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月歌 第十三章 千金酒

作者 ︰ 楓葉舟m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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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訂說明︰本文檔包含《劍月歌》第一季的全部31章和第二季的前12章,是對本書已經發布的22萬余字的修整潤色,在新章節即將發布之前,讀者朋友可用以回顧前文。主要修訂情況如下︰

一、修正了諸多錯別字和錯誤標點,理順了一些拗口的,不通順的語句。

二、修正了69處前後文相互矛盾或表述不準確明晰的地方。例如︰明確了虛月道人和周臨的年紀,七年前都是二十多歲將華山靈藥名稱統一為「九轉生蓮丸」;將青城掌門姓名統一為張昭凌將周羨魚出場時「槍術臻于化境,猶勝過神槍會門主周臨」的旁白描述修改為「江湖上不少人都傳他的槍法猶勝過神槍會門主周臨。」……等等。

三、根據情節需要,對三處情節作出了調整︰1,將孫振衣和李林繇從錢塘江邊初見,修改為兩人多年前早已相識。2,將褚仲樂有兩名師弟叛離師門南下,修改為只有「雁行劍」孫仲飛一人。3,將柳鳴下峨眉山遇到吳袖及唐慕瑤的時間延後一個月,即︰蘇妄蘇州初遇褚仲樂和杜星言濟南初遇周臨都為八月,而柳鳴下峨眉山為九月,因為峨眉距渝州不遠,如此才能使得三人差不多同時到達渝州。

第十三章︰千金酒

(一)

燃燒。

天地燒成一片火海。

凡俗的心在痛苦的烈焰中煎熬,有的融散為塵,有的淬火成鋼。

(二)

江水邊,白帝城。

張龍升站一處斷壁旁,望著半山腰,默然不語。

這座古城依山而建,如今已殘破不堪,張龍升的一眾手下都在古城里歇腳,相互談笑切磋。

張龍升正自出神仰望,忽然身旁走來一名眉目清雅的白衣僧人,順著張龍升目光看去,只見半山腰空空蕩蕩,除去兩三間茅屋外別無旁物。

白衣僧人訝然道︰「茅屋中有人?」

張龍升良久才回過神來,輕輕道︰「也許沒有人,也許有一個人,也許有兩個人。」

白衣僧人笑道︰「既然不能確定,為何不上去看看?」

張龍升緩緩搖頭︰「我不敢。至少此刻還不敢。」說著徑自走到一旁去了。

白衣僧人聞言愕然,不禁又向半山腰的茅屋望去,日光刺眼,竟覺有些暈眩,白衣僧人心頭微驚,低頭轉身而去,可剛邁出一步就駐足不動,心緒驟亂;他的周圍響起一片蒼啷啷之聲,那是白帝城里眾人兵刃紛紛墜到地上的聲響

——當是時,一陣歌吟之聲隱約傳來,縹緲模糊,仿佛來自天際雲端。

(三)

清晨,嵩山,少林古剎。

一名滿身血污的中年文士狂奔在通向少林寺山門的石道上,守門的兩名僧人遠遠望見了他,閃身入了寺內,將山門緩緩掩閉。

目睹這一幕的中年文士臉上掠過些許絕望,腳下一個踉蹌跪倒在山道中,隨即用手中斷劍支撐起身形,復奔出沒幾步,耳畔忽然響起冷冷的語聲︰「徒勞奔命,不如靜下受死。」這語聲忽遠忽近,飄忽不定。

中年文士聞聲一顫,仍自向著少林寺山門奔去,他知道這是對頭以「天羅跫鳴」之術傳音過來,那麼對頭應當已在自己百丈之內。終于奔到山門前,中年文士正待推門發喊,忽然背後接連響起振動衣衫的颯颯聲,仿佛有大鳥振著翅數起數落,隨即一名灰衣人在中年文士身後丈外落定身形。中年文士沒有回頭,望著緊閉的山門,心中一涼,慘笑道︰「難道天要絕我柳成林?」

