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天 005  第四話  麗人

作者 ︰ 白痴公子

嫣語知道,月狐怕漆木抽打,不是自己發現的,而是從影刺那里看到的。影刺在她知道以前已經知道了。這讓嫣語很好奇,好奇影刺這個人。畢竟世間最博學的是彌淵的成員才對呀。

她也很好奇影刺怎麼一路殺到神龍城的,她知道雲谷守著一位很厲害的冰異殺手。這個殺手的傳說早已在頹敗的聖土傳遍。

刺客並不是孤獨冷漠的人,他們似乎有一種特別的習慣,並且似乎習慣于怎樣就怎樣。何況在一個眨巴著大眼楮的小姑娘跟前,雖然身為刺客,影刺也裝不起孤獨冷漠來。

于是他就告訴她,他把雲谷那個殺手給干掉了。那個殺手的名字叫殘勾。帝國上下這時才知道扼住了命運咽喉的那個冰異殺手叫什麼名字。

沒有人懷疑影刺已經把那個人變成了尸體,他們毫不介意自己知道一具尸體的名字,而且心底里無比歡喜地慶幸那已是一具尸體。

人們看到了影刺的名,就看到了帝國再造的希望。但是嫣語毫不在意這些,她更喜歡另外故事精彩的可能。因為就影刺所說,那個殘勾實在不足以讓他遍體鱗傷。

那麼然後呢?出了雲谷是南牧野,如果不是冰異的霜禁,那應該是一片青青草艾。穿越空曠的南牧野就到了瀾河的邊緣,過瀾河只有從棧橋,過棧橋是挾天關隘,穿過挾天關隘就是繁華的北牧野,就能看到神龍城。

可是這位帝國第一刺客的傷怎麼來的呢?不是在瀾河就是在挾天關隘。可是挾天關隘用于大兵交戰、攻防之間才能顯出它的地理優勢,並不便于單兵狙擊。而嫣語對于瀾河的印象就是一條大河。一條很大很大的河。發端于豈雪山的雲谷之西,環神龍城南、東、北三面,流入聖土,之北海;尤其在于挾天關隘與南牧野一段,水流深峽,雲遮霧掩。

到底發生了什麼?嫣語不但好奇而且糾纏。每次影刺到彌淵,本打算一個時辰辦完事兒,結果被這個大眼楮眨巴眨巴的小姑娘問東問西又消耗了一個時辰。工作效率極高的他立時打個半折,正經歷著一生中事業的低谷期。

而站在影刺本人的角度,這個小姑娘他認識,就是他在彌淵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她指引他找到媚山,找到狼狽不堪的龍衛勇士們的。把龍衛勇士的媚山之厄稱為狼狽不堪,實在有點冒之不韙。但是都知道,他影刺二十年的修養都在刺客方面,要不咋成為帝國第一刺客呢。「狼狽不堪」也是他想到的最恰當的修辭。但影刺是個好學的人,他喜歡去彌淵。

彌淵廣大,他有一個向導,這個向導是一個小姑娘,他也討厭這個姑娘,她的大眼楮眨巴眨巴的,又讓人無可挑剔。她的名字叫嫣語,這是他知道的彌淵成員里的第一個名字。

當然,在出發來神龍城之前,他就知道,彌淵有三垣記和二十八宿使,還有一個老太史曇聖。在結識這個小姑娘之前,他只接觸兩種人︰有錢的人和將死的人。將死的人被他殺掉,有錢的人給他酬金。他之前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只有一個字︰「好。」只說一遍,從不虛言。現在他不得不打破這個持之以恆的語言習慣,因為他要說更多的話。

他從來沒學過怎麼說話,他只說別人問他的話。有錢人的話都說得很合理,他只有說︰「好。」另外,將死的人是沒有必要說話的。

這天,他又去了彌淵。

「後來呢。」嫣語問,大眼楮眨巴眨巴地。

「後來就到了瀾河唄。」

「然後呢?」嫣語問,大眼楮眨巴眨巴地。

「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河。說沒見過也不對,只是我站在那里欣賞了一會兒,原來世間有什麼壯觀的河,」影刺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對回憶里冰濤巨浪的景色付諸無限神往,「只是我還想再欣賞一會兒的時候,來了四個人。」

