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月歌 第十五章 流雲帶

作者 ︰ 楓葉舟mlc

()第十五章︰流雲帶

(一)

柳鳴一凜,問道︰「那吳大哥你這響箭是想引誰來救你?」

吳袖搖搖頭,疾步向著船夫奔去,口中道︰「咱們還是先看看這船夫想引誰來吧。」

這時听到響動的龍千雨師徒也從艙室中掠出,卻見那船夫噗通一聲躍入了江里,顯是打算鳧水遠遁,龍千雨縴手一揚,玉筆如電,穿過江水直射入那船夫背心,船夫重傷之下慘呼一聲,龍千雨將連著天羅絲的玉筆往回一攬,將那船夫帶離水面,隨即她身形起落,站上了船舷,伸手一抄,姿如撈月,那船夫被龍千雨的掌風引回了船里,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那船夫又是一聲痛呼,龍千雨卻沒看他,而是側頭望了望吳袖與曲茗奇。吳袖觸及到她冷冰冰的目光,心中一寒,強笑道︰「龍女俠,我只是上來透透氣……你再捆住我好了……」

龍千雨反手一掌將吳袖打飛一丈,徑直扯起船夫,淡淡道︰「我只問一次,你是誰,想引誰來此?」

那船夫咳出一口血,尖聲笑道︰「告訴你們也無妨,咱們是連江塢的好漢,我大當家的頃刻即至,這里江深水急,離岸又遠,你們是插翅也難逃!」

龍千雨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連江塢的人。」

柳鳴扶起被打飛在地的吳袖,忍不住問道︰「連江塢是什麼幫派?」

吳袖咳嗽數聲才緩緩道︰「連江塢是長江上的水賊,屬十二連環塢,連江塢的扛把子叫陳橫,劍法是很了不起的。」

唐慕瑤冷笑道︰「原來是區區水賊,想來也和你這山賊半斤八兩,能有甚麼了不起的劍法?」

吳袖搖頭道︰「我不是山賊,我是祁連劍派掌門。」類似的話語柳鳴已听吳袖說過多次,每次吳袖都說得無比認真。柳鳴心中微微一動,卻見吳袖說完後用力一甩右臂——

一聲長鳴竄起在月夜,卻是吳袖將自己手中的響箭也射了出去。

唐慕瑤怒道︰「還敢弄鬼?」一掌便向著吳袖擊去,一旁的曲茗奇搶上一步,格開了唐慕瑤的掌力,唐慕瑤欲再進招,忽覺掌中一股怪力倒竄上來,和自己內息想抵觸,一時竟難再度發力。

龍千雨沒料到曲茗奇的穴道竟已不知何時解開了,見狀身形一閃,扣住了曲茗奇脈門,再度封住了他的經脈;她來去如風,曲茗奇竟來不及抵擋。

龍千雨淡淡道︰「你練了雲流經?學得不到家,還是別輕易拿出來使。」

唐慕瑤上前點了吳曲兩人腿上要穴,兩人軟倒在一處,唐慕瑤冷聲道︰「姓吳的,你也有響箭,你和水賊是一伙的?」

吳袖點點頭,朗聲道︰「那是自然,連江塢的好漢一向與我志同道合。」

柳鳴皺眉不語,見唐慕瑤和龍千雨的神情顯然已經信了七八成。那船夫也是不解,對吳袖道︰「好漢子,在下……」

吳袖大聲道︰「不錯!大家同是連江塢的好漢子,自當同生共死!」那船夫聞言不再說甚麼。

唐慕瑤冷笑道︰「還以為你轉性不做山賊,去當甚麼勞什子掌門,原來卻是投靠了水賊,當真是賊性難改。」

吳袖嘿嘿一笑,神色中也不以為恥。

忽然,有沉悶的穿鑿聲接連響起,船身劇烈晃動了片刻,那船夫趁機向著船舷外猛力一躍,落入江水中逃了;柳鳴四下一看,只見船舷四周被釘入了數跟鐵錨,柳鳴順著鐵錨向後望去,夜色中江水聲一變,似是有幾艘船正在後面破浪追來。

