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月歌 第三章 幕落

作者 ︰ 楓葉舟mlc

()滄州城南的一處醫館。

蘇妄自床上翻身站起,一瘸一拐的走向門邊,屋里的三個漢子見狀忙去阻攔,一個漢子道︰「郎中說,你腿傷極重,須得靜養幾日,你傷成這樣,又何必去那吳風樓瞧熱鬧?」

蘇妄苦笑道︰「和你們說多少次了,神醫孫慎思必然就在吳風樓,他能治好我;這郎中醫術不精,我呆在這有什麼意思。」

三個漢子你看我,我看你,一齊搖頭,年長的漢子勸道︰「我知道你牽掛東吳秘寶的事,不過求富貴也得听天命、從運術;既然上蒼要你受傷,那便是讓你不要去想這事。」

自一個時辰前一名神槍會弟子找到這里,告知他們孫振衣正在吳風樓後,蘇妄便心急如焚,多次說要趕去吳風樓,都被三個張龍陽的朋友攔下,此刻蘇妄一咬牙,道︰「三位大哥救命之恩,蘇妄永生銘記,只是人生在世,有所必為,若是三位執意不許我去吳風樓,那蘇妄只好自絕于此了。」說著就伸掌拍向自己天靈蓋。

三個漢子相互對視,然後靜靜地看著蘇妄,蘇妄這一掌拍到半途,見沒人阻攔,只好改為撓頭,垂頭喪氣的坐回床上。

那年長漢子笑道︰「小兄弟,我們走南闖北,什麼人沒見過,你一看就不是輕生尋死的人。」

另一漢子也笑道︰「是啊,東吳寶物還沒見著,蘇兄弟怎麼舍得死。」

蘇妄悻悻地道︰「那我不去,你們去看看也是好的,不然你們豈不是白來滄州一趟?"

年長漢子道︰「其實我們本來也不想來滄州,只是我們的小陽兄弟非要來瞧瞧……」

蘇妄蘇醒時已請教過這三個漢子姓名,知道那年長漢子名叫張龍升,听了他的話,不禁奇道︰「你們不是為了東吳秘寶的事來的滄州?」

張龍升隨口道︰「是為這事沒錯,不過……」說到這里,張龍升似是突然醒悟,閉口不言。

蘇妄也不在意,只愁眉苦臉的低頭坐著。那張龍升見狀心底松了口氣。

過了半晌,蘇妄抬頭道︰「張大哥,我听你們的,不去吳風樓了。」

三個漢子甚是高興,連連道︰「這才對麼,我們不讓你去吳風樓,也是為你好。」

蘇妄點頭道︰「是,多謝各位,不過我師父和幾位朋友現下應當在吳風樓,三位大哥能否幫我去滄州分舵找一個神槍會的弟子來,我有些話要請他轉達。」

張龍升神色一變,緩緩道︰「滄州分舵我們沒去過,蘇兄弟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去替兄弟轉達,也是一樣的吧?」

蘇妄搖頭道︰「那就算了,也不是什麼要緊事,還是不麻煩幾位大哥了。」

兩人對視半晌,張龍升突然輕嘆道︰「看來你還是知道了。」

蘇妄又撓撓頭,道︰「唉,你們早知道東吳秘寶在哪了,是麼,至少根本不在滄州。你們說自己是為了東吳秘寶,但是又說來不來滄州無所謂,也就是說,孫振衣和東吳秘寶,根本就關系不大,是麼?這是一個陷阱吧。」

張龍升雙目灼灼,似笑非笑地看著蘇妄,慢慢說道︰「你想得太離奇了。」

蘇妄笑道︰「或許吧,我自己胡亂揣摩,不知東吳秘寶會不會和昆侖山有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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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風樓。

柳鳴听到龍瑤的那一聲「師父」心頭巨震,龍瑤和蘇妄周淵交手時曾自承是龍千雨弟子,如此說來,那鵝黃衣衫女子竟是「亂絮筆」龍千雨了,只是龍千雨成名應當已久,怎麼會看著才二十三四年紀?

