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楠端著碗出來的時候,便被臥倒在客廳餐桌上的人嚇了一跳。
「你這又是上演的哪一出啊?」將碗放下,「諾,你要的果月復粥,別讓人說什麼堂堂一總裁被餓死的笑話,也不嫌丟人。」
正軟趴趴地枕著手臂靠在餐桌上的詹世風立即便端正坐姿,桃花眼掃視了她一眼,又落在面前那碗熱氣騰騰的粥上,陰陽怪氣道︰「是啊,爺都弄到這麼丟人的地步了,哪兒像某些人啊,離了婚跟沒事人似地瀟灑愜意得很吶。今天跟這個男人拉拉小手,明天跟那個男人看個電影,後天再跟這個男人喝個小酒玩個二人世界……哎呀呀,不中用了,爺是老了喲,都比不上人家這麼浪漫了。」
听著那話里有話,蔣楠只覺得一陣好氣。她這好心好意給他做點吃的,到頭來,卻還要被他一陣數落。
「敢情詹大公子一直找人跟蹤我?羆」
「靠!爺是那種偷/窺人隱/私的人嗎?」立刻表明自己的純良,詹世風心虛地將眼別過去,特意沒望向桌子上屬于蔣楠的手機。
「噢,那就是詹大公子終于服老了,這麼多年花叢中鑽過,對女人該耍的招數該用的手段都使過了,這會兒沒想到新招數新手段,對崛起的新一輩們恨得牙癢癢,怨恨人家比你花招多?」
「怎麼可能?爺久經沙場能那麼out?對付女人雖然就那麼幾個招數,但爺可不是一般男人,爺的方式可不是別的男人可以比的。翻」
「那就吃好你的粥,別給姐再整出什麼ど蛾子。」將勺子一拍,金屬與桌面踫撞的聲音響起,蔣楠對其怒目而視,「我不管你怎麼自我臭美,但是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別總有事沒事扯到我身上!」
詹世風想要再說什麼,卻被蔣楠一把打斷︰「還有,誰規定人離了婚之後就不能過得有滋有潤就不能過得瀟灑愜意了?姐和男人浪漫怎麼了?這還犯法了?你詹大爺不甘心了?覺得自己的男性尊嚴受到了侮辱?拜托,咱倆什麼關系都沒有,你那男性自尊值幾個錢啊?別給我在那邊為了這種事情犯嘀咕。」
空氣中,是濃烈的火藥味。
明明該噴火藥的人,是他才對……
詹世風有些恨恨地拿過湯勺,攪拌了幾下白粥︰「別的女人都會做個皮蛋瘦肉粥,就你,只會做個白粥,也不弄幾個配菜,這讓爺怎麼下咽啊?」
「那就讓別的女人來伺候,姐還不稀罕給你做牛做馬了。」將身上的圍裙月兌下,直接便甩了出去,「詹少慢用,那作為秘書的我,就先回公司去了。」
皮笑肉不笑,整張臉根本就是緊繃著,蔣楠面色不郁,直接便甩手走人。
「脾氣真大……」繼續舀動著碗里的白粥,詹世風沖著她的背影喊道︰「晚上給爺送個外賣過來,爺不想感冒了還被餓出個胃病來。」
見她沒應,又轉換語氣道︰「晚上必須在公司加班,你留下那麼多天的工作都是爺幫你搞定的,今兒晚上必須補回來!」
可惜,蔣楠依舊沒有理他的打算。
「靠!爺跟你說話听見沒啊?晚上不準去相親!相個哪門子親啊,這年頭的男人一個個都是歪瓜裂棗別人挑剩下的,你去相親根本就是被人坑騙。你媽也真是的,居然將一個你都還沒見過面的男人往家里頭帶。第一次見面就弄得這麼隆重,如果你倆談不成,這不是讓以後見面都尷尬嗎?」
終于,握緊的手被蔣楠在深呼吸後松開,她轉身,幾步便沖了過去,那巴掌快要甩出去時,又快速收了回來,轉而拿過落在餐桌上的手機︰「謝謝詹少好意提醒,我銘記于心。」
這一次,轉身,任由他在後頭一個勁說著讓她怒火中燒的話,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當門被徹底關上,詹世風這才停歇下來,整個人不復剛剛在蔣楠面前的活力,懨懨不振起來。
有氣無力地用勺子舀動著白粥,看著那一圈一圈的漣漪,目光竟不由地飄忽起來。
白霧繚繞,他將勺子送到嘴邊,一口咽下。
那滑膩的感覺,在他唇間流轉,明明是對他而言最討厭的白粥,卻仿佛成了人間美味。細細咀嚼,一點都不願浪費。
沒有任何的配菜,他就這樣一勺又一勺,將白粥吃了個底朝天。
末了,又去查看了一下鍋子里的剩粥情況,當瞧見里頭居然還剩下大半鍋時,竟欣慰地薄唇微勾。
*
一走出別墅,蔣楠便後悔了。
一路除了山就是樹,這樣的環境,出租車司機願意將人送到這兒來已經屬于難得,他主動來這兒,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她根本就甭指望會有一輛車就這麼憑空出現在她面前載她離去。
單純的踫踫運氣,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想要找人來幫忙,在翻遍手里頭的通訊錄後,無從著手。
排除掉與自己關系親密的,關系親密的是人家今兒個定然要上班,讓人拋下公事專程過來送她回詹氏,實在是說不過去。
若是關系一般的,似乎根本說不過去找她來幫忙了吧?