鳥鳴陣陣,更襯出少室山空寂幽靜,那灰衣人聞言冷冷道︰「柳成林,你自濟南一路逃竄到洛陽,又輾轉上了少室山。我若不是被蘇重深耽擱了一日,你早已死在洛陽了。」

柳成林轉過身來,神情已歸鎮靜︰「你殺了蘇重深?」

灰衣人冷笑不答。

柳成林苦笑道︰「閣下這些日子里窮追不舍,轉折千里,為得只是柳某人區區一條薄命麼?當真是何苦來哉。」

灰衣人道︰「你劍法不高,在江湖上也遠稱不上聲名顯赫,卻非要將自己置身危局險地,和孫振衣及蘇家糾葛不清,這才當得一句何苦。」

柳成林眼望著山道四周,隨口答道︰「我是為了我兒子。」

灰衣人淡淡道︰「閑話說盡,哪位高僧在側?可以現身一見了吧。」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響起,一名上了年歲的僧人徐步從山道旁的古樹後行出。

柳成林心中微松,只听灰衣人詢道︰「你是空滅還是空劫?」

那僧人袈裟灰暗破舊,一副落魄模樣,聞言輕嘆道︰「貧僧空滅。」

灰衣人遺憾道︰「都說少林空劫年方壯盛,卻青出于藍,武學修為不在少林掌門之下,不知是否有緣得見?」

空滅又嘆息一聲,道︰「空劫師弟已于多日前不告而別,離開了少林。」

灰衣人恍然而嘆︰「是去了白帝城吧,巴蜀風起雲涌,真不知會如何收場。」

空滅說道︰「施主千里追殺這位柳施主,卻不知有何難化解的冤仇?不如听老衲一勸,得饒人處且饒人。」

灰衣人搖頭道︰「恕不能從命。柳成林知曉一樁關乎白帝城的大秘密,在下沒有把握從他口中逼問出來,卻也不能讓這秘密被旁人知曉,所以只得殺了他。」

空滅聞言踏前一步,將柳成林擋在身後,身上破舊的袈裟無風自動,說道︰「莫造殺孽為善。」

灰衣人牽動嘴角,似笑非笑道︰「張龍升在白帝城聚集了他潛伏于各派的勢力圖謀不軌,就連貴寺的空劫大師這等高手都應召而去,江湖即將天翻地覆,大師卻仍有閑心來救護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當真是無量慈悲。」

空滅聞言看了一眼柳成林,沒有開口。

柳成林見到空滅的目光後心中忽生不安,只覺這位大師眼里似有一絲愧意,又想到一路上山時竟不見一名巡山的僧人,此刻少林寺山門又緊緊關閉,不由得愈加迷惑驚懼。

那灰衣人見空滅默然而立、並不退讓,便緩緩解下背後行囊,從中取出一柄短戟,單手橫持在胸前。

空滅道︰「施主未動拳腳,徑直取了兵刃,足見殺業早生心中。」他一邊說話,一邊緩緩抬起雙袖,袖中風聲獵獵,顯有勁氣充盈其中。

灰衣人哈哈一笑︰「這是我用慣了的兵刃,對付少林高僧,在下不敢托大。」話音一落,灰衣人便閃動身形,繞到空滅左側,手中短戟直刺空滅身後的柳成林。空滅暗嘆一聲,揮出左袖搭在灰衣人的戟身上,而後卻神情驟緊,左臂震顫——原來他本欲以袖勁化解灰衣人的直刺,哪知灰衣人這一記戟刺的勁力卻出人意料地鋒銳凌厲,轉瞬中已將自己的袖勁震碎!情急中空滅又揮出袈裟右袖,以雙袖之力才終于抵消了灰衣人此次刺擊。

不等空滅驚嘆這一刺之力的沛然無匹,灰衣人腳步晃動,已如鬼影般繞至空滅身後,左掌抓向柳成林肩頭。

這一抓渾然天成,妙到顛毫,隨之退步來救的空滅看在眼中也不禁欽佩,當即雙袖齊出,攔在灰衣人掌前,灰衣人持戟的右手一振,短戟鞭擊在空滅凌空鼓舞著勁風的寬袖上,空滅只覺一股如潮巨力涌來,不自禁地倒退出七八步才止住身形。