張龍陽也是驚駭不已,顫聲指著那鵝黃衣衫女子道「你……你竟然是……」

那女子輕聲笑道︰「怎麼,你認得我?」

周羨魚曾听周淵說起和龍瑤交手的事,此刻看到龍瑤腰月復間的槍傷,也隱隱猜到那鵝黃衣女便是龍千雨,只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一時心中不能接受。

吳青德問張龍陽︰「兄台認得這位姑娘?」

張龍陽張口結舌,剛要說話,突然又有兩人走入了吳風樓,鄭飛虎一看這兩人,怒氣勃發,吼道︰「李葉,你還敢來這里!」

來人中的老者一笑︰「這麼多徒有虛名的人都來得,老夫為何來不得?」他這話在自承身份的同時也連帶得罪了在場許多人,但是眾人深深忌憚紫歸掌的厲害,都是敢怒不敢言。

與老者同來的青衫人四下望了望,看到那鵝黃衣衫的女子後,苦笑道︰「二姐,早知道你也會來,我也不用受這麼多苦去冒充你了。」

眾人聞言恍然,原來龍千雨是七雨樓的二當家;吳青德駭道︰「沒想到,名動江湖的‘亂絮筆’竟然是一介女流。」

龍千雨不理會人群議論,對青衫人笑道︰「蘇凌,冒充本姑娘難道還是苦差麼?我本來是要去昆侖山的,不過樓主要我先到滄州,到時候大家再同去;為此我才趕來滄州,哼,倒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說到這里,龍千雨看向龍瑤,目光漸冷,「阿瑤,我傳信要你先去昆侖刺探消息,你為何卻在滄州?」

龍瑤顫聲道︰「徒兒想念師父,想來滄州見師父一面……」

龍千雨伸手輕柔拂過龍瑤秀發,向下拂過肩膀,直至腰月復傷處,龍瑤身子連顫,似是十分恐懼;龍千雨冷笑道︰「現下受了重傷,可稱心如意了?」

張龍陽不忿道︰「喂,我說你這人,你徒兒為了見你一面受傷,你怎麼還責怪于她?哪有你這樣當師父的,一點也不照顧徒弟。」

龍千雨輕笑道︰「閣下今年貴庚?」

張龍陽一愕,道︰「二十七,怎麼了?」

龍千雨訝然道︰「你這人看著本事不高,又如此愛多管閑事,嗦嗦,居然活到二十七還沒給人一劍刺死。」

張龍陽漲紅了臉,大聲道︰「什麼叫閑事,我沒管閑事,我管得都是該管的。」

柳鳴看出才來的這幾人似都和神槍會有過節,而又都本事不凡,或許是來幫孫振衣的,當下說道︰「龍前輩,張大哥也沒有惡意,你莫怪他。」

先前進來的那公子慢慢將裹得緊緊的貂裘除下,露出里面穿得白衣長衫,腰間玉帶在燈下泛起溫潤的光,他笑笑說︰「好了好了,正事要緊。」說完他走到孫振衣身前,拱手道︰「七年不見,孫兄風姿不減,不知還記得在下麼?」

孫振衣淡淡道︰「莫樓主,你們七雨樓找那地方找了七年,居然還不死心,倒讓孫某十分佩服。」

在場杜魚、吳青德等群豪都大驚失色,想不到今夜在吳風樓竟見到了神秘萬分的七雨樓樓主莫送寒。只有柳鳴不知道七雨樓厲害,張龍陽大大咧咧不以為奇,就連杜星言和林還仙也面露訝色。

鄭飛虎大聲道︰「不管你們是誰,錢盛錢大哥的仇,定要你們血償!」

莫送寒微一思索,對周羨魚道︰「听聞神槍會說今夜不插手吳風樓的事,這位老兄要尋仇,可否等改日再說,你們可定下日子,我兄弟必不失約。」

周羨魚心想,七雨樓這四人個個武藝深湛,眼下樓里就自己和鄭飛虎兩人,不若暫且離去,與二哥商量後再做計較,當即在鄭飛虎耳邊勸說幾句,鄭飛虎憤憤地嘿了一聲,與周羨魚轉身出了吳風樓。

莫送寒對著二人背影道了聲謝,周羨魚一聲未吭;人群里有人道︰「莫樓主,你使人冒充龍千雨,不知是何居心?」

莫送寒卻對孫振衣笑笑說︰「這些話先不忙提,在下兄弟四人來此,是有些事要單獨請教孫兄,不知孫兄可否移步賜教?」

孫振衣仍淡淡地說︰「哦?巧了,孫某也有幾句話,想要勸勸七雨樓,不如我們到後堂去說幾句吧。」

听到「後堂」兩字,柳鳴心里一凜。

莫送寒點點頭,抱拳環顧滿堂,朗聲到︰「諸位英雄豪杰,在下莫送寒,攜七雨樓龍千雨、李葉、蘇凌,懇請諸位容我們與孫振衣到後堂一敘,諸位且請放心,我們並非為東吳秘寶而來,說得幾句話後,我們便會離去,請各位行個方便。」