後船遠比柳鳴等人所乘的船輕快,不多時就追近,以半月形將龍千雨、柳鳴等人所在船的退路堵死。其實這段水路江流湍急,即便能回舵掉頭也難以逆流逃離。

來船共有七艘之多,每一艘上都有長鏈延伸到鐵錨上,將龍千雨等人之船牢牢鎖在七船合圍中。

柳鳴向那七船望去,背著月光只看到每一艘船上都影影綽綽,顯是人數不少。七船居中的一艘上傳來一個中年漢子聲音︰「是七雨樓的龍二當家麼?在下陳橫,有幾句話想請教。」柳鳴循聲一看,雖然那船上黑壓壓的看不清喊話人的樣貌,但他的聲音在江流聲中猶然響亮,顯然內力修為已到了很深火候。

龍千雨神色如常,輕輕道︰「不知陳當家何事相問?先行靠岸後再敘不遲。」她語聲甚輕,卻如在每個人耳邊說出一般清晰,七艘輕舟上的人听了都暗自一凜︰「這女子好高深的內力。」

中年漢子陳橫哈哈一笑︰「到了陸上,在下這點三腳貓的功夫未必是龍當家的對手,就在江上說吧。」

龍千雨也不著惱,淡淡道︰「也好。」

陳橫道︰「爽快!不過龍當家船上的人著實不少,除去龍當家和令高徒我等不敢無禮,其他的人都請送到我們的船上來吧,不然我等心中總是不安。」

柳鳴一驚,心想︰「這是要把我和吳大哥、曲兄弟扣為人質。」

龍千雨卻遠比柳鳴心思縝密,她心知陳橫既知自己名號,就應當知道自己絕非受人脅迫的人,恐怕陳橫並非是想扣下吳袖等人作人質,而是想救他們。

先前龍千雨對吳袖自承和水賊是同伙還有幾分懷疑,此刻見陳橫果然出言相救,這才確信無疑;當即冷冷道︰「那不行,我這船上的都是好朋友,怎能讓他們以身涉險?」

那邊船上沉寂了片刻,陳橫的聲音又響起︰「既是如此,那話也不必問了,掌火!」

話音方落,七艘敵船上都亮起火光,此時敵明我暗,柳鳴將七艘船的情形看得分明︰每艘船上都有十余名勁裝漢子,除去手持火把的兩人外,余下十多人手中都扣著弓弩,箭矢在火把下泛著冰寒的鐵光,七條船近百張弓弩都牢牢對準了柳鳴所在的船只。

吳袖和曲茗奇靠坐在甲板上,見狀相顧失色,吳袖皺著眉喃喃道︰「這下可糟了。」

陳橫粗聲大笑︰「龍當家的看清楚了?弟兄們手中都是連珠三發的勁弓,任你本事通天,也難逃萬箭穿心!」

龍千雨冷冷一笑,瞥了一眼吳袖,道︰「亂箭齊發之下,整船人都得與我同死,你敢發箭?」

陳橫笑聲一頓,隨即又大聲道︰「有何不敢,龍當家若此刻點了自己穴道束手就擒,或許還能留得一條性命。龍姑娘,你的模樣挺美的,若是被亂箭穿腸破肚,須不大好看。」連江塢的漢子們听了陳橫的話紛紛哄笑起來。

龍千雨听到笑聲,眼里寒芒閃過,看得柳鳴心中一顫,只听她輕輕柔柔道︰「是誰要取我性命?是溫謙麼?」

陳橫朗聲道︰「不錯,你們七雨樓慣與我們溫老大作對,今日就納命來吧。」

吳袖正自盤算對策,卻撞見柳鳴投來詢問的目光,便沒好氣道︰「溫謙是長江十二座水寨的總瓢把子。」

龍千雨沉吟不語,她心知七雨樓近年來雖與長江水寨時有沖突,可也不至到了非拼個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十二連環塢的總舵主溫謙頗有孟嘗之風,並非窮凶極惡之徒,一向謀定而後動,為何今番卻非要置自己于死地?