「是誰呢?」嫣語問,大眼楮眨巴眨巴地。

「應該是難民,」影刺猜測著說,「他們裹得很嚴實,像是很冷。你也知道哦啊,自從冰異侵佔了我們的聖土,都是冰天雪地的。」

「他們去哪兒?」嫣語問,大眼楮眨巴眨巴地。

「他們哪也沒去。他們是沖著我來的。」

「啊?」嫣語不知道是問還是嘆,大眼楮眨巴眨巴地。

「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沖著我來,他們在瀾河棧橋上扭打了起來,兩個打一個,還有一個女的,讓他們不要打了。」

「哦,也許那個被打的是那個女的什麼人吧。」嫣語有些惋惜地傷心一蹙。

「不知道哦。」

「你沒上去勸嗎。」

「勸?」

「就是讓他們別打了,你那麼厲害,他們一定听你的。」

「是應該去勸的嗎?」影刺才知道看到別人打架自己應該去勸,「好像當時沒有誒,不知道應該這個樣子做的。」

這幾天影刺在向導嫣語這里學習了很多,習慣地認為她說的就是應該做的。

「那你做什麼了呢?」

「我過不了橋,就在橋邊等。」

「等他們打完了,你再過?」

「正是這樣。」

「然後呢?」

「他們打個沒完沒了。」

「你就等個沒完沒了?」

「可是我等不下去了。」

「為什麼?」

「因為我餓了,我只帶了三天干糧,那已經是第四天了。」

「啊?這樣也行哦。」

「我也要吃飯的嘛。」

「那你怎麼辦?」

「我就走過去,」

「勸他們別打了嗎?」

「應該算是,不過我說,我請他們休息一下,讓個路,我要借過。」

「他們沒有同意?」

「他們同意了。」

「然後呢?」

「我沒過去。」

「為什麼?」

「因為他們打了半天架,衣衫還是整整齊齊。」

「你認為他們……」

「嗯,折騰了這麼半天,衣服早該扯亂了才對。」

「他們怎麼站的?」

「他們兩兩站在橋的兩邊。」

「他們沒有看著你嗎?」

「他們都低著頭。」

「他們有兵器嗎?」

「不知道,他們的手藏在袖子里。」

「他們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

「他們厲害嗎?」

「我不知道。」

「他們拿什麼殺你?」

「我不知道。」

「你動手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麼辦的?」

「我走過去,至少我希望我能走過去。」

「但是你沒能走過去?」

「沒有。」

「他們動手了?」

「是。」

「那你現在知道他們厲害不厲害了?」

「厲害,但不夠厲害。」

「此話怎講?」

「就單個人來說,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絕對殺不了我,甚至比敗在我手下的殘勾還弱些。」

「但是他們四個人。」

「對,他們的確四個人。」

「而,你,只有一個。」

「對,我的確只有一個。」

「那麼你勝算有幾分呢?」

「沒有勝算。」

「但,你,還是殺了他們?」

「對,我殺了他們,他們的血為我的劍刃沸騰。」

「你怎麼做到的?」嫣語問,大眼楮眨巴眨巴地。

影刺看著這個大眼楮眨巴眨巴的小姑娘,他沒有回答,這個小姑娘既不給自己錢,也不是自己要殺的人,仿佛跟自己無關。面對一個無關的人是沒有太多話必要講的。他轉身離去。彌淵在他的身後像是一個華麗的甕,精巧而且雕琢,巨大但缺少什麼填充它。

影刺轉身離去的表情仿佛是讓他說一件生平難以啟齒的事情,嫣語看著他離開,向一片無極的黑暗中走去,她沒有喚住他,也不知道如何喚住他。

他走了,再也沒有來過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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