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女侯 第九十二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萬更)

作者 ︰ 潁川月下

天殊散人乍一見到青櫻還是頗為驚訝地一捋須,雖然他听到她的聲名︰「鳳潛」的親傳入室弟子是一個年輕女子,卻不料便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將將雙十的少女,就憑她?縱然再有天分,這修為也是不夠的,也配和自己聯手?

這麼一想,難免語氣也就居高臨下些,以一前輩的口氣教訓道︰「二十三童子陣,你可有听說?梵」

青櫻心中迅速一忖度,先向拓跋洪福了一福,並不是君臣大禮,只是普通女子對長輩的禮罷了,這才回答天殊道︰「不曾听說。舒愨鵡」

拓跋彥在一旁看著心中不禁失笑,這丫頭真是既高傲又心機機敏,見天殊散人言語略有不敬,她便故意晾上他一刻,卻又讓人無可指摘——天殊絕不可能說她先向皇上行禮不對,也只能忍了了事,她在一瞬間便有這樣最利于己的判斷,難怪……

天殊本就是與林軼齊名的人物,卻始終聲名在他之下,再是方外之外,這恃才傲物的性情卻是改不了的,抓住機會便冷笑道︰「‘鳳潛’竟沒有教過你嗎?是他欺名盜世還是你欺名盜世?」

青櫻听到欺名盜世四字一點也不著惱,反而嘻嘻笑道︰「散人既然與我師父齊名,他要是欺名盜世,散人不也是欺名盜世嗎?鈮」

「你——」她口齒向來伶俐,天殊如何說得過她,還是拓跋洪開了金口笑道︰「散人何必跟她這小孩子計較口舌之事,待我大魏統一了中原,必定尊散人為國師。」北魏人性情豪爽,即使拓跋洪身為天子也並不例外。此一說定,便叫拿酒來,雖然已經立國多時,卻依照鮮卑人舊規矩取了活雞,拓跋洪親自殺雞取血倒入酒中,與一同南征的所有武將一起干下,聲如洪鐘道︰「今日破陣之後,還有什麼擋得住大魏鐵騎?」

眾將軍亦是熱血沸騰,紛紛砸了酒碗吼道︰「大魏鐵騎,勢不可擋,勢不可擋!」

拓跋彥長聲大笑道︰「南夏的氣數就要盡了!」

青櫻只是淡淡地看著這一切,看不出悲喜。

***

一行數人很快便來到了之前便已經陣前——天殊已經來過一次,沿著邊界做好了標記以免再有人誤入。

青櫻走在最前面,此刻回頭對拓跋洪道︰「皇上也要進去麼?」

天殊散人冷道︰「皇上萬金之軀,龍體貴重,怎可入這種凶險之地,自然是你我兩人進去。」說著便對拓跋洪道︰「此處是陣外平地,皇上王爺和幾位將軍不妨在此坐等,只怕一時半會這陣解不開。」

拓跋彥知雖然有時古怪,秉性卻是可靠的,便道︰「有勞散人了。」

兩人踏入陣中,天殊散人遞給青櫻一柄桃木劍叮囑道︰「萬一心神不穩,桃木亦可闢邪。」語氣雖然仍是傲慢,卻實實在在是在關懷她。

青櫻沒有說話,只听他道︰「你不懂此陣沒有關系,我還照我說的做便是。」見青櫻反應冷淡,不禁氣道︰「你可要听清楚,一招不慎這陣反噬起來我也救不得你!」

說這念起訣道︰「過申穿酉!引卯生火!」

青櫻听了他方才的警告,這才舉起桃木劍指向他所言的方位,雖然動作緩慢,似是不情願。

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與卦象方位坎,離,震,兌,乾,坤,艮,巽各有對應,精通奇門遁甲之人便能將二者融匯起來。

「癸生木入!」

……

陣外的眾人忽然看到方才消失在陣中的兩人又出現了,正以為陣已經破了的時候,只覺得身子驀地一沉,竟起不了身,饒是皆是身經百戰之人心中都難免一驚。待到略略覺得身上的壓力松了一下,卻發現天地早已變了顏色,只覺得暖風融融,五髒六腑都像是浸泡在溫水當中,然而心中卻莫名其妙地不覺半分舒適,反而恐懼至極,甚至在空中時不時撕開天幕,露出猙獰的羅漢臉。

只見站在陣中的天殊散人身子一晃,跪倒在地,狂噴一口鮮血,拓跋彥連他都如此,心念青櫻——她功力遠不及天殊,頓時心神一亂便要強行起身。

天殊見狀,不顧口中血沫連忙喝道︰「王爺萬萬不要動!」見拓跋彥坐下這才喘了口氣道︰「真正的陣眼不在這里,而在那棵樹下,皇上所坐的地方!」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

猛地投向拓跋洪,驚恐地發現他所背靠的那棵樹的已經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條巨蟒!樹冠則是蛇頭,張著血盆大口扭動著,連空氣中都帶了腥氣。