陳橫見龍千雨半晌不語,便又道︰「勁弓利箭之下,龍姑娘不用轉什麼無謂的念頭了——莫非你是想跳入江中和我老陳斗一斗水下的功夫?」

龍千雨聞言冷哼一聲,仍不言語。這陳橫雖然自稱是三腳貓的功夫,可她卻知曉陳橫的劍法著實了得,又精熟水性,若到水里去斗,恐怕自己極難取勝。為今之計,只有賭陳橫顧忌同伙吳袖,不敢輕易下令放箭。

想到這里,龍千雨踏前幾步,將船上其余人擋在身後,孤身迎著月色中隱約泛光的諸多弓弩,白衣在夜風中輕輕翻飛,如月下神女,看得柳鳴心神微蕩。

吳袖嘖嘖連聲,剛要夸贊龍千雨藝高人膽大,忽然身子被天羅絲卷離了地面,不及驚叫已被龍千雨扯在了身前,形如龍千雨的護盾一般。

吳袖大驚失色,道︰「龍女俠,這當口可開不得玩笑……」

龍千雨不去搭理吳袖,徑自說道︰「陳橫,你且放箭試試。」

陳橫見狀皺眉,以密語對手下人低語幾句,而後抬手一揮;只見七只火把高高飛起,被擲向龍千雨所在船的上空!

龍千雨一凜︰陳橫想投擲火把焚船,逼我下水和他相斗!心念急轉中,龍千雨神情卻依舊清冷,左手在袖中連彈,嗤嗤嗤數響,七只火把都被龍千雨射出的鋼針蕩開,遠遠的落入了江水中,就此熄滅。

還未換過一口氣,忽然勁風撲面而至,無數利箭已近在咫尺!

距龍千雨那一側船舷最近的兩艘連江塢船上扣發了弓弩,密密麻麻的箭鋒直指龍千雨和吳袖兩人。

「他***……」吳袖一瞬間面如土色。龍千雨卻驚疑不定︰「陳橫為什麼敢發箭?難道當真不顧惜吳袖的性命麼?」一邊轉念,龍千雨一邊振動衣袖,身形滴溜溜打了個轉,將大多數箭支震入了江水中,可倉促間仍被一只箭貫穿了右肩,吳袖被迫擋在龍千雨身前,更是首當其沖,大腿和胸月復上都連中數箭,受創頗重。

龍千雨清嘯一聲,拔出了肩頭的箭,血花濺射,她隨手一擲,箭矢破空而出,貫穿了對面船上一名漢子的左胸。

頃刻間,七艘船上的連江塢漢子們又扣緊了弓弩,第二波箭雨即將鋪灑而至。

生死存亡的關頭,龍千雨慕然心頭雪亮︰方才陳橫下令投擲火把並非為了燒船,而是為了照清自己的立足之處才好發出弩箭,他既不顧及吳袖死活,為何仍要如此小心翼翼呢?龍千雨心思飛轉,又想到了一件關于陳橫的江湖傳聞︰難道說……

千鈞一發之際,龍千雨身形向左後方一閃;陳橫面色大變,喝道︰「別放箭!」而後又以密語呼喝幾聲,忽地飛身躍起在長鏈上,拔出了佩劍,腳步急踏,順著鐵鏈奔行到龍千雨所在船前,一躍而上,出劍刺向龍千雨。

在陳橫身後跟了幾名連江塢的漢子,也各手持兵刃,沿著鐵鏈攻上船來。

銳風呼嘯,陳橫頃刻間已向著龍千雨攻出數劍,龍千雨右臂傷重,亂絮筆法打了折扣,一時被迫在守勢;其余連江塢的漢子一上得船就四處砍殺,有一名漢子手提鬼頭刀就向著柳鳴捅去。

柳鳴大驚之下不假思索,以指帶劍使出半月劍法中的一式「寒江鎖月」,他依照鏡風師太的指點只使前半招,一指「寒江鎖月」即將點到那漢子手腕時忽然轉做了「凌波照月」,手指蜿蜒而下,連點了那漢子腿上三處穴道。

那漢子本擬回腕橫刀,不料柳鳴變招靈動,瞬息間便被柳鳴制住,心中大為驚懼。柳鳴沒想到這只使一半的半月劍法竟有如此威效,不由得精神一振,轉頭望見唐慕瑤此時也已擊倒了一名連江塢的敵人,而龍千雨卻被陳橫的快劍逼得連連倒退,左支右絀,右臂上血涌如注。

慌亂急迫間,柳鳴瞥見龍千雨的眼神,竟仍是無比的鎮靜寒澈,只見白衣女子閃過陳橫的一記橫削後足尖一點,斜刺里沖出,手中玉筆竟直直刺向坐倒在地的曲茗奇!

