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故事（上）
聶鋒對這個聲音算不上很熟悉，但絕不陌生，他經常听小琳提到這個老人。老人見多識廣，也是村里唯一的大夫，自己當初喝的藥就是他配的，心中也是對其感激有加。他給老人送過幾次肉和野果子酒，談過幾回話，知道老人孤苦無依，心卻很善良，時常教授村中孩子做人的道理。聶鋒也樂得被其教導。
李猛听到老人的叫喚聲，答應了一聲，然後走了過去，沒到黑暗中。隨著幾下石頭踫擊聲，一點微光逐漸放大。
昏暗的油燈照亮了有限的一圈，圈子外面顯得更加陰暗。聶鋒站在李猛後面不遠處，他的影子似一把劍那麼，拉得長而尖，卻很清晰。
他看了一眼火堆旁邊的老人，身體不由一怔。只是一個冬天，卻猶如數年，老人已經衰敗得不成樣子了，雖然頭發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白，但臉上的肉無形中消失了一圈，只剩下一張枯腐褶皺的皮，眼楮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一條毯子裹住了皮包骨的身體，頭上的白發似荒蕪了許久的苔蘚，雜亂的交錯著。
旁邊的火堆已積累起厚厚的灰燼，似在嘆息著歲月的長久。
此刻，老人看到聶鋒和李猛，臉皮無力的扯了一下，卻是讓人提心吊膽，害怕不小心扯破了。
李猛看著已經快站不起來的老人，除了詫異，更多的是憂傷和愧疚。這種憂傷里夾雜著不舍，就如同童年如影隨形的東西，突然有一天你要眼睜睜看著它離開，走向它該去的地方，這時你才發現，你的生命里好像一下子缺失了什麼寶貴的東西。
老人和藹地看著聶鋒和李猛，笑了笑，笑容很坦然，安慰道︰「你們不要難過，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一天的，快過來坐下，讓我再看看你們。」身體雖然破敗，但說話還是很清晰。
聶鋒和李猛沉默著分別坐在老人身旁，仔細聆听著老人的懷念和教導，似乎忘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他好久沒有說話了，見到自己曾經教導過的孩子來看望他，心中除了高興，或許還有些眷戀吧。
整整說了一個時辰，然後才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打量了聶鋒和李猛一眼，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
聶鋒和李猛都是緩緩抬起頭來，互相看了一眼，最後李猛還是點了點頭。
老人看著他們扭捏的樣子，笑著道︰「小猛啊，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你以前總是活潑好動，嘴上藏不住東西的。」說著似乎又想起了些什麼。
李猛看著老人，沒有做聲。
聶鋒也是面無表情。
老人道︰「人老了，總是這樣，特別懷念過去的東西，說吧。」
「瞿爺爺，沒什麼大事，只是，只是想來看看你，找你聊聊天。」聶鋒突然笑著道，笑容有些生硬，似花了很大功夫拉扯出來的。
李猛猛然看向聶鋒，眼中閃過復雜的神情。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道︰「年輕人撒謊一點經驗也沒有。」
聶鋒頓時有些尷尬，適才李猛說有事，此刻自己又說沒事，但自己和李猛的臉上明明寫著有事，這不過是往自己身上套了一層透明的衣服罷了。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李猛卻笑著道︰「瞿爺爺，是這樣的，在這冬天里，人呆在屋子里都快長虱子了，所以我約了聶兄弟一塊來听瞿爺爺您講故事的。」說著看了聶鋒一眼。
聶鋒也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您是村里見聞最廣的人，知道很多故事。只是剛才，剛才忘了！」
老人一听，有話可以講，說明自己還有用，也是來了興致，仿佛又恢復了幾分生機。再看他們的表情不像有假，道︰「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們想听什麼故事？」
聶鋒隨口道︰「那就講講淇水那個愛情傳說吧！」其實他不想听這個故事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又一口說了出來。
