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星空 鄉下人

作者 ︰ 處晷

()即使是城市,半夜依然會十分安靜。最多會有一群買醉的人踏夜而歸,但雲市第一中學顯然看不到這樣的情景。陽台外的草坪上,半夜傳來母貓淒厲的叫聲,像是嬰兒的尖聲啼哭。

靜靜地聆听周圍,仿佛有人呼天搶地。人們處于極大的痛苦之中,很多人遭受著生不如死的厄運,聲嘶力竭吠叫之後,歇斯底里,伏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申吟著……

這時听得一陣急促的喘息之聲,宿舍內,流星一臉冷汗驚坐而起,他定了定神,用力甩頭,低聲自語︰「怎麼回事?」然後穿上了衣褲,從床上爬下來。走到陽台上,狠狠地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他看著窗外被燈光染紅的天,感到一場殺戮剛剛結束,殘留了一片腥風血雨。「可惡!」他一拳錘在身後牆壁。隨後一個箭步踏上陽台,縱身一躍,跳到樓下草坪上了。

秋風只是悲傷,才會如此冷漠,又不至于冰凍的地步。流星緩緩行走在無人的道路之上,燈光疲憊地照著學校的道路,或許它也是覺得冷了,才蜷縮著。但流星絲毫沒有時間來理會這寒意,他正想著剛剛的夢。

小道上是一行輕微而清脆的腳步聲,風蕭瑟著整個自然正在熟睡的生命,流星的影子像曲子,燈下忽長忽短的變換。他這樣走著,仿佛是走進一個沒有出路的死胡同。不知不覺中,這夜變得漆黑,幾座墳墓勾勒出駭人的輪廓,周圍靜得可怕,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如同是有鬼要從墳墓中跳出來一般。

「怎麼回事?接連幾天做這樣的夢,這在預示著什麼麼……」流星對著慘淡的天空呆。

不知是什麼時候,地平線隨著公雞的啼鳴而變亮,燈光退下了。林淵揉揉惺忪的睡眼,仍有些倦意,但只能把朦朧的靈魂置在一邊。

「王想,卓流星,快起床了,要遲到啦!」林淵洗漱完畢後喊叫。

半響,王想才有氣無力地爬起來,口中碎碎念,「什麼時候能睡一場昏天暗地的覺,剛剛正夢見自己在樹上飛,突然來了一只鷹,幸虧我跑得快。」「啊。」又是一個呵欠聲。

林淵搖搖頭,「這家伙,又在胡思亂想了。」見流星遲遲沒有動靜,「這家伙,平時不起得很早嘛。」走進流星床位時,被子和床依舊在那里,卻哪里有流星的影子?「難道卓流星沒叫我們,自己走了?」

當二人來到教室時,林淵現流星的座位是空的。早讀課上了十分鐘,林淵皺眉回頭看流星的座位,仍是不見流星的蹤影,心里有些急了。他忽然猛地想起了軍訓,想起流星去的那塊空地。

林淵來到空地,流星果然是在這里。他也順勢躺在旁邊。「怎麼了,卓流星,生什麼事了嗎?」

流星扭頭看了看林淵,嘆了一口氣。「沒什麼,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都上課了,你還沒到,便來找你了,猜你是在這里。」

流星又是納罕,心里又覺得美,林淵何以這麼了解自己?「你先回去吧,我再呆一會兒。」他仍是說到。

「我陪你。這兒空氣好。」林淵動也不動,好像早猜到流星會這麼說。

流星看看身旁的林淵,他倒沒想到林淵會這麼干脆。

教室里大家埋頭苦干,筆記作業,都是認認真真的。但每個人的內心還是渴望玩,渴望自由。在各個老師中,流星喜歡語文老師,他的課講得極好,是真正在教書,他全心全意地投入自己的感情,不是只教如何考試,他以一種真誠的形象教大家做人,引導大家思考,在精神上徜徉。老師的課文讀得極好,與他矍鑠的外表相搭,甚至讓人難以理解。他時而高亢,時而低述,讀到主人公悲苦的人生,他幾乎哭泣,讀到主人公堅定地追尋自己的理想時,他激情飛揚,孩子一樣吶喊。語文老師上課,流星總是認真听著,在那些詩詞句海中,總有星星點點美得讓人疼痛,也找到了激起內心共鳴的東西,那是物我兩忘的虛無縹緲。

