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女侯 第一百七十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3

作者 ︰ 潁川月下

明禹坐下,柔聲道︰「這麼多年了,難道我還不知道你一向最推崇的便是三國時期的郭奉孝麼?郭奉孝單名一個嘉字,況且他的事跡千古流傳,當年若是存奉孝,難容西蜀與東吳,可見此人的大智,我們的皇子用他的名字豈不是寓意聖達賢明麼?」

嘉嘉,她口中默念,臉上忍不住綻開笑意,他到底是了解她的,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月復部,嘉嘉,仿佛這兩個字已然有了生命。

兩人的眉目間皆有淺笑,若這不在宮中,這一刻的溫馨或將珍藏在歲月中。

可惜這是在宮中,一時汪福興在外頭回說嫻貴嬪身體不適,請皇上過去瞧瞧。

明禹看了一眼青櫻,她臉上還兀自笑著,只是似乎僵在了那里,頓時心生不快地對汪福興斥道︰「既然不適,就宣太醫。是妃嬪服侍朕,還是朕該服侍妃嬪,不適了就找起朕來了?嫻貴嬪素日里也不是個矯情的脾氣,怎麼也學得這樣?倒是都跟矜貴嬪學得樣子!」

氣氛已然壞了,難怪他簡直氣急敗壞,連同矜貴嬪也隔空受了一頓呵斥。

青櫻收起笑容,平靜道︰「那你去吧,看看也好,雨露均沾是祥和的根本。」說起這話,內心也還平靜,若是從前,可能又是心中醋意橫生地要說上一大堆,今日卻沒有那般心情去糾結那些。亦不是故作的平靜,是當真不在乎恍。

明禹怎能看不出她的變化,神色十分復雜,囁嚅了一陣只說了句︰「你自己好好休息,莫多想了,我去去就來。」

他還是去了,雨露均沾這四個字,他很懂得重要性,跟前朝實在息息相關。

青櫻慢慢地飲了一碗茶,也自去睡了。

躺在床上,她在想,今天本來要跟他說的話,因著這個好名字竟忘了說。還尚未睡著,便听到汪福興在外間同水榕說話的聲音,雖然聲音不大,她還是听的清清楚楚。

「娘娘已經睡下了,公公有何事?」

「既然睡下了告訴姑姑也是一樣的,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皇上吩咐咱家來說一聲,他今日就不來了,嫻貴嬪給校出了喜脈,皇上今晚要在她宮中陪她,請貴妃娘娘不必等他,早些安歇。」

青櫻听了,微微一笑,覺得更是時候說了,她想出宮。

宮中會不斷地有更多的好消息傳出來的,她實在算不得一個賢良的女子,無法替他高興。

少年時,總有意氣恨不得殺了他的妃妾,現在憶起來當初听見柔嬪有孕的時候,尚在家中,幾乎想去殺了柔嬪和她月復中的孩子。

現在想來,幸虧沒有。

那都是他人的人生,或歡樂或痛苦,都是他人去體味,當真是與她無關的。

世間最難的事莫過于一邊演還要一邊看,其實當一個單純的看客倒是沒那麼難,除非這場戲,已經悲到連看也看不下去了。

***

次日明禹過來陪她用早膳,青櫻見他眼圈泛青,想來是昨夜沒睡好。

然而她還是要說,「我想出宮。」

明禹想來還沉浸在後宮又添子嗣加之何家勢力終于可以牢靠的喜悅當中,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乍一听到便奇道︰「上回在蒼流寺的事還不夠驚險麼?你這懷著身孕離臨盆也沒幾個月了,怎麼能又去宮外呢?」

青櫻見他全然沒有領悟到自己的意思,索性撕開說白了道︰「我不是想出去休養幾個月,是不再回來了,我不喜歡這里,我想你是知道的。」

明禹這才回過神來,足足停了一刻,面色由晴轉陰,直到掛了一層寒霜,沉吟了一刻冷道︰「你若是不喜歡嫻貴嬪,我可以叫她永不出現在你面前,你若是不喜歡她的孩子,將來若是個皇子,早早地封到邊疆為王,若是個帝姬,也可遠嫁。莫要再提出宮的事。」

