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消除煩躁並非易事。
她不拍片，他暫停寫作，兩人在一起的那麼多時間，竟找不出那麼多的話來講，也找不出那麼多的事來做。
早晚，逗逗離家前和回家後的在上幼兒園的兒子，做點培養教育工作，每天的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可其他的時間呢？每天還有那麼多的時間呢？……兩人間老是出現你望著我望著你、都覺得沒有什麼話可講的情形。兩人在一起的這種生活，簡直象生活在悶罐里，氣氛令人窒息！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兩人會突然變得沒有什麼話可講？
難道，認真的話不講，一讓感情粗糙，夫妻在一起就會如同陌生人？
兩人都有點慌了，開始想法子改變現狀。
這天晚上，她提議兩人玩撲克牌，輸的罰吻，搞點新招調節夫妻生活。
他欣然同意。
于是，兩人一連打了幾個晚上，還真有點新刺激，兩人樂得忘乎所以。
然而，好景不長，樂到了頂點跌下來，這種玩法就乏味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簡直是滑稽人生！難道，愛情和婚姻是有壽命的？他們的愛情已快走到終點了？將只剩下婚姻的空殼？這在超平他看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婚姻的空殼，這可以講就是活著的死人！他邊探索人生邊探索……重點探索感情領域，這是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嗎？這是把還年輕的自己的人生幸福都搭進去了嗎？
……後來，古娟娟提出︰晚上的時間長，兩人干脆晚上走出家門，到舞廳去坐去跳，說不定這比圈在家里打牌有意思。
他想了想，又欣然同意了。
她把他帶到一家在三十層樓上的旋轉舞廳。
啊，站在這高高在上的地方，盡管是隔著玻璃望出去，這城市的美麗夜景也很令人心頭一爽，頗感愜意——真是一座不夜城啊！
下面到處是燈火。
這些燈火紅紅綠綠、閃閃礫礫、星星點點，組成了蔚為壯觀的燈光海洋。
這海洋，似乎靜悄悄的。
細感受它，卻又覺得它在喧囂著，在波浪起伏、在洶涌澎湃……
這不是大自然的造化，而是人類的杰作！
十年前，這座城市的夜，還是清一色的黃色燈光，就象這座城市盡是穿素裝的姑娘。
而如今，這座城市有了那麼多的穿絢麗多彩服裝的姑娘。
城市，確實是越來越漂亮了。
因為，人類是那麼聰明、那麼能干、那麼有創造力！
……當然……當然，人類要是在自己的精神生活領域、在感情生活領域，也有在物質生活領域里那麼能干、那麼聰明、那麼有創造力——就更好了！
這樣，人類精神生活領域里和感情生活領域里的那些無聊、空虛、寂寞及煩躁等一個個幽靈，就不能再把一個個活生生的，那怕是受過很多文化教育的人窒息致死！
座位，一個小時轉了三百六十度……這，是否慢了一點？否則，就是煩躁的心情又冒出來作崇！
……他跟她下了舞池，是慢三步。
他跳得不如她好。因此，是她拉著他左轉右轉，在人群縫中挪動。他跳得蹩手蹩腳的，不是踫她就是踫人家。
而她，一點不計較這。她認認真真地教他、指揮他。她一點都不想到︰她那興奮地「這樣」、「那樣」、「好」、「不錯」、「有進步」的聲音，在這舞廳里顯得太大聲了。
曲停燈亮，他看見她興奮滿足得兩頰緋紅。她兩眼發亮地望他，長睫毛一閃一閃的。顯然，今晚此刻，她的煩躁消失得無蹤無影了。
而他的心情，還是不太好。以前，他也跟她出來跳過幾次舞。但至今，他還是進步不到能跟她翩翩起舞的水平。