唯有青櫻面色平靜,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絲毫不掩飾天殊所言。

拓跋彥整顆心一縮,堵得半晌才道︰「青櫻,你計劃了多久?」

她看了他一眼,立刻移開目光,瞟向遠處道︰「很久。大約從我因李芳旭有孕之事而被明禹軟禁之時起,我知尚文和是你的人,所以將計就計借他之口,只是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帶我走——」

拓跋彥听她說出來,心中痛不可當,只覺得每一寸呼吸都費力困難,心血上涌難以抑制,只覺得嗓子一甜,用手一抹手心中竟是猩紅之血,聲音沙啞道︰「你,很好!」

青櫻與他相識不短,他與青櫻向來說話調笑得多,似乎並不認真,初見時便是如此。況且他為人行事異于常人,即使口中時時說喜歡她,也大約沒幾人會當真,想來她心中也是幾分信幾分不信的。

青櫻不去看他,只平視著拓跋洪,听高盛罵道︰「慕容青櫻,你有沒有心?王爺有多少次救你,又有多少次放過你?你便是這麼回報的?」

拓跋洪一代帝王,到了此刻仍不慌張,冷靜道︰「所以你之前與司馬明禹之間的種種齟齬都是假戲?此番假借尋寶之意,故意落在彥兒手中,就是為了行刺于朕麼?」

青櫻朝他恭敬地施了一禮道︰「尋寶是真,大夏國庫空虛,趙王軍費緊急。至于落在四王手中,也不是故意,只不過將計就計,只有我和明禹之間的齟齬……卻不是真的,只是為了一石二鳥借機除去李芳旭月復中胎兒和張英儒,不讓蘭陵王一方獨大,同時也借尚文和之口讓北魏認為趙王麾下因內訌而不足為慮。」

「你算無遺策——」拓跋彥听她冷靜道來,撐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所以你早知道我會得知你的行蹤,會不殺你,會帶你回來,會有今天這一切是嗎?」語氣悲涼得已經全然沒有憤恨。

青櫻語氣一澀,低聲慢道︰「不是……我並不知道你會不會還記得我,更不知道你會不會殺了我——」她害過他那麼多次,即便當真抓住殺了她,她也沒什麼可說的。「我只是做事環環相扣,有備無患,出來之前便已經安排人布下了這個陣,萬一我真的回不去,縱然不比你麾下人才濟濟,也有人懂得開啟這個陣。」

拓跋彥只覺得有些昏沉,不想去听她在說的前因後果,如此冷靜。其余人皆是冷眼看著,保持沉默。青櫻轉向天殊散人道︰「方才在陣中,前輩贈劍的愛惜之意,青櫻感激不盡,之前言語上若有冒犯,還請前輩見諒。」她語氣本來真誠,卻忽然一轉道︰「所以我以為,必須以實情告訴前輩此陣的奧妙,想必前輩雖敗心中卻不服吧?」

這並不光是天殊散人心中疑惑,也是在場的眾人費解的之處——明明之前在樹下休息的極正常,為何突然所謂的陣眼就移了出來呢?

青櫻也不多吊他們胃口,只淡淡道︰「因為此陣根本不是二十三童子陣。」

天殊散人聞言,不顧五髒受創勉力指著她顫道︰「什麼?不可能!這般陰毒,分明就是二十三童子陣!」

青櫻又往前走了一步,眾人頓時都覺得心髒一滯,身體發膚上無處不痛,听她細道︰「我師父仁心一片,如前輩所說,二十三童子陣陰毒至極,他又怎麼會傳我?這是十七羅漢陣,先天八卦中又套著九星格局,形成一個陣中陣,子陣須得到母陣中才能激發,我這樣說,可解了前輩的惑?」天殊散人成名已久,她即使略勝了這一局,也斷要為前輩留臉面,不可賣弄,是以只是略加說明了陣中關竅。

他們一問一答的當口,跟隨拓跋洪而來的兩名將軍用眼神籌劃了許久,突然出手拼盡了全力將扣在手中的石子同時從兩個方向向青櫻擲出!

他們皆是年輕時便跟著拓跋洪南征北戰之人,忠心護主,武藝高強,雖然是兩枚石子並非什麼了不起的暗器,倘若同時襲擊一個人,武功只要有一點不濟便必中無疑。

誰料兩枚石子在空中卻像月兌了力一般,軟綿綿地墜了下來,拓跋洪正思索不知青櫻又弄了什麼鬼,余光一掃大驚,只見兩位將軍皆身體猛震,像是受了大力擊打一樣,手臂委頓在胸前。天殊散人平了一口氣艱難道︰「大家萬萬不要輕舉妄動,只要一動便牽動身邊的氣場,震傷內髒。」

此言一出,除了拓跋彥似是失了心神,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青櫻,只覺得這一路同來的年輕女子簡直是個

邪魔!