與此同時,灰衣人已封了柳成林的穴道,左掌按在柳成林心口,冷冷道︰「姓柳的,最後問你一次,你仍是不肯說麼?」

柳成林知道只消這灰衣人掌力一吐,自己頃刻即死,卻仍慘然搖頭︰「沒什麼好說的。」

灰衣人點點頭,剛要開口,忽然背後銳風突起,卻是空滅凌空撲來,雙袖當胸,勁氣壓成了一道風牆,向著灰衣人席卷而至;灰衣人轉身橫掃一戟,短戟在風里劃出一道電光般的長線,割碎空滅衣袖,風牆頓時潰散。但此時空滅的手臂卻早已不在袖中,雙掌在袈裟底下穿出,分擊灰衣人的胸月復!

灰衣人左掌放開柳成林擊出,啪啪兩聲,分別與空滅的雙掌對了一對,空滅身形頓如風中柳絮,被無形的掌力吹飛一丈有余,灰衣人卻仍穩穩當當地立在原地,晃也不晃。

空滅與灰衣人對掌後面如金紙,嘴角滲出一絲血痕,灰衣人並未看他,只隨口道︰「破衲袖麼,少林絕技,果然了得。」也不知他是真心出言贊嘆還是意在諷刺。

空滅張口欲答,卻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身上袈裟嗤得一聲四分五裂。

灰衣人自顧自地注視著柳成林,眼中流露出猶豫難斷的神色。

空滅口宣佛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原來施主是唐門來的高人,失敬,再請賜教。」

灰衣人皺眉道︰「老和尚,你不是我對手,救不下柳成林的;又何必尋死?」

空滅並不答話,出拳攻來,他此時袈裟已經損毀,無法施展「破衲袖」,轉以金剛拳法進擊;灰衣人見狀眼角閃過一抹銳色,短戟橫揮,迎向空滅雙拳;這時吱呀一聲,寺門開出一道縫隙,柳成林見之心頭升起一絲希冀。

空滅只覺戟上所攜勁風撲面,幾欲閉塞住自己呼吸,料想決然抵擋不住,正思索破法的一瞬里,忽見一道人影閃過,斜里一掌按在戟身之側,將這一戟之力引偏。

灰衣人神色並不驚異,見來者身著袈裟,年歲已高,慈眉善目,便微微點頭道︰「原來是空念大師親來。」

空滅合十行禮,道︰「方丈師兄。」

空念大師注目灰衣人,頷首道︰「施主可是冷戈堂主?唐門高人親至少林,幸甚。」

灰衣人點點頭︰「在下唐戈。」

空滅聞言恍悟︰他知道江湖傳聞唐門設有三堂,其中雪鴉堂專研暗器毒藥,流沙堂精通機關陷阱,冷戈堂則長于兵刃拳掌等諸般武技;三堂的堂主在唐門中地位僅次于門主與左右鬼侍,猶高過天羅十二飛星。這灰衣人若是冷戈堂之主,便難怪一身修為如此駭人了。

空念大師道︰「唐施主遠來少林,除了追殺這位柳成林柳施主外,可否另有要事?」

唐戈道︰「沒有了。不知我們門主寫與貴寺的信函,大師可有收悉?」

空念道︰「善哉,貴門主的書信,老衲已于前日收到。」

空滅站在空念大師身後,見掌門師兄左掌持立于胸前,神色淡然,可負在背後的右掌卻在微微顫抖,方才就是這只手掌格開了唐戈的短戟。空滅心頭劇凜︰那唐戈一戟之威竟至于斯,以師兄的修為竟也難以從容消解。