對此，他已經沒有信心了。但是，他願意看到她高興。所以，他無論是看她，還是看周圍的這里那里，都讓她看到他臉上有笑容。
音樂又起，燈光暗了，彩色光柱又在舞池中間來回照射，召喚人們快下舞池。座位上的一對對男女，又紛紛起身離座，下舞池旋轉起來。
「超平，是慢四步，怎麼樣？來吧！」她笑吟吟地喚他。
「來就來吧。」他也笑笑。
但他還是跳得蹩手蹩腳的。而她依然教得那麼認真、那麼興奮。
她那不停地教他的聲音，引來了旁邊的人轉頭看他們，有的還笑他們，有的甚至用眼角余光說話——她怎麼找了個「土包子」？
……在這種氣氛中，他越來越不想跳了，就小聲對古娟娟說︰
「跳完這一曲，我們就不跳了。坐著看外面夜景，一邊講話，也是蠻有意思的。」
「咦，你怎麼開起小差來了？怎麼跳著也開小差？真是的！喂，快……快往左邊轉……喂，舉高手轉身……轉身啊！唉呀，轉得那麼多，要把我扯倒……怪不得總是學不會，就是因為不專心！」
她的興致猛然跌落下來了。她撇起嘴噥他、埋怨他。
她的聲音太大，又引起了他人竊笑。
他沒有回嘴，但更沒跳的興趣了，就閉著嘴呆著臉，任憑她怎麼拉就怎麼跳。
她注意到了他的反應，也不做聲了，撅著嘴，與他湊合著跳完這一曲。
兩人回到座位，她才看清他是一付皺眉沉思什麼的樣子，一驚，這才意識到她把問題搞得嚴重了。
她連忙用小得只有他倆听見的聲音說︰「超平。剛才我一急，說話重了，請你原諒！好，我們不跳了。我們回家吧。」
他點了點頭。
于是，兩人在昏暗的光線中找桌縫間的路，提前退出了正熱烘烘的舞廳。
電梯瞬間就把他們從三十層的頂樓送回了地面。一出賓館大門，他深深地舒吐了一口氣。
他覺得︰剛才，他簡直是到天上的一個古怪地方走了一趟，現在，總算是又回到了讓他感到踏實的大地上來了。
他的心情頓時好多了，覺得剛才那樣生她的氣根本沒有必要——跳不好就跳不好，人家笑就笑……
于是，他有了笑臉，溫聲地說︰「阿娟。我們先散散步，再搭車回家，好嗎？我們好久不出來在街上散步了。」
她點了點頭，到她不願說話了。
超平和古娟娟並肩走在那燈火依然輝煌，但行人明顯少了的街邊人行道上。
他轉臉看她——戴了耳環、掛了項鏈、淡描了柳眉、輕涂了口紅，穿的是在這夏天里最顯出她漂亮修長身材的圓領無袖連衣裙。
她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青春氣息。她今晚格外俏麗動人啊！
然而，她此刻只是兩采地插在連衣裙的兩個口袋里，低著頭，拖著腳步悄聲地走著。
他心頭一熱，覺得今晚委屈了她，進而聯想到她跟他結婚後，他就在這方面一直委屈她……
她是天生麗質的女人。她的美麗，就只能為我而存在嗎？能不能也為她自己、為他人、為社會存在一部份呢？
完全佔有她的美麗，是過分自私嗎？我用得完她的美麗嗎？好象不能吧！女人的美麗的價值，好象不能等同于感情，也不能等同于愛情……
「阿娟。現在我想︰剛才是我不對。現在，我比以前要面子一點了，看來我是有點大男子主義了！」他誠懇地說。
她抬頭轉臉望他，對視了一會，她有點不好意思了︰「超平，你別自責。我也不對……唉！這就是生活！」
她嘆了口氣，目光里還是含有幾分幽怨。
「阿娟。現在我想︰以後，你就多按你自己的興趣來安排你的生活吧！
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你如果確實是高興地要陪我，你就陪我；你如果有了其他高興的事情，你就去干，我同意你去。
婚姻，不能使一個人的興趣和多種生活變成單調！
阿娟。你說你以前喜歡跟你那幫女友逛商場。結婚後你都沒有去。以後，你想去你就去吧。你想去跟她們搓麻將，我也同意！」
