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 第三十二章 興慶坊

作者 ︰ 一簑風雨

下人們齊叫道︰「休傷我家公子!」

王渾桀一審窗外,大批官兵已圍了上來,又憶起張希年的叮囑,不要惹是生非、引起爭端,如今事已至此,不免又要受到他的指責。于是他手臂一振,將他擲出窗外,腰板一挺,足尖一墊,飛檐走壁,逃之夭夭。程隴背脊著地,砰的一聲,摔得狼狽不堪,霎時手足麻痹,痛吟不止。

程隴被抬回了天門街外的銀濟府,同時由多名郎中的診治,其實都是些皮外傷,卻是小題大做,將整個府內都鬧得沸沸揚揚。

當年丹楓谷的無名弟子程文本棄武從商,躬耕起家,販糧、畜馬,廣闢田宅,規模日漸擴大,辛勤經營,富累金玉,憑借著數年旱災大發橫財,有組建數支商隊,將內地的絲綢、瓷器、茶葉和手工藝品等通過絲綢之路銷往西域與更遠的雲海諸國,又將珠寶、象牙、犀角、香料和藥材運回大唐,競以求富為務,預測行情,窺其先機,貴賤復反,賤買貴賣,完物上種,質高貨真,很快使自己成為關中乃至大唐第一富豪。

內附當朝宰相杜悰,外結草野江湖第一勢力的丹楓谷,可謂是如魚得水,只可惜程文本英年早衰,余下程氏三兄弟繼承他的基業。程隴乃是幼子,在銀濟府內被百般呵護,嬌生慣養,今日被王渾桀教訓了一頓,有些氣不過來。

適逢大哥程磊南下去益州辦事,二哥程鑫忙于蜀王壽慶事宜,他孤零一人呆在府里,躺在床上養傷,好生沒趣。忽然傳來叩門之聲,進來的是一名美艷動人的女子,一身雪白的羅湘裙,上面還點綴著朵朵蘭花,都是用上等的蠶絲繡上去的,曲線妙曼、目光嫵媚,嬌女敕的肌膚吹彈可破,成熟婦人的風情散于無形。

她便是當今宰相杜悰的義女,程磊的原配妻子馮襲芳。程隴喜出望外道︰「大嫂終于有空來看小弟,我可想死你了。」馮襲芳啐他一口,責怪道︰「話別說得這樣露骨。」程隴就愛看她這副生氣的模樣,嬉笑道︰「我可是你的姘頭,大哥如今遠在益州,你我可要多逍遙快活。」

馮襲芳微嗔道︰「好小子,你還沒被打夠。」她掀開程隴的上衣,查看著他背後的傷口,心疼的幫他揉擦著,程隴只覺那柔滑的玉手有一股沁人心扉的清涼和麻醉,讓他忘記了本有的疼痛。

程隴輕薄的摟著她的縴腰道︰「你弄的我好爽啊。快點,再快一點,我真是舒服死了。」他話中有話,帶著旖旎雙關之意。馮襲芳乃欲海嬌娃,怎會听不出他的深意,嬌喘道︰「呆會你也要這般伺候我。」程隴欲念叢生,按捺不住,把她緊緊壓在身下,興雲施雨,幾度纏綿…

這時正值靜夜更深,萬籟俱寂,屋頂上探查銀濟府情況的蘇域听聞這倒鳳顛鸞、**蝕骨的聲息,不禁耳根發熱,雙頰火燙,欲要折返而走,然而他稍有懈怠,不小心踩動了瓦片,仿似對房中兩人有所驚動,果然室中之人破窗而出,乃是果衣的程隴,蘇域縱身一躍,使出箭湍身法,終究還是安然無恙的逃出了銀濟府。

程隴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馮襲芳冷靜地道︰「事已至此,若是有人揭發,咬死也別承認,反正他們沒有證據,也不敢拿我們怎麼樣。」她轉而又道︰「最近也真夠煩躁,蜀王的壽慶事宜可折磨死我了。」

程隴稍稍安心,說道︰「我很佩服你。」

馮襲芳含情一笑,「佩服我什麼?」

「你既是丹楓谷大天罡手馮乃天的愛姝,又是宰相杜悰的義女,也是我銀濟商行的女掌櫃,還是蜀王府的管家。試問世間女子,有誰能與你相較。」程隴將嬌美的**攬入懷中,不斷的摩挲著。

馮襲芳騷媚入骨,縴腰香臀不住的輕扭,逢迎著他的動作,心里又生出虛空難耐之感,嬌聲喘道︰「壞東西…」

又是密愛輕憐、巫山**的一夜。

天門街隔開了皇城與尋常百姓所居的外廓,而九部教坊中的興慶坊便位于此地,原屬太常寺掌管,後又以宦官為教坊使,掌俳優雜技,教習俗樂,此後凡祭祀朝會用樂,亦或是歲時宴享壽慶之類,性情分都會奉詔。而大唐日漸衰落,教坊之內不再是雅樂、舞戲的專屬場所,漸漸變成酒池肉林、荒*無度的奢華之地。三日後,蜀王李佶的壽慶便在興慶坊舉行。