唐戈道︰「既是如此,不知貴寺對張龍升聚眾白帝城一事,作何計較?」

空念道︰「阿彌陀佛,既然事起蜀地,自有唐門諸位施主高人費心,我少林僧人不敢妄動執念。」

唐戈笑道︰「原來如此。」

空念默然良久,轉頭對空滅道︰「師弟,隨我回寺。」

柳成林大驚失色。空滅眼角一跳,似也吃了一驚,隨即黯然稱是。

眼見空念方丈走出數步,即將踏入寺門,空滅心知再不開口柳成林必死無疑,終于忍不住問道︰「師兄,那麼柳施主……」

空念並不回答,邁入了門中,空滅嘆息一聲,跟了進去。

灰衣人唐戈望著緩緩掩上的少林寺山門,皺眉道︰「柳成林,你可知你眼下就要死了——你本是濟南府中一名普普通通的劍客,為何不能安分守己,非要螳臂當車,做痴人的夢?」

柳成林此時心中反而一片寧靜。其實自他看到守山的少林僧人都被召回寺內、寺門緊閉時便明白自己已難逃一死,可他心中一直有一個強烈的念頭,猶如不熄的火種。可惜終究難以看到這點星火變為焚天烈焰的那一刻了。

晨風起了,柳成林語聲平穩安然︰「我已說過了,我是為了我的兒子啊。」

唐戈的短戟在少林寺的山門前劃過,戟光如起落的飛虹︰「不論你是為了誰,都該到頭了。」

這一天,柳成林死了,江湖中如他這般武藝平凡、出身尋常的劍客不知有多少;每日里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死于武林爭斗;讓江湖記住一個人需要很久很久,但是讓它遺忘一個人甚至不需要一瞬。從此柳成林和無數死去的江湖人一般,成為流光飛逝中的一名過客,在歲月千百年的逆旅中行色匆匆,容顏模糊。

許多年後,有一名絕世的劍客在大明湖畔,望著一株柳樹思念柳成林,想起他帶著幼年的自己種下這棵樹時曾笑言︰「盼望此樹快些長成,等到它枝葉如蓋時,我兒必已成了名動江湖的英雄豪杰。」劍客手撫柳樹,對身邊的白衣女子說︰「我做到了比他所期許的更了不起的事,可我卻永遠無法告訴他了。」

(四)

黃昏,錢塘江畔小鎮,一處宅院門外。

孫振衣悠閑佇立,不時抬頭望望天色,全然不理會宅院中不時傳出的喝罵嘶喊聲。

片刻後,街上馳來一匹黑馬,馬上的人望見孫振衣,神情一松,在馳過孫振衣身側時丟來一卷發黃的卷軸,縱馬不停,頃刻消失在街尾。

孫振衣神色如常,接住卷軸展開粗粗看了幾眼,隨即合攏。

吱呀一聲,宅院的門被推開,從中走出一名瘦削的黑衣人。

孫振衣微微訝然︰「真快。李兄好劍法。」

黑衣人李林繇淡淡道︰「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幫派,能有什麼了不起的高手?算上今日的飛沙門,咱們這兩日里已滅去了三個雜魚般的幫會,孫老弟此舉究竟有何用意?」

孫振衣淡淡一笑︰「這樣的雜魚還有最後一條,咱們走一步說一步吧。」

李林繇不置可否,望了望孫振衣手中的卷軸︰方才他進這飛沙門宅院前,那卷軸還不曾有。

孫振衣察覺到李林繇的目光,揮了揮手中卷軸,苦笑道︰「這卷軸好似一塊發紅的烙鐵,讓我拿不定注意該如何處置,唉,不說了,咱們先喝一杯酒去。」

兩人上馬奔行,到得杭州城里時夜色已深,便放緩了馬在街上閑談,孫振衣微笑道︰「杭州城里有個幫會叫做寒刀堂,咱們一鼓作氣,將這寒刀堂搗毀,隨後再去尋個酒館作長夜之飲如何?」

李林繇似笑非笑道︰「這便是那最後一條雜魚麼?」

孫振衣點頭稱是。

李林繇搖搖頭,慢條斯理道︰「這次不成,寒刀堂的堂主是叫張唐林吧,這個人我不能殺。」

孫振衣一怔,不動聲色道︰「這卻為何?莫非李兄和這個張唐林有些交情?」

李林繇道︰「我與他素不相識。」

孫振衣聞言勒住馬,轉頭看向李林繇,笑道︰「李兄若有什麼話,不妨明言。」

李林繇緩緩道︰「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張唐林其實不姓張,他本名唐林,是唐門嫡出的好手。孫老弟久歷江湖,不會不知。」