諸人本在擔心七雨樓幾人會恃強帶走孫振衣,此刻听莫送寒說得誠懇,料想堂堂樓主必不至說謊,都樂得賣七雨樓一個面子,當下無人反對。

莫送寒道了聲多謝,伸手示意孫振衣先請。孫振衣走出幾步,忽然回頭指著柳鳴等人道︰「這里有幾位朋友,都是來保護孫某的,便請他們一同去後堂可好?」

莫送寒掃視柳鳴,杜星言及林還仙,轉眼便看出這三人年紀輕輕,武學修為不高,實不足懼,隨口道︰「那隨孫兄意思好了,我們並無加害之意,孫兄大可寬心。」

孫振衣招手讓柳鳴三人跟上,林還仙略一猶豫,看到柳鳴眼色,心里一愕,也即跟上。龍千雨想到自己徒兒受傷,單獨留在人群似有不妥,便說了聲︰"阿瑤,你也來。"

龍瑤低聲應了,緊緊跟上;張龍陽見狀,愣了一瞬,也跟了上去,本來七雨樓與孫振衣兩方交談,眾人均覺不便去听,許多人查過後堂並無出路,反正孫振衣也跑不出這吳風樓,于是都不願再去招惹七雨樓的不滿。只有張龍陽臉皮頗厚,死皮賴臉的跟著龍瑤就往里走,眾人看在眼里,都覺得張龍陽愚笨呆腐,龍千雨等人倒也並不搭理張龍陽,任他跟著。

孫振衣走在最前,回頭一望,只見張龍陽也已走過正堂;孫振衣當下突然伸手在後堂牆壁一處重重一拍,一道精鐵柵欄落下, 當一聲巨響,隔開了酒樓正堂與後堂!

這一下不光正堂中諸人大驚,莫送寒等在後堂的人也相顧愕然。

眾人正驚疑中,孫振衣又在另一處牆壁拍擊數下,低喝道︰「快跟我走!」說完就向前奔去。

莫送寒等人來不及思索,也跟著孫振衣直沖過後堂來到後院中,這時酒樓正堂里已傳來慘呼,听得七雨樓幾人和柳鳴龍瑤等臉色一變。

酒樓正堂中諸人看到鐵柵落下後,正驚慌失措,突然自樓上不知何處,鋪天蓋地的射出無數鋼針,覆蓋了樓下大堂,當即就有不少站在最外圍的人受傷慘呼,眾人一邊拼命格擋躲避一陣陣激發而至的鋼針,一邊擁向門口;就在此時,突然有一巨物撞破吳風樓的木門,撞裂了門周圍牆壁,直直撞入正堂,將幾個沖得最近門的人撞回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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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風樓外

周淵遠遠地看著酒樓里透出的燈光,心里莫名地覺得一陣陣不安。

方才鄭飛虎找到自己和三弟,語無倫次的說了一件極令人震驚的事,為防有變,周羨魚當即同鄭飛虎進了吳風樓,以掌控樓內局面,留下周淵調度吳風樓周圍隱匿的眾多神槍會弟子。

周淵仔細想著鄭飛虎的話,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心里暗嘆︰「我們神槍會為這事投入甚巨,難道仍舊左右不了今夜的局勢麼,江湖太大了,太多事的讓人無從捉模,要辦成這件大事,真是千難萬難。」