一時間柳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難道龍前輩驚怒交集,打得失心瘋了?」他見曲茗奇腿上穴道先前被唐慕瑤點住,動彈不得,頃刻就要命喪在龍千雨筆下,情急中不及細想,飛身撲出,攔腰抱住龍千雨向旁一推,口中喊道︰「不可!」

下一刻,柳鳴定楮看去,卻見到曲茗奇仍好端端地坐在地上,而陳橫卻不知為何出現在了曲茗奇與龍千雨中間,而龍千雨手中的玉筆則刺入了陳橫的胸口,一股細細的血流正不斷從陳橫胸前溢出。

柳鳴見到曲茗奇無恙,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氣,心想定然是龍前輩以奇詭身法攻向陳橫,自己卻錯看成了她要殺曲茗奇。

不遠處敵船上的漢子們見當家的受創,不禁驚呼連連。龍千雨淡淡道︰「還不放手?」

柳鳴恍然醒悟,忙放開了環抱住龍千雨的雙臂,退後了一步,面露尷尬。

龍千雨隨即抽回了玉筆,欺身上前,筆鋒點在了陳橫的咽喉處,清喝道︰「誰敢妄動?」連江塢七船上一時鴉雀無聲。

柳鳴放開龍千雨後,莫名生出一股若有所失之感,只覺得方才懷抱中的身軀溫潤嬌柔,此刻兩手空空,胸中竟隱約有些悵惘。

龍千雨瞥見一旁的柳鳴神色古怪,不知在亂想些什麼,不由得心中有氣,身影晃動,閃到柳鳴跟前啪啪打了他兩個耳光,而後轉瞬又回到原處,筆尖仍指著陳橫咽喉,口中冷冷道︰「小色鬼,你想什麼呢?」

連江塢的眾漢子見龍千雨身形進退如電,都不禁駭然。柳鳴被打得兩頰通紅,一顆心砰砰亂跳,愣住不知該說什麼好。

龍千雨環視著七艘連江塢的船,冷聲道︰「把所有的弓箭都拋到江里去。」

連江塢眾人听了神色一變,有的忍不住破口大罵,有的則心驚膽戰地盯著龍千雨手中的筆,生怕當家的遭遇不測,一時間都猶豫不決。

這時嗤的一聲,卻是陳橫雙膝發軟,幾乎跪倒在地,他勉力以手中劍扎進了甲板,穩住了身子,斜著眼望著龍千雨,滿臉桀驁之色。

連江塢眾人見當家的受傷如此之重,生怕有失,都紛紛將弓弩拋入了江里。

唐慕瑤扯下一截衣袖,上前扎住了龍千雨的右臂創口,龍千雨右臂顫也不顫,右手拈著玉筆牢牢釘在陳橫咽喉前一分。

一時間船上無人說話,柳鳴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其中以身受重創的陳橫的喘息聲最為粗重。直到此刻柳鳴才看清了這連江塢當家的面容,只見陳橫頭發散亂,絡腮胡須,眉目頗為猙獰丑陋。

龍千雨輕輕道︰「何苦呢,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這話說得頗有些莫名其妙,船上柳鳴和吳袖等人不解其意,都沒有接口。陳橫大聲咳嗽,鮮血從嘴角流到地上。

(二)

連江塢的船上傳來喊聲︰「我們已拋下了弓弩,快快放了我們當家的!」

龍千雨輕輕一笑,轉頭看向柳鳴,問道︰「柳公子,你說我要不要殺了他?」

柳鳴一怔,茫然道︰「你……你問我麼?」在他心中自然而然地認為龍千雨武功高絕,生殺予奪全然不須過問自己的意見,不由得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龍千雨正色道︰「殺不殺陳橫,全憑柳公子一言,我數到三,若柳公子不開口說放過他,我便殺死他。」