心里頭再次將詹世風給罵了個通透,蔣楠一步步走在大道上,腳下的高跟雖然不是太高,但總歸是磨腳。
走了一段路程,那腳脖子便疼得要命,走幾步停下來歇歇,如此往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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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楠是在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左右才回到詹氏的。
不得不說,詹世風打個巴掌給顆蜜棗的本事,當真是運用得爐火純青。
她認命地走了二十分鐘後,他那司機便過了來,說什麼是詹少的吩咐讓他送她回去。
那早干嘛去了?
既然人家詹大公子打算紳士一回讓司機送她回去,那麼就麻煩直接告訴她一下,讓她在他的別墅里等到司機來了再說。
可他卻什麼都不說,居然就讓她白白走了那麼遠的路,到現在,這腳還一個勁地疼。坐在辦公椅上,月兌下高跟,瞧著已經起了水泡的腳,蔣楠當真是為自己抱屈。
怎麼就跟了這樣的上司呢?
一點點按摩著腳部,她的眉用力地揪緊。
「Miss蔣,食堂那邊已經沒幾個菜了而且還冷掉了,我就給你去公司對面打包了一份回來。你趕緊趁熱吃。」
Ada敲門進來,那張熱情的臉上,洋溢著讓人動容的微笑。
蔣楠趕忙將毫無形象架在自己腿上的腳給放了下去︰「謝了,你辛苦了。一共多少錢,我現在就給你。」公是公私是私,其實她一定程度讓人家給她跑腿買飯,跟詹世風讓她煮粥的行為是差不多的,屬于異曲同工。
同樣都是使喚人做事。詹世風使喚起她來倒是得心應手完全是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她可不像他,使喚公司職員做事,自然是有了諸多顧忌。
所以,該劃清的界限,還是得劃清。
「這有什麼,不過是一餐飯,Miss蔣你也太見外了吧?連讓我請你吃一餐賄/賂一下你的資格都沒有?」
Ada直接將蔣楠遞過來的手推擋了回去︰「我剛吃完飯,先去眯會兒,就先撤了哈。」
說完,便已走了出去,還為蔣楠關上了門。
吃著那豐盛的菜色,蔣楠不免有些動容。
都說職場險惡,她所進的職場,似乎並未有什麼讓她忌憚的事嘛。
當初進她哥的律師事務所,其實也沒干什麼實事,一直都是得過且過型,雖說偶有小成,但大抵還是礙于她的身份,在當時的格子間,她老板妹妹的身份杵在那兒,沒少被人巴結。
只不過,人表面和人的內心似乎是兩面派。表面是一套,而暗地里也是一套。
她以為,經過她和詹世風那些個事情,自己在詹氏集團再也不可能會有和同事和睦相處的機會,沒想到竟是自己多想了。
這位從詹世風那里調過來的助理,竟是那般熱心腸,讓她一度相信,大公司也有大公司的好處……
一口一口地咀嚼著飯菜,將其想象成詹世風的臉後,她竟不覺得腳疼了。
閑下來的時候,蔣楠才發現自己母親發來的短信。
是被打開的狀態,從發件時間來看,很容易便看出是她正好在詹世風半山灣別墅那會兒。而且當時听著詹世風那語氣,分明便是知道了她在離婚後相親的事情了。所以,這偷看人短信的事情,鐵定又是人詹大公子的杰作了。
這人,偷窺人隱私,怎麼就做得那麼順理成章那麼有理呢?
