇,態度欽服。
九姐兒親切又有度的和眾人客套。
一時間氛圍很是融洽,那孫婆子的巴掌聲愈發成了襯托……
……
但就在廚房里一片和諧之時,威遠王府西面的一座三進院子里卻截然不同,滿滿地充斥著火藥味——
「你缺心眼嗎?這麼燙的茶也敢端上來,難道想燙死我不成……」小嚴氏指著地上那打翻的茶碗,對著面前的小丫頭就是一陣喝罵。
「夫人……饒命,奴婢不是……不是有意的……」小丫頭嚇得趕緊跪下來,哭著求饒。
「滾出去!」小嚴氏狠狠地一踢腳下的碎瓷片,厲聲道。
小丫頭慌忙爬起來,一溜煙的向外跑,連到了門口迎頭撞在一個身著象牙色繡五彩菊花比甲的俏麗丫頭身上,都沒來得及說句對不起。
被撞的那丫頭禁不住瞬間蹙了眉,但當她的目光落在屋里一地的狼藉上,美麗的臉上不由快速的閃過一抹了然。
「太太……」那丫頭上前,小心喚了那小嚴氏一聲,輕聲勸慰,「一些小小不言的事犯不著置氣的。」
那小嚴氏當然听得出她的一語雙關,看她一眼,最終呼出一口氣,然後問貼身丫鬟,「巧香,廚房那邊怎麼樣了?」
「已經散了,孫婆子被關進了柴房,說是等著二夫人發落呢。」巧香道。
「哼,她倒是不落空。」那小嚴氏听了,臉色更陰沉了。
廚房里的事出了她就知道了,但她卻並沒理,就想著坐山看戲。
廚房挨近四房新房,她就不信那文氏能忍得下去,忍不下那就又好戲看了,料想她也降不住這以刁渾出名的孫婆子。
到時她弄個灰頭土臉她再出馬,到時好好的壓她一頭,搓搓她的銳氣,已報那天那藥丸之仇。
但怎麼就沒想到,她這一舉卻起了反作用,反而幫了她,她又怎麼會不氣,所以才有了剛才尋小丫頭的錯處出氣的舉動……
「太太,不值得,以後的路還長著呢。」那巧香趕緊又勸。
那小嚴氏听了,臉色終于緩了,冷笑著道,「是啊,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我就不信那一月以後韓京娘嫁進來,她還能這麼得意,那韓京娘可是這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不只美,還聰慧端雅,相信四叔一定會喜歡得不得了,到時又哪里還有她的戲,呵呵……」
但那巧香听完她這話,卻是目光微微一閃,低下頭去。
……
就在小嚴氏憧憬著未來得意而笑的時候,小庵堂里的孟老太妃也笑著,不過卻與小嚴氏的笑截然不同,滿臉慈祥和藹——
「……呵呵……讓銀子說話,這丫頭還真的見識不一般。」老人一邊說著,還一邊轉過頭看向坐在身邊蒲團上的秦氏,「你說是不是,二媳婦?」
「是啊……」秦氏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應道。
那孟老太妃看她一眼,目光凝了凝,又道,「二媳婦,你也別總惦記著那些轉彎子的糾葛,妯娌間好好相處才是正道。」
秦氏微怔,看了孟老太妃一眼,趕緊點頭應道,「是,謹遵母親教誨!」
「好了,我也知道你是個讓人省心的……」孟老太妃便對她揮揮手,沉默了片刻後又低聲道,「只是……只是讓我那短命的兒子坑了,苦了你呀。」
「母親……」听孟老太妃這麼說,秦氏立刻紅了眼圈,「這都是命,我不怨誰的……」
「說什麼呢?什麼命?」正當婆媳倆幾乎就要相對飲泣時,門口一個聲音傳來。
兩人回頭看,就見那羅媽媽領了楊國豐和楊國慶兄弟進來。
兩人身上皆穿著官府,看得出是回來就直接過來的。
「沒什麼,說閑話呢。」看見兩個兒子,那孟老太妃臉上的憂戚立刻被欣喜所代替,然後又問,「怎麼今兒這麼早就回來了?」
「惦記著母親齋戒的事,沒事了就回來陪母親了。」楊國慶邊說著,邊看了一眼楊國豐。
楊國豐卻只是低著頭。
楊國慶神色便坦然了下來。
早早的回來陪母親齋戒禱告,當然是哥哥楊國豐提議的,不過既然他不說,那這個好人就讓他來做吧。
楊國慶先向秦氏行過禮,然後先去神龕前點了香,鄭重拜過,才撿了孟老太妃身邊的一個蒲團坐下來。
坐好後,一邊消受著母親臉上那滿意地笑容,他又轉頭去看楊國豐,卻發現他還愣愣的站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不由目露疑慮,難道今日哥哥又心事,一路上都是這樣,偶爾就會走神。
可能感覺到他的注視,楊國豐轉身動了,也先去給神佛上香,然後跪坐下來。
之後幾人便不再說話,專心的陪著孟老太妃默默禱告,直到日光西斜,才告一段落。
「好了,歇會兒,你們就回去吧!」那孟老太妃則對幾人道。
幾人點點頭。
孟老太妃的目光忽然落到門口站在羅媽媽一邊的巧藍身上,然後對她招招手。
巧藍走了進來。
「廚房那邊沒再出岔子吧?」孟老太妃問她道。
「沒有,現在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了,人們都似乎更盡心了呢。」那巧藍立刻回道。
「哦……」孟老太妃听了禁不住微笑點頭。
楊國豐和楊國慶听了,都看著她。
孟老太妃便笑著向兩人說起廚房里的事。
「我這個小嫂子還真聰慧的緊,點子真多。」听完之後,那楊國慶立刻笑著稱贊。
「誰說不是呢。」孟老太妃也點頭。
「對了,我有一個朋友很喜歡那些蠟筆,那天還托我向她多買幾包呢……」楊國慶又道。
「買這些東西應該去鋪子里,找一個內宅婦人不合適。」但沒想到,他的話未說完,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正是那一只冷耳旁听的楊國豐!
楊國慶臉色頓時有幾分訕訕的。
孟老太妃見了不由蹙眉,看了楊國豐就想說什麼。
「母親,我還有些公務,先回去了。」但沒想到,楊國豐卻搶先一刻站起來。
孟老太妃自然不能說什麼,只好點頭。
那楊國豐則轉身便走。
看著自家哥哥的背影,楊國慶不由得撓了撓頭。
……
楊國豐回到屋子里的時候,九姐兒正在安排翠梅明日見那陪房的事,看著那面無表情的男人進來,立刻站起來,屈膝行禮,「王爺回來了。」
楊國豐轉頭看她一眼,點點頭,然後轉身進了淨房。
「王妃,我先出去了。」翠梅禁不住輕舒一口氣道。
看了翠梅一眼,九姐兒點點頭。
看著翠梅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九姐兒禁不住苦笑。
誰都逃離的里,可偏偏她就沒這麼幸運。
思慮間那楊國豐已經換了衣服出來,站在門口不動聲色的看她。
她被他看的頭皮發麻,轉頭笑吟吟的問他,「王爺,听翠梅說今早你拿了我昨個寫的那些字?」
「嗯!」楊國豐幽深的眸子微微閃了閃,唇角竟然掀起一抹笑的弧度來,「是,看你練得那麼辛苦,我給你拿給王祭酒,鑒賞一下。」
很難得的說了一句長話。
九姐兒停在耳中卻暗暗一驚,這個死男人難道已經看穿了……
……
------題外話------
夫妻斗好看呢,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