今天是周六,上午的課完後,下午就開始放假了。流星也不等林淵和王想,獨自一人向宿舍走去,陽光不再燥熱了,流星徐徐而行,走著走著,又回過身來,俯身拾起一個袋子,那是零食的包裝袋,流星把他丟進了垃圾桶,又俯身把周圍的垃圾都撿了。他只是覺得這樣,心里會好受些,看著垃圾桶堆得滿滿的,他連連嘆息。「最重要的是人們不重視。」

正想著,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沿著聲音來時的方向尋去,只見歐陽夢兒在不遠處笑著,在陽光下,流星听到了自己怦然心動的聲音。

「卓流星,在干什麼呢?」歐陽夢兒朝流星走來。

「沒,沒干什麼。」流星吞吞吐吐的。他後來也在想自己為什麼會遮遮掩掩,做的又不是丟人的事。

說話間,夢兒已到了身旁,「對了,卓流星,還沒吃飯吧,走,我請你吃飯,帶你去個好地方,鄉下人!」

「鄉下人?」

「嗯,那里有好多好好吃的甜餅!」夢兒轉身催促流星走。

人總是在不期而遇中行走,下一秒會生著上一秒總也想不完全的事。或許,人跟著感覺走就是最好的道路,不必刻意去預知未來,把未來看得太通透,總也沒什麼意思,一板一眼都是按程式走。能有生命本來的悸動,總是好的。

而正是某種莫名的悸動,流星不由自主地與夢兒並肩而行,周圍人聲鼎沸。眼角瞥到夢兒的柔肩,流星又是緊張,又想著永遠這麼走下去也好。這步子一前一後構造的氣氛慵懶恣意,像冰糖葫蘆,甜美紅潤,流星腦中什麼也不能想了,靜靜听著夢兒口吐蓮花。

「對了,卓流星,林淵呢?」

「林淵?我也不知道,應該回宿舍了吧,他說他要回家。」

夢兒小嘴一癟,扭頭看流星,流星看著腳下,不敢與夢兒視線相對。「你們是同一個宿舍的吧。」

「嗯。」流星應了一聲。「對了,歐陽夢兒,為什麼會想起請我吃飯?」流星放慢腳步。

「本來想請你和林淵,說不著為什麼,或者是因為這次班會,慰勞一下,或者是放假了,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嘛。」

兩人說話間,已從嘈雜漸漸步入幽靜,在街道的盡頭有另一條街道相依。流星望著眼前這「鄉下人」,只見它門框房梁,透著古樸清新,沒有被城市里的東西玷污的痕跡,店中的小花小草讓這家處于街道深處的小店愈給人一種別有洞天的恍惚。

流星盤腿坐下,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油然而生。「這里的確很不一樣。」流星一邊四處張望,一邊點頭說到。