居然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表明自己的無辜。
其實,女王大人的短信雖然冗長,不過細細一看,便會發現只有一個重點,那就是讓她今晚上回家早點,給相親對象留下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
晚上一下班便往家趕,半個小時的時間,如果還不到,可別怪老娘心狠。這次的小伙子老娘可是精心把關,務必不會像上次那麼不靠譜。如果你故意搞砸這次的相親,老娘絕對不會讓你有好果子吃。回來的時候別忘了買點鴨翅回來!
對于這樣的短信,其實蔣楠都已經麻木了。
女王大人有時候也就雷聲大雨點小,並沒有多大的威嚇力。
*
林江雅苑。
「咦,我這才剛來坐坐,你就這麼急著出門,也不給我倒杯茶,這朋友當得也太不厚道了些吧?」
席朔坐在沙發里,瞧著何泊衍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便嚷嚷開了。
「茶壺就在小幾上,水杯就在茶壺旁邊,你確定要讓我滑動輪椅移到你的位置,折騰個來回?」
「你知道我的,一向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倒水這種身體力行的事情,當然得讓你這個一直偷偷做著復健工作的人來完成了。」
提起復健,何泊衍那張溫雅的臉上不由地泛起笑意︰「你怎麼知道的?」
雖然他決定復健,但這件事,他一個人都沒告訴,就連何叔,他都瞞著。
畢竟自己的私人醫生以及各大醫院的醫院都說以他目前的情況根本就不適宜復健,但他骨子里,當真是有著叛逆的情緒存在著。當壓抑得太久,便想著宣泄出來,傾盡自己一切去完成。
所以,明知道會遭遇各方阻力,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根本就吃不消這樣長期以往的高強度訓練,他還是會在每天都抽出一個小時來鍛煉。
何叔在之前曾打听過復健的利弊情況,所以清楚明白若當真是實施起來,弊大于利。所以他又假意不願復健了,讓他安下心來。
不過,這席朔……似乎比他想象得知道得多。
「你雖然沒說,可是按照你的性子,隨便腦袋想想我都能夠想到啊。看著自己女人活蹦亂跳的,自己卻只能一輩子待在輪椅上,就連陪著她一起蹦蹦跳跳的資格都被剝奪了。這樣子,你怎麼可能允許?所以,你絕對會想要重新站起來的。」
炫耀般道出自己的分析,席朔繼續道︰「不過你可千萬別來真的啊。有些病痛,不是單單憑借著毅力就可以抵抗得了的。你想要通過復健站起來,實在是太冒險了。而且所有的醫生都建議你停止復健,你這樣做……」
「是不是有種愚笨的感覺?」輕笑著,何泊衍不無自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孤注一擲,盡力一搏。」
「好,那我還是先回去吧,不耽誤你去孤注一擲盡力一搏了。」
擺擺手,席朔沒說上兩句便直接走人了。理由倒是冠冕堂皇,還有著調侃的意味。
兩人一起出了門,何泊衍滑動輪椅在前︰「難得你這麼配合,不打算搗亂?」
「你說得這叫神馬話?我怎麼可能搗亂?為朋友兩肋插刀,說的就是我。搗亂,也是去給詹世風搗亂。」拍著胸脯表明著自己對友情的忠貞不二,席朔按下電梯。
兩人一起坐電梯下樓,何泊衍只是靜靜地把控著輪椅,兩只手似乎帶著一股凝聚的力量。
「認識蔣沛君嗎?」「怎麼突然提起他來了?X市鼎鼎大名的律師,怎麼可能不認識?不過讓我更感興趣的是他和蔣大美女的那層關系。人家倆是兄妹,你打听這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側臉堅毅,線條流暢,緊抿的薄唇弧度悠遠。何泊衍修長的手指一聲又一聲地敲擊在輪椅上︰「那天蔣楠被押著相親,是我去救的場。她哥發現了,所以便來警告了我一番。」
「嘿,這倒是有趣了。這年頭,居然還有人膽敢上/門來警告你?」
「愛妹心切。」四個字,囊括了一切。
他知道,蔣沛君會如此做,全都是出于愛護自己的這個妹妹。
他讓他離開蔣楠,一字一句,並沒有什麼沖突。他的腿疾,終究還是成為了他們之間的阻礙。
無法給予她安全感,也無法給予她普通人能夠擁有的生活。
這,又如何有資格追求她?