老人對這故事自然再熟悉不過，道︰「好，就講它吧！淇水——」
李猛卻突然打斷道︰「講故事怎麼能沒有酒和肉呢？對吧，聶兄弟。」看向聶鋒。
聶鋒會意，也是贊成道︰「是啊，好故事應該是用來下美酒的。我回去取果子酒，而肉就要靠李大哥了。」看著李猛笑了笑。
老人自然沒有反對。
不多時，聶鋒和李猛已經取來酒肉，火也被加大。聶鋒烤著肉，而李猛斟酒，老人在講著已經爛透了的故事。火光、酒肉味道和說話聲揉在一起，似一壇雜釀正在發酵。
酒過三巡，肉吃得正香的時候，淇水的淒美早成了開胃菜，而愚村外面的繁華世界剛剛落幕。
李猛喝了一口酒，瞥了聶鋒一眼，而後笑著道︰「瞿爺爺，你給我們講講後山中那些神靈的故事吧！」
聶鋒吃著肉，沒有表示，只是看向老人，似更仔細地听著。
老人一愣，隨即笑道︰「以前都給你們講了那麼多遍了，還要講啊，咱們換一個吧，比如——」
李猛卻笑著道︰「瞿爺爺，你就再講講吧，我們要牢牢記住你講的故事，以後要代代相傳。」
老人的笑容慢慢化作沉默，片刻後，嘆息一聲，道︰「罷了，有些東西終歸是要有人知道的。」
二人雖然不知道老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但知道老人答應了。
老人嚴肅道︰「你們今天听到的千萬不能說出去，知道嗎？這關系到村子人心的穩定，但我的時間不多了，有些東西還是要告訴你們的。」
聶鋒看了李猛一眼，見李猛看著老人，神宇之間有些傷感，心中也是嘆息一聲︰「歲月無情啊！」
老人見二人都點頭了，才道︰「其實關于後山神靈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但以前告訴你們的卻不是真實的。」
李猛的臉瞬間蒼白了幾分，但馬上又鎮定下來，問道︰「難道後山里居住的不是神靈？」
老人看了李猛一眼，眼中閃過微不可查的波動，頓了頓，隨後點頭道︰「當然不是，它們不過是一群野獸罷了！」聲音雖然平靜，卻隱約夾雜傷感。
聶鋒心中的猜測果然得到了印證，這個老人知道後山中的妖族。他看了一眼李猛，卻是如丟了魂一樣，手里的碗正灑出酒。
老人接著道︰「原本我是有親人的，也可以過著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但因為一件事情改變了我的一生，讓我背負了半輩子的罵名和不可磨滅的傷痛。」說到這里老人快枯死的眼楮，擠出了濕痕。
李猛已經醒悟過來，和聶鋒都是疑惑地看著老人。
老人定了定神道︰「我家是祖傳的村里大夫，我爺爺精于用毒，我爹卻精于藥理，後來我繼承了祖傳的醫術，卻也只是皮毛。我爹去世的時候我才十三歲，我還有個哥哥，當時他十五歲。
那年，我家祖孫三代人，我爺爺、我爹、我哥哥和我四人到後山采藥，在西南邊五十里地方發現一條五彩蛇，正向山里鑽去。那是一位奇藥的藥引，我爹和爺爺登時興奮不已，忘了再過去就是傳說中神靈居住的地方，曾經進去的人都是被認為觸怒神靈的，沒有見到出來的。我們四人一起追了進去。里面雖然也是蒼天大樹，茂林密布，卻顯得有些亙古蒼涼，林間彌漫著難聞的腐爛味道，沒有人的足跡。我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花蛇身上，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
在我們努力追擊下，用了捕蛇的刀叉和雄黃，使出渾身解數，終于抓到了那條花蛇。
正在我們興奮之時，一只巨大的禿鷲兀自出現在我們前方。那只禿鷲太大了，比一個成年男子還高，渾身墨色，在本就昏暗的林子間的確不容易發現。最讓人心懼的是它一雙墨綠色的眼楮，和孩子拳頭大小，幽光閃閃，使人感覺身在九幽之中，渾身寒磣。
這時，我們才發現周圍和以往熟悉的地方截然不同，知道已經闖入了傳說中的神靈居住的地方，也知道闖入這里意味著什麼。
我從小听著那些傳說長大，知道這地方有進無出，再看到那雙巨眼，當時就被嚇哭了。到現在我也忘不了那雙眼楮，它讓我觸模到死亡的邊緣和恐懼。
哥哥把我護在身後，而爹和爺爺拿著采草藥用的鏟子和鐮刀擋在前面。雖然他們也害怕，但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大著膽子迎敵，何況爺爺是個用毒高手。」說到這里，老人突然停下來，似在追憶，又在後悔。
李猛和聶鋒都沒有想到老人以前是有親人的，這從沒有人提起過，或者沒有人知道吧。
李猛道︰「那接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