孫振衣神色微微一變,沒有開口。

李林繇又道︰「江魚幫,紫鯊堂,飛沙門。這三個小幫派或多或少都受了唐門的扶持才能立足,不過總歸和唐門牽連不深,李某出手幫孫老弟滅去,原也是舉手之勞,不過這寒刀堂畢竟不同。」

孫振衣哈哈一笑︰「原來李兄早就猜到了我的用意。」

李林繇搖頭道︰「我猜不出孫老弟為何要對付這些唐門的爪牙,不過這寒刀堂幾可等同于唐門設在杭州城的分舵,李某為衡山一門弟子安危考量,不想輕易與唐門結下深仇。」

孫振衣目光一閃︰「你怕唐門?」

李林繇反問道︰「你不怕麼?」

孫振衣淡淡一笑,漫不經意道︰「罷了,李兄既然不便出手,在下也不想強人所難,咱們先去尋個喝酒的地方。」

說完孫振衣便催馬疾馳出去,李林繇默然跟隨其後。

此時夜月高懸,杭州城里正是繁華熱鬧時候,孫振衣卻騎著馬穿街過巷,繞了許久,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窄巷中。

李林繇打量著亂草叢生的巷子,隱約瞥見巷子盡頭有一處酒家,只掛了個酒旗,連店名招牌都無。

兩人下馬走入無名酒家,李林繇看了一眼那卷舊旗,只見旗上寫的「酒」字筆意沛然流動、如沐雨中,竟是難見的妙筆。

踏入酒樓,卻見堂中冷冷清清,只坐了兩個酒客,一人佔了一張桌子,都默不作聲。

孫振衣與李林繇尋了一張空桌落座,叫了一盤鹵牛肉,一碟煎魚,兩壺老酒。那店小二一聲不吭地記下,轉身去準備酒食。

李林繇微覺古怪,轉頭去看另外兩桌,只見其中一個酒客低垂著頭,看不起面容,桌上只擺著一碟豆干;另一個酒客卻竟用麻巾蒙著面孔,桌上歪倒著一個空空的酒壺,除此別無菜肴。