他的聲音變得有點沖動了。
她望著他這個樣子，驚訝了，一陣不安。她連忙牽住了他的手，邊走邊用輕柔的聲音說︰
「超平。現在，我怎麼還會想整天跟女友玩？！偶爾玩玩可以。現在，我有了家，有了兒子，有了你！我現在的生活不能沒有你們！
當然，我也想生活豐富點，也想為社會做點事。那以後，我就放開點來安排我的生活就行了。
只是，我怕你老是一個人在家太寂寞。」
「不怕，搞的人不應該怕寂寞！這寂寞，是我自己選擇的。有人說‘寂寞出天才’，如果能如此，過後回想還是值得的！我正在寫的作品，不就叫做《寂寞人生》嗎，那就讓我寂寞過夠吧！」
他的聲音依然沖動。借著橙黃色的街燈，她看見他臉上是堅忍不拔的表情。
她更加不安，但又感動，又想出了安慰話︰「超平。我看你現在跟朱夢玲的來往太少了，這對你的創作不利。
你說︰她現在不願找你；而她的個人問題又受了挫折。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你應該主動去找她——你不是說她跟田萍一樣是你最好的妹妹嗎？！
……這樣，就能給她安慰；又可以幫她出出主意，她的個人問題下一步怎麼辦。這同時，對激發你的創作靈感有好處。
多听听她的建議，我想︰你的《寂寞人生》一定能夠很快改出來。在這方面，她是比我能幫上你大忙的！」
她說得如此誠懇，他也感動了。
「謝謝！」他沖她咧著嘴笑了。
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然後嘻嘻地笑了。隨後，兩人手牽著手，往前走的步子輕快起來。
忽然，她想起了什麼，就興奮地唱起了《娜奴娃情歌》︰
「……高高的山有我的愛，
熊熊的火是我的情，
天上的星星是愛人的心，
我要去追尋！
相愛的手要拉緊，
不變的情象旭日升……」
唱到這里，她把他的手拿起來，把他的手心貼在她的臉上……兩人就這樣開始幸福了，在那街邊行人道上走啊走。
後來，他想起了什麼，就又認真了，問︰「阿娟。你說句心里話︰你，是不是又開始喜歡跳舞了？」
她一愣，當看清了他那付認真樣，就點了點頭︰「嗯，好象是吧。」
「那，以後你想出來跳，你就來吧！」
「但是……跟誰跳呢？」
「跟男跟女，隨你的便！」
「不行的，隨便跟其他男的跳，我會不高興的。除非，我也象你那樣，有類似你跟朱夢玲那樣志同道合的異性朋友，兩人有時出來跳跳還可以。不過，我沒有你這福氣。
還有，也許男女有別。我想象，如果我老是晚上出來跟一個男的跳舞，跳多了……唉，就算你放心，我自己對自己卻不放心！
而且，現在還有幾個男的，能象你這樣對我們女的這麼文明這麼尊重，這很難說！
反正，我現在最最看重的——就是要把你的手拉得緊緊的！」
她邊說邊又用力攥緊他的手……她的手很溫熱啊！
一會，他接上了她的話︰「那好吧，在這方面我就不勸你了！
阿娟，你說得我有點不好意思了。你總是這麼看重我，總把我夸獎得那麼好！你說，我該怎麼回報你呢？……阿娟，你今晚真美！我想回我們家了！」
他突然松開了她的手。然後，他的手從背後摟到了她的腰上。
夜深了，這條路行人很少了。
她任他摟著，也激動起來。她心里的種種不愉快，完全煙消雲散了。
這時，兩人正好走到一棵樹的蔭影里，看他越摟越激動的樣子，她逗他︰
「我知道︰我一美你就想學壞……回家那麼急干嘛？我要你，先在這里吻我。」說完，她就仰起臉，閉上眼楮等吻。
他沖動地捧起她這個可愛人兒的臉蛋，不顧一切地吻起來。
喲！兩人都覺得對方又變得那麼新鮮，愛情又變得那麼浪漫！象新婚又不是新婚，象久別重逢又不是久別重逢。
兩人都覺得，對方給了自己一種新鮮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