*
兩人在樓下分道揚鑣,席朔倒是好心,臨走前還非得幫忙將何泊衍給弄上車。仿佛這樣,便能夠身心愉快一番︰「也只有這會兒你才是那個輕易便能夠被擊垮的人。」
「是嗎?」原本沉穩的兩字尚還落在空中,何泊衍便已經用力一掙,月兌離了席朔的攙扶。
然後,就著兩只手臂的力量,拼力一撐,已然坐上了車。
雖然,那個位置,是尋常人用來踏腳的地方,雖然,這樣的姿勢說不出什麼雅觀,雖然,單單是做這個簡單的動作,他便已累得有了幾分喘息之色,但他,還是成功地上了車。
再抬眸時,深邃的眸眼中有著一抹堅毅之色。
「用得著這樣認真嗎?我不過就是開個玩笑。」席朔悻悻地模了模鼻子,頗有些無辜的感覺。
何泊衍卻一臉正色,語調如常,神思悠遠︰「能夠擊垮一個人的,永遠都不會是外在的困境,而是內外交迫。我不會被擊垮,因為這點腿殘在我眼中,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能夠舍棄它,那我便努力改變它。」心態擺正,又何懼這一絲半點的磨難?
眼前的人,分明是狼狽地坐在車上踏腳處,如同最開始走路的孩童,匍匐踉蹌跌跌撞撞後,與人對視。骨子里,他是桀驁的,不被人輕易打敗的。
夕陽西下,余暉打在他身上,那張俊臉就這般被暖陽籠罩,神色安寧,仿若歲月依舊靜好,古井無波。
「好了,席大少爺,看來你還是得幫我一個小忙了。麻煩將輪椅幫我收起來,然後送上車。」
「明明是讓人幫忙,怎麼覺得你這口氣完全是站在強者的一方,而我就是個倒霉催的弱勢者?」
席朔依言搭了把手,倒是何叔在一旁瞧著眼含欣慰,笑著安撫︰「那是因為席少失策,並未瞅見何先生的真正弱點。」
既然能夠正視,那麼,便不會成為一個人的弱點。
而他唯一的弱點,恐怕也只有那個讓他不惜一切代價,都想要站起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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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下班,蔣楠便再次接到了女王大人的急電。依舊是老套的威嚇,言辭犀利,讓她立刻滾回家去。
約的是晚上七點,趕回家去然後再梳妝打扮盛裝相迎一番,也是需要時間的。
原本還想著磨嘰磨嘰一下,可被如此催促,蔣楠頭皮一陣陣發麻,只得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走人。
豈料,這都還沒站起身呢,內線便響了起來。
「Miss蔣,剛得到上頭通知,今天晚上全體加班,對于分公司交上來的資料做個匯總,詹少明天便要看到。」
詹氏分公司何其多,全國各地都是每個季度交一次報表資料,又花費大概半個月時間整理。
如今,卻鬧得這麼急急忙忙兵荒馬亂,居然想要靠全體加班一個晚上便搞定?
「誰下的通知?幾點下來的通知?」
問這兩個問題的時候,蔣楠暗嘆自己居然還能夠沉得住氣。
想起出半山灣別墅時詹世風話里話外都要讓她加班的言論,今天晚上全體加班的通知,完全便是針對于她所下。
果然,下一瞬,另一頭的回答證實了她的猜測。
「詹少親自下的通知。五分鐘前。」
丫的真當她這個首席秘書是擺設是不是?
每一次做決定,都故意繞過她,直接下令。
想來,這詹氏上上下下也發現了這一點,在背地里揣測她到底是受器重呢,還是已經被打入黑名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