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唐 第10章四郎做客州衙署使君談心釋前嫌

作者 ︰ 市井幽人

()進正堂分賓客坐定後,王勃問道︰「韋刺史,不知今日找在下來有甚麼事?」

韋刺史捋了捋頜下長須,先未作答,而是對屏風說了一句「出來吧。」

就見一襲青衫的韋承慶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王勃眉頭微微一挑,疑惑地看向韋刺史,不知這是何意。

轉念間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或許是想做個說客,讓兩人冰釋前嫌。想明白了這點,王勃不動聲色,且看他如何運作。

說起來他和韋承慶並無什麼過節,只是對方昨晚所作所為實在讓人難以釋懷。

「坐吧。」韋刺史不冷不淡地道。

韋承慶似乎沒看見王勃一般,在他對面的榻席上坐下,便看向他父親,想听他把他和王勃叫來,想干什麼。

韋刺史捋了捋長須,看了眼二人,笑道︰「今日將你們二人找來,並無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談談心。」

王勃愣了愣,不覺有些好笑,談心?這可真是有意思了。

韋刺史仰面嘆了嘆,幽幽地道︰「說起來,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先祖韋世康也曾任過前朝絳州刺史,在位幾年,百姓安居樂業,無不歌功頌德,然他生性淡泊名利,遂萌生退隱之意,可生逢是時,事不由我。」

「而後他入朝為官,歷任禮部尚書、吏部尚書,在位吏部尚書時,因他選拔賢能、處事公道,深受贊許,隋文帝深愛其才,雖多次辭官皆不準許,遂任命為荊州總管。」

「當時天下共設四大總管,並州總管漢王楊諒,益州總管蜀王楊秀,揚州總管晉王楊廣,皆隋文帝親子,唯我先祖以異姓擔任荊州總管一職。在位期間,為政簡靜,百姓愛悅,合境無訟。」

王勃郁悶不已,難道你今日找我前來,所謂的談心就是听你講你先祖如何了不得?全然不知你到底要表達個什麼意思。

他瞄了韋承慶一眼,見他雖然正襟危坐,卻也看得出來他有點不耐煩,似乎深受其「害」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時韋刺史話鋒一轉道︰「就在他任荊州總管期間,偶然間與一位從絳州龍門縣來的少年邂逅,雖則一個已到耳順之年,一個方才十二歲,但兩人一見如故,結成忘年之交,而這少年名叫王通。」

王通?王勃心下一驚,王通他當然知道,是他的先祖,乃隋末大儒,沒想到他少年之時竟與韋刺史的先祖相識,且結下忘年交情。

忽然間王勃全明白了,為什麼韋刺史要不遺余力的幫助他。當時他明白,後來他想到他之所以幫助他,是因為他要借他的這個人實現自己高升的目的,他父親畢竟是吏部侍郎,只需一個契機,只要契機一到,達成目的問題不大。

但現在他才明白,固然有功利的成分在里面,但韋王兩家先祖的交情是真正的紐帶,不然憑他的能力和他父親的運作以及他家族的推動,再找個「祥瑞」達成目的也不是什麼難事,何必硬是要找他呢?

韋刺史將他表情的變化看在眼里,捋罷長須,忽而對表情有些意外的韋承慶道︰「大郎,你現在明白了吧,為父之所以幫助王勃,是因為王韋兩家有那份交情在。」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不要以為光憑這個交情,王勃就能被武後封為神童,若非他本身才華橫溢,又如何能入得了武後的眼?因此你的那種心思是多余的,事實上,你們應該是異性兄弟才對,就像韋王兩代先祖一樣,而非相互敵視。」

韋刺史頗為苦口婆心,感情真摯,隱隱有一種遺憾和期盼。

本來他是不看好王家的,雖然兩家在韋世康那一代感情深厚,但到了韋思謙這一代,隨著王家的衰落,韋家的蒸蒸日上,兩家的差距越來越大,已經很少往來了;可王勃的崛起,讓韋家又重新重視起王家這個昔日的朋友兼盟友,所以才有了韋思謙導演的那出好戲,既讓自己高升,又讓王勃斬獲「神童」之名。

這時韋承慶站起來道︰「父親,你不需要再說什麼了,某全明白了。」接著他看向王勃一臉慚愧地道︰「王四郎,昨夜都是某之過,皆因某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某向你道歉。」說完,他一揖及地。

王勃忙站將起來回禮,正色道︰「韋大郎莫要如此,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從今往後,你我當共棄前嫌,為王韋兩家繁榮昌盛,攜手共勉,方不負兩家先祖昔年忘年交情。」

「好好好,四郎說得好!大郎你也做得好,你們兩個都好,某能見你兩兄弟冰釋前嫌,攜手共勉,大感欣慰,此事當賀,來人,在絳守居園池擺上好酒好菜,我等三人要痛飲一番。」韋刺史猛站起來撫掌大笑道。