「怎麼樣,這里很幽靜吧。」夢兒有些得意。

「噢,是夢兒啊,今天想吃什麼?」這時,店內傳出一個熱情的聲音,一位約模五十歲的男人從里面房間走出來。

「大叔,最近身體好嗎?」夢兒笑容燦爛的問候。

流星回頭看去,但見那人一身雪白的衣服,上面一些面粉落了腳,使得衣服看起來更加潔白了,那人笑容可掬,顧盼之際,極是慈祥。

「身子硬朗得很!帶了同學過來了,今天想吃什麼?大叔給你現做。」

「麻煩大叔啦,那就要‘蟾宮飛雪’,‘海上明月’,‘月薄西山’,還有兩碗‘佼人僚’吧。謝謝大叔咯!」夢兒思索片刻,展眉答道。

「滿月還是缺月?」那大叔問。

「蟾宮飛雪就要缺月,另外兩種都是滿月吧。」她又向著流星,「卓流星,你喜不喜歡甜的?」

流星此刻卻呆若木雞,沒有反應。

「卓流星!」夢兒納悶,又叫了聲。

但流星仍是沒有反應過來,陷入沉思中。夢兒不知,剛才他與店中大叔習以為常的對話,在流星看來卻像是謎語。什麼「蟾宮飛雪」、「海上明月」、「佼人僚」只听得流星又糊涂又好奇。

夢兒拍了拍流星,「卓流星,你怎麼了?」

流星反應過來,搖搖頭,「沒,沒……」

「呵,你喜不喜歡甜一點的?」夢兒撲哧一笑。

「啊?哦。」流星慌里慌張的,微微點點頭。

「那好,大叔,佼人僚里都多加點蜂蜜吧。」

「好勒,那你和你同學先坐會兒啊,我去給你們做。」店中大叔說罷,轉身進了廚房,接著便听到案桌踫撞出的快活的聲音。

四周幾乎听不到車的聲音,店中掛著的兩只紅嘴相思鳥嬉戲鳴叫。流星這才坐正身子,向夢兒請教。

「歐陽夢兒,你剛剛說的什麼蟾宮飛雪,海上明月,月薄西山,又什麼佼人僚的是什麼東西,听起來比較特別。」

夢兒扶正了身子,雙手放到桌上,「蟾宮飛雪、海上明月還有月薄西山都是這兒的餅,而佼人僚是一種粥,怎麼樣,這名字听起來很特別吧,我第一次來,也覺得奇怪的很,听大叔說,這是這家店的主人取的。」

「店主?」流星一怔。「難道這家店的店主不是剛剛那個大叔?」

夢兒笑吟吟的搖搖手,「不是,大叔是在這里打理這家店的,听大叔說,這家店的店主與大叔有恩,大叔在這里幫著看店,說是幫忙,其實完全是大叔在打理。」

「哦。」流星若有所思。

二人這樣坐著,不時談談店里的擺設和開學以來的各種感受,大叔端了兩杯綠茶。與夢兒談話,流星覺得十分親切。不知過了什麼時候,窗外下起了小雨,原本安靜的小店更加沒有了街道的喧囂。這時夢兒和流星忽然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高叔,高叔……」

二人一起向門口望,這一望,兩人均有欣喜之色,只見門口一人正在收傘,他拍拍衣褲,想要抖落上面因傘心有余而力不足沾上的雨水,看那裝扮、相貌,卻不是林淵是誰?

林淵把傘放在門口一竹制小架上,抬起頭,目光恰與夢兒、流星相接,也是一臉欣喜的神色,「你們?吃東西?」

夢兒先點頭,「正說請你吃東西呢!又沒找著你,正好,吃什麼,我請!」

「你說準備請我吃飯?」林淵感到疑惑。

「對啊,想請你和卓流星,結果,只踫見卓流星,沒見你,所以我和卓流星來了,這兒的餅很有特色,你隨便點吧!」

「這兒的餅當然有特色。」林淵听罷夢兒的話,得意的回應到。

「你也來吃過?」

「何止吃過,有幾種餅的名字還是我取的,而且,這兒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的布置,都有我的一份功勞!」