遠遠傳來三更天的更鼓聲,周淵心里悚然一凜,轉頭望去,只見長街盡頭緩緩走來一名女子,月白紗衣,左手提著一盞燈,仿佛踏著更點飄行的神仙鬼魅。

那女子顯是看到了周淵,慢慢走近;周淵含笑道︰「沈七姑娘,听我三弟說,你本已袖手此事,為何又去而復返?」

沈七眼波流轉,掩口道︰「周舵主,我前次來的時候,你們神槍會不許旁人插手這事;等我走了,你們神槍會又說今夜不管吳風樓的事了,如此欺負一個弱女子,卻是為何?」

周淵看著沈七抬起的袖口上繡的紅葉,瞳孔一縮,笑道︰「紅葉妖刀若是弱女子,普天下的女子里也沒高手了。」

沈七輕啐一聲,說道︰「小女子想進吳風樓看看,周舵主不至攔阻吧。」

周淵笑笑說︰「神槍會今夜不會阻攔任何人進吳風樓,姑娘輕便。」

沈七斂袖對周淵款款施禮,步履婀娜,走向吳風樓。

周淵看著沈七背影,心頭微覺不對。

沈七越走越遠,眼見已到吳風樓門前,周淵心中的不安也愈來愈強烈。

沈七蓮步緩移,走到停在吳風樓門前自己先次丟下的馬車跟前,解開馬匹身上韁繩,那馬嘶叫一聲,邁開蹄子去了,周淵心中電光般地一閃,驀地發足向著吳風樓門口奔去,口中急喊︰「沈姑娘留步!"

沈七右手扶住馬車車身,細听樓里的動靜,知道時候差不多了,心中幽怨地想,孫振衣居然讓人家女孩子干這種粗活,隨即銀牙一咬,十成內勁自右掌迸發出去,偌大馬車被推的直撞破吳風樓的木門,飛入屋內。

周淵已快奔到沈七跟前,口中驚呼︰「馬車里是什麼?」

沈七目中光彩流動,听著酒樓內傳來人群的驚叫痛呼,隨手將左手持的青銅燈盞丟入了酒樓,正落進馬車車簾內,而後轉頭對周淵嫣然一笑︰「馬車里麼,當然是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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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春風樓。

柳成林躺在客房床上听著三更的更鼓,心思紛亂︰三四天來自己每日飛馬奔馳數百里,此刻才到洛陽,等趕到昆侖山,至少還要十天半月;鳴兒去滄州路近,走的再慢此刻也已在滄州城里,不知道那邊情勢如何,但願一切順遂。

柳成林越想心中越憂慮,雖然路途疲憊,卻難以入寐。

他不知道,此刻神槍會門主周臨已到昆侖山,還有不少人也將漸次抵達昆侖,他們有的整裝待發,有的正在客棧中下榻,有的正趁著夜色在山間或雪原上催馬疾行。

…………

涼州驛站旁的茶館里,茶博士看著幾位自稱來自南海飛霞島的客人默默喝茶,偶爾交談幾句。其中一名老者站起招呼同伴動身,語聲蒼勁︰「煙兒失蹤七年,今次我們去昆侖山,或仍凶險異常,萬須小心。」

…………

峨眉山上,鏡風師太力排三長老的異議,命師妹林鏡秋暫領金頂事宜,率峨眉四脈精英弟子共二十三人夤夜下山,是為鏡風師太接任峨眉掌教十七年來首度離山。

…………

泰山派掌門岳博正與「中原刀王」彭雲烈結伴飛馬夜行,遠望見月下玉門關橫亙在沙雪間。

…………

嵩山上暮鐘一過,便有五名白眉僧人出少林寺,下少室峰,到三更時已走了好遠,很多人或許從未見過領頭的那老僧,因為少林方丈空念禪師向不輕易離寺,但他身後那四名僧人,卻有著江湖市井人人知曉的、稍顯俗氣的稱號——「少林四大金剛」。

…………

華山蓮花峰上,「天機」褚仲樂仰觀星象,背後一弟子捧來蓮雁劍,恭謹道︰「師父,一應行囊馬匹均已備好。」

…………

武當山上,閉關修劍數年的掌教虛月真人已于三日前破關而出,今夜此時,他手攜一柄斷劍,站在武當山門之外,遙望西邊,淡然道︰「七年轉瞬,故人安否?」在他身後,站著他三位師叔駱玉陽、柳玉笛和方玉飛;名垂江湖數十載的「武當三玉」同樣神情肅穆,舉目西視。

…………

松崖觀里,「秀水劍」張凌昭懶懶躺在一張青藤椅上,青城劍派百余弟子執劍靜立其後,月上高天,張凌昭自藤椅一躍而起,縱聲笑道︰「隨我下山!」

…………

柳成林在洛城客棧床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心里念叨著三個字,那個地方,真的如此奇異麼?

夜幕漸漸開始消散,一張更大的幕卻緩緩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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