王勃、韋承慶二人相視一笑。月奴臉上也浮現出了略顯欣喜的笑容。

絳守居園池園門與絳州大堂後牆相連處有一扇門,名叫虎豹門。穿過虎豹門,一路可見窮草奇葩、竹木花草、假山碧池、畫樓錦閣,美不勝收,宛若仙境。走過長廊,便是靜觀樓。

靜觀樓兩側築有花牆,名為子午梁。子午梁東側便見假山流渠,再過影壁六角拱門,便來到春景亭。處亭中瞭望,蓮池之外,林樹池間,八卦亭、拙亭、燕節樓、望井台、蒼塘風堤、孤島諸景掩映其間。

四人坐進春景亭,王勃憑欄而望,亭邊蓮池碧波漣漪,荷葉田田,粉瓣黃蕊、紅瓣紫蕊的蓮花婷婷而立,宛若身穿鸀裙的清麗玉人。池畔楊柳依依,蔥女敕枝條著地垂。此亭確是一處佳境。

四人分亭而席,自有侍婢盛酒食果品于案上。等酒食果品上案後,又有琴伎捧琴亭前,撫琴弄弦。

在婉轉清靈的琴聲中,韋刺史捋罷長須,舉杯道︰「四郎可認識這酒?」

「龍門酒?」王勃笑了,只見和田玉杯中,瓊漿見底,清澈如水,大唐諸酒中,能做到這一點的,名字呼之欲出了。

「飲罷龍門酒,魚里便化龍;會當臨帝闕,折桂向蟾宮,四郎為龍門酒作的這詩,當真妙極,正如詩意所言,為兄也祝你此次院試折桂蟾宮。」韋承慶舉杯談笑道。

王勃舉杯和他父子二人隔空敬了敬,三人遂仰首痛飲。

月奴並膝跪坐在王勃身旁,捧著酒壺為他滿上。韋刺史父子自有侍婢斟酒。

「四郎,覺得這絳守居園池如何?」韋承慶含笑問道。

王勃放眼周圍無邊春景,聞听耳邊流泉潺湲、滴水叮咚般的琴音,回頭撫掌大贊道︰「不愧人間仙境。」

韋刺史哈哈笑道︰「說起來,若非前朝開皇十六年(596年)內將軍臨汾縣令梁軌為修築渠道,引九原山鼓堆泉水灌溉絳州,余水放衙署後部蓄為池沼,又建亭閣于池畔,便不會有這園池了。」

韋承慶接過他的話舉杯道︰「所以為我等有幸得此人間仙境聚會,也當浮一大白。」

「哈哈,大郎說得好,當浮一大白。」王勃大笑道,舉杯與二人痛飲。

韋刺史放下空杯,捋了捋長須,忽而想到了什麼,眼底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看向王勃問道︰「四郎,覺得今日我等聚首算良辰否?」

王勃聞言一愣,茫然地點了點,不知他此話何意。

「絳守居園池人間仙境,可算美景?」

「又有此美酒佳肴、琴聲伴奏,還有你這身旁的佳人相伴,可覺賞心?」

「我等在此相聚,豈非樂事?」

面對韋刺史的狂轟濫炸,王勃只能茫然地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然後就听他得意地笑道︰「謝康公曾言︰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並。而今都佔全了,你還不作詩一首,以示慶祝?」

王勃愕然。

韋刺史父子見他吃癟,放聲大笑起來。月奴也在一旁哧哧笑了起來。

王勃扼腕長嘆,交友不慎啊,不過現在已經上了賊船,不作詩一首看來是下不來船了。

可他作的詩哪能舀得出手,只好又想著盜用人家的詩,在腦子里收刮起來。

王勃正在揉腸刮肚,肘子靠在案上,枕著頭,望著亭外蓮池,耳邊回蕩著悅耳的琴音。韋刺史父子以為他正在醞釀,便不敢打攪,靜靜地等著。

月奴恬靜地跪坐著,宛如池中的一朵粉瓣黃蕊的蓮花,似乎在靜靜地等候著采蓮人。

荷花、蓮葉、六月這些詞從王勃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王勃像是抓住了什麼,眼楮一亮,回頭笑道︰「有了。」

「哦?有了?當真有了?」韋刺史父子齊聲問道,言語中難掩驚喜。王勃所作每首詩都可謂千古絕唱,倘若他當真有了,那他父子二人也必將因此千古留名,並且絳守居園池也、因此出名,那與之相連的絳州衙署也會受益;而絳州衙署受益,韋刺史自然也跟著受益。

王勃沒有回答,站了起來,負手而立,望著荷葉田田、蓮花清立的蓮池,微風吹動了他垂下的青絲,衣袂翩翩,恍若要羽化而去一般。忽然折扇如翠屏開,他的富有磁性的聲音便在天地間回蕩開來︰

畢竟蓮池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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