這時酒菜上來,孫振衣與李林繇對飲三盞,相視一笑,而後各自默默吃菜喝酒,過得片刻,那低頭的酒客忽然三兩口吃光了碟中的豆干,叫道︰「掌櫃的,結賬。」

那掌櫃的五十多歲年紀,聞言慢吞吞地走到那酒客桌前。

那酒客從懷中掏出一疊金葉子,連同手里捏了許久的一個紙團一齊遞給掌櫃。

李林繇心中疑惑︰那疊金葉子少說也值一千兩銀子,便是幾萬碟豆干也買得下,莫非這酒館是家黑店?可看掌櫃和那酒客的神情卻又不像。

那掌櫃展開紙團看了看,點了點頭,緩緩道︰「三日之內。」

那酒客听後好似松了一大口氣,起身拱手道謝,匆匆離去。

李林繇愈發不解,只見孫振衣笑道︰「叫一碟豆干就能買一條仇家的性命,豈非便宜得很麼?」

李林繇一怔,隨即恍然︰原來這小酒館竟是買家與殺手的聯絡交易之處。

想通之後,李林繇淡淡道︰「一碟豆干賣一千兩,即便加上一條性命也不算怎麼便宜。」

孫振衣隨口接道︰「那要看什麼樣的性命了。」

說到這里,只見那掌櫃又走到另一桌麻巾蒙面的酒客桌前,沉聲道︰「一壺酒喝得底朝天了,客官還不付賬麼?」

蒙面酒客冷哼一聲,取出一個金絲布囊,往桌上一倒,幾粒光彩奪目的明珠滾了出來。

李林繇掃了一眼那幾顆明珠,估模著能值一千五百兩開外。

掌櫃抄起明珠掂了掂,又從蒙面酒客手中接過一張紙條,看了看上面寫的姓名,皺眉不語。

蒙面酒客道︰「怎麼?」

掌櫃笑了笑︰「一壺酒恐怕不能盡興,客官不妨再叫一壺。」

那酒客愕然片刻,怒聲道︰「你們七雨樓的要價未免太高了些吧!」

掌櫃神情自若,緩緩道︰「客官若不想再飲,當然也可以。」

蒙面酒客尋思半晌,終于從懷中又取出一塊玉佩,澀聲道︰「還是再上一壺酒吧。」

那掌櫃的輕輕一笑︰「也是三日之內。」

那人听後一言不發,起身離去。

李林繇心想︰「看來點的酒菜越多,買家的仇人便越難殺,一碟豆干便是一千兩,兩壺酒至少也得三千多兩。」想到這里,李林繇看了看孫振衣點的肉魚老酒,心中一凜,皺眉道︰「孫老弟如此破費,難道竟是為了要殺那張唐林?」

孫振衣含笑點頭︰「李兄明見,正是如此。」

李林繇微愕,隨即笑道︰「多年過去,孫老弟行事還是這般出人意表。」說完便不再言語,心中卻想︰「七雨樓之所以能在江湖中崛起,絕離不開唐門多年來大力暗中扶持,甚至許多七雨樓中的殺手也是出身唐門,此事江湖人幾乎盡人皆知,這孫振衣竟來找七雨樓的人去刺殺張唐林,真不知他是如何盤算的。」

那掌櫃听到兩人的話,也不禁愕然,走到孫振衣身前,冷聲問道︰「閣下找我們殺張唐林?」

孫振衣笑道︰「正是。」

那掌櫃幾乎以為自己听錯了,又問一遍︰「是寒刀堂的張唐林?」

孫振衣不緊不慢道︰「正是出身唐門,年三十九歲,使子母雙刀的寒刀堂掌門,張唐林。」

掌櫃縱聲笑道︰「閣下莫非不知我們七雨樓和唐門的關系?」

孫振衣道︰「知道。」

掌櫃收斂笑聲,冷然道︰「那麼閣下要麼是瘋了,要麼便是活得膩煩了。」

孫振衣認認真真道︰「我出的銀錢很多,煩請再思量思量。」

掌櫃冷笑一聲︰「再多出三倍五倍也不成。」

孫振衣聞言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那掌櫃眼光閃動,問道︰「請教閣下名諱?」

孫振衣倒了杯酒飲下,隨口道︰「在下姓孫,名振衣。」

掌櫃神色微變,隨即恢復如常,慢慢轉身走開,邊走邊搖頭嗤笑︰「瘋了,你這人定然是失心瘋了。」

孫振衣自顧自飲酒吃肉,一旁的李林繇笑道︰「這七雨樓以買賣酒食來聯絡生意,倒是別出心裁。」

孫振衣淡笑道︰「七雨樓聯絡交易的法子五花八門,並非只有賣酒肉一種,有的聯絡之處是在一家書院,有的則在畫舫中,有時還須買家下一局棋,或透露幾招家傳劍法。」

兩人閑談中,孫振衣自斟自飲,不多時就把兩壺酒喝得干干淨淨,而後酒意上涌,孫振衣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李林繇輕輕一笑,徑自閉目安神。

那掌櫃見兩人都已不勝酒力,便召來一名店伙計,低聲耳語幾句,那伙計點頭悄聲細步地離開了酒館。

李林繇不動聲色,仍合眼靜坐。

(五)

孫振衣直睡了數個時辰才醒來,起身舒展了幾下筋骨,說道︰「李兄,咱們走吧。」

李林繇睜開雙目,起身與孫振衣出了酒館。

此時天色已然微明,孫振衣剛邁入酒館外的巷子中,便覺一股涼意襲來,定楮一看,見前方巷道中站著一個紫衣漢子,雙手里垂握著長短兩柄窄刀。

孫振衣笑了笑︰「閣下便是張唐林麼?」

「不錯。你是孫振衣?你想殺我?」紫衣漢子嗓音粗啞。

孫振衣若無其事地輕嘆一聲︰「是呀,可惜七雨樓不接在下的這筆生意。」

「可笑,姓孫的昏了頭,居然找上我們七雨樓的人,江湖上誰人不知七雨樓與唐門乃是骨脈相連的好朋友?」隨著說話聲,那酒館中的掌櫃走了出來,站在巷子中,與張唐林一前一後,將孫振衣去路攔住。