「你的功勞?」夢兒大是不解,流星也一臉狐疑。

「呵呵,既然你們都來到了,我就不賣關子了,其實這家店的店主是我的干爹。」

「干爹?」夢兒突然想起林淵進門時叫「高叔」,顯然特別親密。夢兒豁然開朗。

「小淵來了,肚子餓壞了吧,吃什麼?高叔給你做。」那做餅的大叔端著一個竹籃走了過來,仍舊一臉和藹的微笑。

「高叔,還是原來那樣吧!」林淵接過高叔手中的竹籃。「卓流星,你們的餅。」對夢兒和流星說著。

高叔看夢兒和林淵談得熟悉,疑惑一聲︰「你們,認識?」

「高叔,我們是同班同學。」林淵笑笑,夢兒也跟著點頭。

流星看竹籃里,只見其中橫著、豎著躺著幾個餅,顯得十分安靜的餅,正如夜晚月亮所營造出來的靜謐氛圍。

餅的形狀模樣與平常的大不相同,鐮刀狀的餅通體透明,餅上不知用了什麼食材,印了一棵小樹,餅上飄著點點雪花,那雪花時而落到樹上,時而又依著性子,沒約束亂飛亂舞,旋轉著,飄零著,「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說得就是此境了。

流星心想︰這蟾宮飛雪果然不只是名字特別,只是如此如詩如畫的餅,要咬它一口,又實在不忍。

又隨即去看另一種餅,「這大概就是海上明月吧。」那餅一半用藍色食材做成,也是透明,藍色的輪廓起起伏伏,一浪推一浪,當真如海水一般,甚至能感覺到有濕潤而咸微的風從身前游走。餅上,升起一輪金黃的圓月,那圓月掛在海上,而海水中又倒映著月的輪廓,上下皆月,這海上生明月之景直讓人望眼欲穿。「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流星輕輕吟著。

在這圓月、缺月的光暈之下,三人又贊嘆高叔技藝之高,又有感觸這月光、月亮之意,三人進而不約而同在心里念著「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餅實在是不忍下口,哎。」

「人們都在努力追求美的東西,可太美的東西也讓人疼惜,然後心里割舍不下,總會隱隱作痛。」夢兒感嘆道。拿起一塊蟾宮飛雪遞給流星。

流星輕咬一口,他的心神霎時又一分為二了,入口處,餅滑女敕細膩,流星感受到月光的純淨輕柔,他覺得自己是在松林間,松濤陣陣,月光本給人寒意,而這餅上的飛雪令這餅清涼甘冽,那是松林中剛剛冰消雪融流出春天的第一股細流。

「這咬了一口,就更舍不得再下口了。」流星也感嘆道。

林淵微微一笑。三人這樣吃著,不敢大聲嚷嚷,只如坐在幽靜的竹林里賞月一般,靜謐恬適。

「咦?」正在林淵小口吃著粥時,一個謎一樣的東西讓流星疑惑了一聲。「我現咱們吃的這些,蟾宮飛雪,海上明月,還有林淵的落月泉,怎麼都與月亮有關?」

林淵低垂著頭,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嗯,不知為何,干爹對月亮十分鐘愛,你們看,店里掛的這些書畫,都是與月亮有關的。」

夢兒看去,一字一句念了出來︰「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又看另一幅,「照野彌彌淺浪,橫空暖暖微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瓊瑤。解鞍倚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流星湊近一幅畫仔細端詳,畫上一人帶了酒壺,披星戴月,在溪邊垂釣。「晚來風定釣絲閑,上下是新月。」右邊筆走龍蛇地寫了這一句,署名依稀是「書宇」。又看另幾幅畫,果然都是與月亮相關。

「不知這佼人僚作何解釋。」流星好似自言自語。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夢兒口中輕吐這一句詩。「看來,你干爹是個感情很細膩的人。」夢兒坐了下來。

「干爹是個很好的人,我和他甚至比父子還親密,只是有時候我感覺他像個迷,在他心中,似乎掩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心事。」林淵的心思已不在這里,他舀了一勺粥,細細品味。

夢兒和流星離開小店時,情不自禁的齊齊回頭望了望這「鄉下人」,流星是第一次來,離別時,忽然生出一種相見恨晚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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