柳鳴心頭一震,來不及揣摩龍千雨此舉用意,便听到她說出了第一個數︰「一。」

「若殺死陳橫的話,連江塢的幫眾會不會一擁而上為他們幫主報仇?龍前輩已然讓他們丟了弓弩,想來他們武功不高,也不足為懼……」

柳鳴剛想到這里,龍千雨已然數到了第二個數︰「二。」

這時連江塢的幫眾們都聒噪起來,不少人都大喊大叫,有的讓姓龍的放了陳橫一切好商量,有的則罵柳鳴讓他快些吱聲。

「這連江塢既然是水賊,平日里必然作惡多端,方才他們還想將一船人盡數射殺,吳大哥也因此受了重傷,若放這陳橫回去,看他一臉凶神惡煞模樣,恐怕仍會為禍武林……」

想到此處,柳鳴一轉念︰「可是現下危險已去,不若先制住這陳橫,等靠了岸……」

「哈哈哈哈!」

柳鳴的一個念頭尚未動完。忽然一聲長笑響徹夜空,柳鳴心下一顫,見到陳橫咬著牙站直了身子,口中迸發出粗豪的笑聲︰「去你娘的!要殺便殺,數個鳥的一二三……」

「三。」

柳鳴腦中正有數個念頭飛轉如電.龍千雨已數出了最後一個數,她手腕一振,玉筆抹過陳橫咽喉,一道血箭激射而出,陳橫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在生命最後一刻將手中劍朝橫里一揮,刺入船艙的木壁,支撐住了身形,氣絕後兀自不倒。

七艘船上的連江塢幫眾悲憤欲絕,不少人都失聲痛哭起來,更有幾人痛罵龍千雨喪心病狂,兼罵柳鳴死活不開口,實乃冷血禽獸。

柳鳴望著陳橫挺立的尸身,怔怔然不語;吳袖被弩箭射傷,丟了大半條性命,見連江塢幫眾們罵聲不斷,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去你們***!你們這些水賊橫行霸道、欺壓百姓,今日死了當家的,正是報應不爽——差點射死老子,還敢罵個不休,你***!」他受傷雖重,可罵起來倒也算中氣十足。

連江塢船上的人听到吳袖叫罵,更是怒不可遏,有一人喝道︰「放你媽的屁!老子啥子時候欺壓過百姓,老子本是東七里窪的漁民,老子就是百姓!」

吳袖聞言一愕,他雖知道連江塢和十二連環塢的名號,可少來江南,對連江塢平時如何行事確然不甚清楚。

柳鳴心中忽然生出恐慌,望向龍千雨,只見龍千雨輕輕點頭︰「不錯,連江塢的幫眾多是漁民出身,一向劫富濟貧,救濟窮困百姓,倒真說不上橫行鄉里。」

柳鳴雙手顫抖,惶然道︰「這……這怎麼會,那,那陳橫呢……」

听到這話,連江塢幫眾中有一人止住悲聲,冷冷道︰「姓龍的,今次連江塢本是奉命來殺你,誰生誰死都沒什麼好說的,可請你憑良心說一句,我們陳當家的為人如何?」

柳鳴聞言望向龍千雨,卻見龍千雨蹙眉道︰「傳聞中陳橫慷慨好義,嫉惡如仇,對沿江百姓多有維護,行過不少善舉,算得上是巴蜀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那連江塢的人道︰「好,有你這句話,你姓龍的也算是一號人物。」

柳鳴心頭大亂,只覺不可置信,顫聲道︰「不,不會的……我,我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卻……他們帶著弓弩,想射死我們……」

龍千雨卻搖搖頭道︰「那倒不是,陳橫想殺的只有我,那些箭都是沖著我來的,嗯,或許也想殺了姓吳的……他們投出火把,就是為了照亮我的所在……」

柳鳴听到這里心中劇凜,忽又想到一事︰「方才連江塢的人發出第一波箭雨後,本已扣好了第二波箭支,為何卻不發出?這弓弩似填裝極快,若一輪輪扣發出來,恐怕自己這一船人除了跳江外別無去處,可是……可是陳橫卻在發出第一輪箭後提劍登船來戰龍千雨,這,這是為什麼……那時龍千雨做了什麼?」想到這里,柳鳴仍覺難以索解,可一身冷汗已涔涔而下。