呵,他竟是以為她在吃醋取鬧麼?若是這樣,他剛才說的這番話真是十分縱容她了。

「其實,不必這麼為難的。」青櫻听了輕聲道,「我不喜歡你所有的妃嬪,能都不見不听麼?皇子帝姬能都送走麼?以後不會有新人出生麼?」

索性都說開了,她多年的心結。

明禹氣極反笑道︰「青櫻,你到底要我怎樣?我對你還不夠麼?你不是不讀史書的人,書上寫的歷代君主可有我這般寬縱于你的?你是嬪妃,她們也是嬪妃,恩寵不及你的萬一,你還容不下她們,真真我都沒有辦法了。」

噢,原來,她也不過是嬪妃啊,那當然,無話可說。

心中一寒,原不想說話的,還是

tang忍不住道︰「寬縱,若是夫君,那是平常的,若是皇上,就是要謝恩的,如此,是臣妾的不是。所以說,如臣妾這般驕縱之人,也不適合宮中行走服侍。」

明禹氣極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拓跋彥是麼?」這也是他的心結,好不好必要拿出來說的,兩個人各有折磨對方的武器。「只是你想一想,拓跋彥是平頭百姓還是閑散親王?你跟了她確定他就沒有宮妃沒有子嗣?只怕他還沒有我們這些年的情分,未必像我這般縱著你!」

青櫻悠悠道︰「皇上想得太多了,臣妾對大夏忠心耿耿,豈有去北朝之意。只望皇上能放我出宮,封個一官半爵在朝為官是最好。」她覺得自己說的十分真心,不遠離他,但遠離是非,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辦法麼?何況芳華侯是他當年親封的,又沒有被削去。

明禹哪里會這麼想,怒極反笑道︰「你真是色色地想的周到,一大早就有這樣一大篇話等著我。我只告訴你一句,皇子絕不可能流落在外,你自己細想吧!」

說著氣得起身要走——真是叫他憋屈無處訴,昨晚的一夜都是惴惴的,今天天一亮就巴巴地跑過來陪她吃飯,竟是這樣的等著他。

青櫻卻接著道︰「孩子我會給你的,你放心,我不會帶他走。」

明禹听了哼了一聲,丟了一句話︰「休想!「拂袖而去。

青櫻兀自嘆了口氣,也不急,橫豎孩子生下來也還有幾個月呢。

她也算鍥而不舍,明禹來一回她說一回,每次都必要惹得他黑了面,就像昨日他甚至坦率道︰「青櫻,別逼我好麼?」

這世上,終究讓兩個人都能心滿意足的事情太少了。你不逼別人,別人就逼你,總要有人退一步,只看誰的決心大。

明禹的眉眼間有些憔悴,青櫻見了心中劃過一絲柔軟,只是轉瞬就好了,不似從前必要撲上去相擁細細地問明才能心安——畢竟,他根本就不缺有人為他擔憂。

很快就深秋了,幾場雨一下,天氣明顯肅殺地涼了起來,薄被甚至都耐不了寒,青櫻回想起從前,一個被子里睡著他們兩個人,多薄的被子也不覺得冷,暖的從來都是體溫,不是被子。

忽然之間,潸然淚下。

有種告別的悲涼,說不出來是在告別什麼。青山在,人也未老,或許這就是歲月,漸漸地歇了不顧一切的心,歸于靜好。

于她現在,要想靜好,干脆就不出去,當然詩霜廳自然也沒多少來客。

算算日子,孩子該是十二月的時候出生,冬天出生好,若真是個男孩子,必有著冰雪一般的心境。

其實生得要更早一些,大約是十一月下旬的時候,青櫻便時常覺得月復中墜墜,這日夜里剛睡下,就覺得月復中絞痛起來,自己忍了一刻終究忍不了,忙叫來水榕。好在水榕是個經過事的人,一看便知是要生了,忙忙地命人叫太醫,請穩婆,又命落梅速速準備了香蠟在送子娘娘跟前燒了,又按照宮中的規矩備下了兩尺紅綾闢邪。

蘇子雍很快就到了,一見青櫻的情形便吩咐身後的水榕道︰「你家娘娘體質虛寒,現在天氣又冷,只怕痛得比旁人更厲害,我先開個方子你速速拿去煎了端來,不止住痛只怕不行的。」

不過是一會工夫,青櫻明顯地感到劇烈的疼痛襲了上來,似乎要竭盡全身之力去忍,饒是這樣,還是覺得背部和胸口都似要裂開一般,即便是水榕很快端來了湯藥飲了下去,也只是覺得神智模糊了些,痛還是不減的。

她在等他來,即便是他們之間已經到了說不出話的地步,在這個時候,她還是想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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