程氏三兄弟中的老二程鑫已將一切安排妥當,卻仍舊仔仔細細、一絲不苟的盤查這每一個環節,不放過每一處細微的紕漏,因為蜀王李佶,是太子之位的重要候選人,決然馬虎不得,弄不好便要有血光之災,惹來殺生之禍。

此時,蘇域已同其余三人悄無聲息地混入了興慶坊內的伶人之中,暗中窺伺著馮襲芳的一舉一動。自此那日蘇域不小心在銀濟府露出馬腳,馮襲芳憑著老到的經驗和敏銳的嗅覺,加強了防備,讓蘇域等人雖有機會下手,卻也難以全身而退。

如此而來,蘇域等人又彷徨、潛伏了三日,恰好到了興慶坊蜀王壽辰大典,若是再尋不到好的時機,那便只有冒險一試。

興慶坊綠蔭濃密,坐落在樹叢中,遠遠望去,就像是深紅的宮牆瓖嵌在碧葉之中,如同一朵嬌艷無比的海棠怒放著,琉璃瓦頂在秋日掩映下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樓閣被一泓清澈的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淨。飛檐上的兩條雕龍,金鱗金甲,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湛藍色的天空之下,興慶坊顯得格外輝煌。大唐皇族多愛牡丹,故而興慶坊周圍滿植著盛開的牡丹,花團錦簇,如同淺霞,輕染著銀甌,枝條交疏,綠葉圓潤,而花朵的每一扳紋理都細致美麗,一株株兒牡丹都開的精神飽滿,自信的綻放著絕代風華。

興慶坊的中央大廳名為韶顏雅容,佔地極大,氣勢恢宏,完全用漢白玉石柱支撐著主梁,雕刻著祥雲紋路,能濾過乳白色的日光,橫梁皆涂染褐漆作為底層,在其之上,又用花漆繪有圖飾,一溜磨光的青淡淡的地磚上鐫刻著一首未完的絕句。

秋水一劍盡挽破,何處繁華笙歌落。

蘇域透過那深深的刻痕依稀可以見到那青衣飄飄、窄袖連翩的男子,身姿曼妙、舉止高雅地舞著那柄碧色長劍。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這是他的靈魂。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這是他的國度。

他一身凜然風骨是對周圍那些丑陋的達官貴人、王孫子弟、公侯伯爵、巨富商賈最大的諷刺。他朗聲吟道︰秋水一劍盡挽破,何處繁華笙歌落。

話語未落,青磚之上已經刻下他的悵惘,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蘇域念及過往,不免有些分神,而壽慶已經開始。端坐在廳堂之上的便是蜀王李佶,頭戴束發紫金冠,身著金色的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縛著攢花宮絛長穗,登著青緞靴,儼然一副王孫模樣。

李氏皇族身體里有著胡人的血統,故多愛胡樂,尤其是龜茲的琵琶曲。程鑫為了討蜀王歡心,不遠千里,派人去請來了龜茲的藝人。只見奏樂的女郎乃是一名胡姬,身上並無多余的裝飾,僅著一身月白的絲衣,露出優美的線條和清晰可見的鎖骨,金色的長發隨意的撒在肩上,卻散發著異域的風韻,碧色的瞳眸似清靈透徹的冰雪一般。

讓蘇域感覺奇怪的並不是這名胡姬,而是出現在人群中的吐蕃僧侶和火尋薩滿,雖然偽裝成了胡樂技人,但他們在硯山莊給蘇域留下深刻的印象,因而能夠辨認出來。蘇域只覺這場王孫宴並非想象中的那麼簡單,仿佛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戲將要上演,而蘇域與大野四煞只不過是其中的配角。

那胡姬的絕色已經驚艷了全場,她竟然反彈琵琶,橫抱著用撥子彈奏,一串流宕華麗的就像簾幕一般展開,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無人不為之傾倒,無人不為之迷醉。

張希年心中有著莫名的壓抑之感,他用隨身攜帶的蓍草卜上一掛,竟是大凶的征兆,未免有些心悸,他放眼一望,一名頭戴浩然巾,身著紫陽法衣的道人,手握執拂塵,立在蜀王的身後。張希年深諳識面之術,只覺此人絕非泛泛之輩,但又未曾听過那道人的名號,百思不得其解。

蜀王李佶沉浸琵琶樂海之中,如痴如醉,他對身後之人笑道︰「道長的卜筮也有不靈的時候,今日歌舞升平,其樂融融,怎會有凶險之象。道長多慮了,況且有您在,小王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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