龍千雨看到柳鳴神色,輕笑道︰「你也想到了,是麼?若當時我不退到這姓曲的小子身後,恐怕要擋住第二波箭雨也是極難……」

曲茗奇驚道︰「為什麼?你是說這人……這人不敢傷到我,這是為何?」

柳鳴一霎間恍悟,結結巴巴道︰「你當時……你當時刺向曲兄弟,莫非是為了……」

龍千雨點點頭︰「不錯,若非陳橫飛身擋在姓曲的小子面前,他也不會這麼快便重傷落敗。」

曲茗奇聞言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問道︰「這……這……可我並不認得他呀?」

龍千雨似笑非笑道︰「你雖不認得他,想來他卻認識你。你看看他的衣帶。」

曲茗奇和柳鳴仔細去看陳橫尸身,只見他的衣帶上繡著一抹流雲,月映下如在流動。曲茗奇驚叫道︰「這……這是我華山門人的流雲帶!」

龍千雨道︰「不錯。江湖傳言,陳橫武藝未成時曾被華山掌門褚仲樂所救,並得了褚天機的指點教誨;從此陳橫一直感念褚仲樂的恩義,常束流雲帶,以華山外系弟子自居。我方才偶然想到這一節,卻也有些猶豫,畢竟陳橫與你素昧平生,沒曾想他對褚天機的恩情如此記掛,竟會舍命來救他的弟子……」

吳袖神色黯然,喃喃道︰「嘿嘿……了不起,了不起。」也不知他是在贊陳橫還是褚仲樂。

柳鳴只覺手腳冰涼,天旋地轉,明白自己已做了一件極大的錯事,不禁惶然道︰「……原來,原來陳橫是個好人,你,你為何非要殺死他?」

龍千雨搖頭道︰「在你眼里或許他是個好人吧;在我眼里,本沒什麼好人壞人,我不殺他他便要殺我……」說到這里,龍千雨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何況,你本有機會救他的,可你沒有開口,不是麼?」

柳鳴渾身劇震,喃喃道︰「你……你是故意的,你殺不殺他為何卻要問我,你,你讓我害死了他……」說到這里,柳鳴只覺一股莫名的壓抑難過,似乎長久以來自己堅持的某種東西悄然崩碎了。

(三)

忽然一陣隱約的人聲飄入柳鳴耳中,婉轉如歌,將柳鳴心神滌得一清。

歌聲。哪里來的歌聲?

柳鳴茫然四顧,只見周圍人人神色如常,似乎都沒听見這縹緲的歌聲。柳鳴凝神再听,那歌聲卻悄然止息。

(四)

龍千雨笑出了聲︰「柳公子,我知道你一心想做個好人,也想幫別的好人,可是江湖偌大,紛紛擾擾,好人壞人不是你一個人能分得清的。你不會每次都分辨得出,也不會每次都不犯錯,你自以為有俠義仁心,不拘于身份立場,殊不知這恰恰是懵懂愚蠢,早晚害人害己、走投無路——世間的紛爭萬萬千千,你並非普度眾生的佛陀,還是及早選定一條路走吧。」

柳鳴頹然坐倒在地,失魂落魄道︰「我錯了麼?我以前想得都是錯的麼?」

連江塢的人听到此處,有一人大聲道︰「不錯,你害死我們當家的,那是大錯特錯,你快快自刎謝罪吧!」

柳鳴悚然一驚,嘟囔道︰「不錯,我害了陳橫的性命,只好賠他一條性命……劍呢……劍呢……」說著便四下張望,要尋劍自刎。

又有一名連江塢的漢子喝道︰「放屁!咱們當家的是姓龍的所殺,冤有頭債有主,與這小子何干?」

龍千雨走近柳鳴,拍了拍他的肩頭,淡淡笑道︰「在這個江湖上,挺不容易呢,是麼?」柳鳴見龍千雨笑靨嫣然,光彩奪目,可他心里卻覺得龍千雨的笑容如此冰寒,令他如墜冰窟。

一直以來,他雖與父親的至交孫振衣一方更為親近,可在道義上他卻覺得孫振衣與莫送寒一樣,都太過狠辣;而龍千雨容顏清麗,語聲輕柔,自己又沒見過她殺人,只覺她待人還算隨和,而自己與她的弟子也算有同行之緣,因而並不反感龍千雨。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相比唐慕瑤的冰冷固執,其實龍千雨才是真正的冷酷,她的目光永遠鎮靜如千年冰雪,看久了會讓人心底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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