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難解難言
他既然不邁出第一步，我便一層一層地掀開幔帳，終于掀開最後一層，站在他面前問道︰「為什麼不說話？」
不過短短數日，他的下巴已經生出青青的胡渣，眼窩深陷下去，仿佛好幾個晝夜沒有休息。然而今日的他雖然看起來疲憊至極，卻讓我重新找到了曾經敬仰的角度。一身明黃的蟒袍，腰間佩著雕花碧玉，側身而立高聳的鼻梁格外凸顯，將他的臉龐劃分成明顯的明暗區域，仿佛使他整個人掉進時光的顯影機中，成為一個冷峻的雕塑。
他的目光飄蕩，似乎在尋找一個適合停息的基點。過了幾秒鐘之後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更加低沉，「你為了他難道真要如此？」
我看著他消減的面容，竟然有了一絲猶豫，「你的傷要緊嗎？」
他就像突然上了發條的機器，全身的低迷打散消失，站起來一下抓住我的肩膀，「給我三天的時間，我只要三天。」他如此急切，似乎還帶著懇求的眼神震撼了我。他從未這樣患得患失，也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顯示自己內心的恐懼。
我心中的那根界定感情的弦長久以來繃得太緊，他突如其來的祈求就像是短暫的放松劑，緩和了我的弦。我竟然不由自住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祈求地望著他，「皇位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卸下所有心防回抱住我，呼出溫熱的氣息就要淌濕我的心，「一無所有反而無所畏懼，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從全部擁有到一無所有，是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我不能失去這一切本該屬于我的。」
我唯有輕拍著他的背以期讓他得到一點安慰，就這樣擁抱著直到我的胳膊都酸了，見他還是沒有放手的意思。我只能試探地說︰「先讓我見見他們吧。」
他不但沒有放手，反而將我抱得更緊。我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拍打著他的後背急切地說道︰「我不行了，你先放開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他稍稍減輕了力氣，「木荒，陪著我。」
今日的他實在非同一般的不正常，我只好先把胳膊擺個舒服的姿勢勸道︰「這不像你，你之前教訓我時可不是這樣的。」
他今天是鐵了心要裝脆弱到底，然而我來這里可不是為了給他當抱枕用，心里已經急得快要著火，「你不是讓我陪著你嗎，你先把我放開，我們坐下來。」
在我三寸不爛之舌的諄諄善誘下，他終于稍稍恢復了理智把我放開。
我試圖再打探一下駱陽的下落，卻不料還沒等我開口，他便閉上眼楮將頭靠在我的肩上裝作一副不想說任何話的樣子，我看此情景只能緘口不言。
這樣的姿勢又保持了很長時間，我感覺肩膀上像是頂著千斤頂一樣重，只要試探地動一下他便從後面摟住我的腰，似乎在警告我一樣。無奈之下我只能乖乖地像一個木乃伊支撐著他的頭。
整整又過了差不多快一個小時，太陽射進來的光線向屋內更深處蔓延，照得我晃眼。正要伸出手遮擋，樓清辰突然抓住我的手，「你不喜歡陽光？」
我搖搖頭說︰「很喜歡，夏天時我總喜歡吃過中飯去外面曬太陽。」
關于太陽他曾經問過我同樣的問題，那時我的回答與現在完全一致。從那以後不知是他深刻地記住了我的癖好，還是員工制度改革，我每天中午都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去親密接觸午間炙熱的陽光。想到這些不經意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才發現他在我的生命中原來已經留下了這麼多的痕跡。
我稍微偏過頭，剛好看到他在逆光中輕輕顫抖的睫毛，其實並不是很長，卻在每一次的抖動中仿佛掀起一陣微風吹進我的心中。或許是陽光軟化了他外在的寒冷，竟然讓我有種想要可憐他的沖動。
他將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隨即站了起來。那層保護膜瞬間全副武裝，冰涼冷漠的他重新回到他的內在。他背對著我負手而立，「說你的條件，我會讓你見到你想見的人。」
我慢慢起身，望著他略顯單薄的背影，「我沒有條件，你要我怎麼做？」
他似乎吃了一驚，扭過頭來看著我，眼神之中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你並不擅長欲擒故縱的把戲，我勸你最好還是先說你的條件，免得最後追悔莫及。」
這樣計較利益得失才是真正的樓清辰，只有這樣的他才是我所能相信的他。然而今日我更加明白了另一個隱藏在暗處憔悴軟弱的他，我在未來欠了他太多，最起碼現在我能盡全力回報他，無論他讓我做什麼我都沒有理由拒絕。于是我裝作毫不在意地說︰「只有這一次給你免費服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他盯著我足足有十秒鐘，轉身向門口的方向走去，在快要踏出房門時對守在外面的侍衛說︰「帶她去朗月閣。」
我招手本想說能不能先讓我見見駱陽，但他已經消失不見。一名侍衛走進來作了個請的手勢，我無可奈何地跟著他走了。
南朝梁代並不富裕，亭台樓閣沒有畫中那般賞心悅目，建築也並沒有巧奪天工的壯美，穿過假山又饒了幾條看起來像是漢朝的甬道似的路終于到了所謂的朗月閣。其實就是現在的閣樓，只不過起了個好听的名字。一路上的雕梁畫棟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腦子中盤旋的都是樓清辰衰憊不堪的面容，關于青龍山一事他只字未提，卻又似乎把未來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心中的疑慮仿佛飛揚起舞的塵埃，悄然間堆積了厚厚一層。
這座隱在樹蔭中的閣樓的四周都有侍衛把守，看起來並不像要給我住的地方。他應該犯不著為了我浪費這麼多人力，帶我來的侍衛拿出身上的腰牌給閣樓門口的兩名守衛，並沒有說話直接帶著我向閣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