李林繇仍舊一言不發,只靜靜看著孫振衣,只見孫振衣嘆道︰「在下出的銀兩絕不算少,貴樓當真不接這筆生意麼?」

那掌櫃大聲冷笑︰「孫振衣,你死到臨頭還在痴心妄想,我們當然不……」

話沒說完,巷子口忽然傳來一句清越溫潤的語聲︰「這筆生意,我們七雨樓接下了!」

幾人循聲望去,只見巷口走來一名白衣公子,步履不疾不徐,風神俊雅,玉帶長劍,赫然竟是七雨樓的樓主,莫送寒!

莫送寒舉步不顯其快,可頃刻間已來到幾人面前。那掌櫃惶然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樓主。」

莫送寒看了看不遠處的張唐林,道︰「嗯,孫振衣要殺此人,出了多少銀兩?」

掌櫃垂首道︰「一萬兩。」

莫送寒唇角流出一抹笑︰「倒是不少。咱們接下便是。」

張唐林聞言一驚,那掌櫃更是惶恐萬分,臉上變色道︰「可……可是樓主,張掌門是唐門高手,咱們一旦接下這生意,豈不是……豈不是……」

莫送寒隨口道︰「無妨。」

那掌櫃驚駭道︰「是,是,可是龍二當家那里又如何……如何交待……」

莫送寒微微蹙眉,那掌櫃悚然醒悟道︰「是屬下多言了,咱們接下便是。」

張唐林听到此時,冷冰冰道︰「莫樓主,你想做什麼?」他心中驚疑,念頭飛轉︰方才他為防孫振衣帶有幫手,在巷子口布下了不少寒刀堂好手,為何莫送寒走進這巷子卻沒人察覺?

莫送寒眨眨眼,溫聲道︰「做生意呀。」

張唐林听莫送寒口氣仿佛是在對一個孩童溫言解釋,全然未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怒道︰「莫樓主,你們七雨樓若沒了我唐門扶持,還能在江湖中存活幾日?你若打算與唐門反目,門主震怒之下,七雨樓只怕便要滿樓覆滅!」

莫送寒如若未聞,轉頭對那掌櫃道︰「自今日起,若再有刺殺唐門中人的生意,一律接下。」

掌櫃躬身更低︰「屬下遵命。」

張唐林怒不可遏,子母雙刀一錯,冷笑道︰「莫送寒,旁人怕你,我卻不怕,你要殺我,大可放馬過來。」

莫送寒淡然道︰「好,你若能接我一劍,我就饒你性命。」說完向著張唐林走去。

張唐林緊握雙刀,凝神以待。他自幼苦練的雙刀鎖魂式以短刀守御周身,長刀劈砍傷敵,實乃一等一的狠辣刀法,雖然離開唐門後刀術有所生疏,可自信能和莫送寒一斗。

莫送寒一步步走到張唐林跟前,張唐林心神一緊,準備出刀迎擊,然而莫送寒身形一晃,足下不停,竟從張唐林身旁走了過去。

莫送寒腳步輕快,朝著巷子口行去,頃刻間已走出十多丈。那掌櫃不明所以,愕然看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林繇淡淡道︰「好快的劍。」

張唐林不由自主地回頭去看莫送寒,轉身之際脖頸擰動,只覺從喉前「天突穴」到頸後「啞門穴」忽然閃過一線銳痛。

——一道貫穿兩穴的極細劍痕綻裂開來,血箭在晨曦中激散,張唐林仰倒而亡。

原來方才莫送寒在經過張唐林時已出了一劍,而後回劍入鞘,繼續前行,只是快到極處,竟令人難以覺察。

孫振衣笑道︰「多謝出手。莫樓主劍法比之滄州時大有精進,了不起。」

「順手之舉,那一萬兩銀子就不收了。孫振衣,你好自為之。」

晨風吹動白衣如玉,莫送寒身形轉出了巷子口,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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