天殊散人咳了一口血沫——他無疑受傷最重,但是他既與林軼齊名,此間的造詣自然也是出神入化的,已然參透這個陣法的關竅,強笑著對青櫻道︰「只是你又能怎樣?你只能站在母陣中,倘若你離開母陣,子陣失了術力的維持,不過只能維持一盞茶的工夫。除非你要以身相祭,便站在那里不動,我們誰也出不去,皆要活活餓死在這里!」

拓跋彥在問完她之後就再也沒有抬頭說過話,端坐在那里閉目運氣,甚至臉上還有著似有似無的笑意。青櫻看了一眼他,面上雖然雲淡風輕,倘若盯著她的眼楮,卻會發現其中閃過一絲疼痛。

「一盞茶的工夫,也足夠殺一個人了。」她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下一刻身形便急動轉瞬便到了樹下,只見她手中銀色的短匕一晃,不過呼吸間已經***了拓跋洪的心髒,冷靜迅速得可怕,竟沒有多余的一句廢話和半分猶豫。

拓跋洪戎馬一生,見慣天下奇事,似乎直到心髒被尖銳的匕首真正洞穿時體會到寒涼後還是難以置信,今日竟是自己的大限,竟死在一個玲瓏清秀的少女手中——他一統中原的心願!當真此生無法實現了嗎?自己這一去,誰會繼位?他尚未立太子……

他帶著太多太多的不甘心和放不下,只來得及留著一口氣道︰「傳朕旨意……著皇七子拓跋瓏繼位……你們都要輔,輔佐他……統一中原……」

他說到皇七子繼位時,拓跋彥才有了一些反應,抬頭看向他的父皇,張嘴想說什麼,眼神一暗卻又沒什麼都沒有說。

青櫻淺淺一笑道︰「陛下雄才大略,在此關頭了還能心中不亂,安排好儲君繼位之事盡力避免大魏內亂,言傳身教,青櫻當真三生有幸。」

她語氣並無嘲諷,拓跋洪卻唾道︰「你說得對,我大魏兵強馬壯,只要皇七子順利繼位,踏平你南夏是遲早之事。」他命數將近,卻仍然氣勢逼人,帝王氣象不減。

「陛下壯志凌雲,只是要踏平大夏,」青櫻頓了一下,笑容微含冷意,「只是陛下也不忘順利二字。」

拓跋洪氣息將絕,拼著一口氣道︰「你什麼意思?」

青櫻心中默算了一下時辰,大約還有一刻,輕描淡寫道︰「四王手中握有雄兵,又有你從靖安帶來的傳國玉璽,我月兌身後就會向外散播,北魏七王試圖篡位弒父,魏帝駕崩于馬陵。你說你的那些心月復大臣,不管是你帶來親征的,還是留在朝中的,還會服七王嗎?但是七王背後卻又有皇後的支持,想必會盡快在靖安繼位的——他一定以為蘭陵王會出兵助他,蘭陵王與七王之間的來往到現在我也該告訴陛下了。所以屆時鷸蚌相爭,我這位小漁翁難免要得利啊。」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的那一步暗棋,與其從外猛攻,不如由內瓦解,方能扼住根本。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眼前的這個亭亭玉立的女子,數年前就開始籌劃今日,決勝于千里之外,她與皇四子來往,而趙王麾下的另一股勢力蘭陵王卻籠絡皇七子,不知不覺中離間他最有可能繼位的兩個兒子!拓跋洪頓時胸中一口氣提不上來,喉頭哽動道︰「你……有你在,司馬氏何愁奪不回江山……你真的只有二十歲?」

時辰差不多了,青櫻一咬牙,手起刀出,拓跋洪胸前濺出一朵絢爛的血花,心髒中的血噴涌而出,他登時氣絕。

饒是手抖得厲害,青櫻一刻也不敢耽誤,身形向右一飄落在拓跋彥面前,弓腰想去扶他,手停在半空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她殺的是他的父皇,她騙了他那麼久,騙得有時候連自己都會深陷在這溫情當中,安靜地看春花秋月,日升日落。如果現在她說,她其實並不像面上看起來那般的波瀾不驚,算無遺策,他會相信嗎?

算了,何必說呢?他們本來就是敵對的雙方,各為其主,也要各安其命,她有明禹,他也只有如花美眷的。

一盞茶的工夫馬上就要到了,她再不走,這些人一旦失去了陣法的控制,生擒她並非難事。她飛快地蹲下對拓跋彥道︰「我說過要送你一份大禮的——我知你志向絕不是做一個閑散親王——先帝已逝,七王弒父,大魏是你的,眾望所歸。」

他一生高傲,必要他人拱手送上,而非爭奪。現下皇帝駕崩,必有大部分人擁護起兵討伐「弒父奪位」之人,順理成章再繼承大統。

拓跋彥看著她的眼楮,忽然道︰「快走!我體力一恢復你可是走不了。」

她腦海中閃過雪蘭關上,涼州城中,王屋山外,馬陵宿家

墳里,無數個光影片段,皆是他言笑當中放她生路,而她,從來都是絕處逢生後反刺一刀。

他沒有理由再放過她,從此相見,當真是你死我活了!

沒有辦法,大夏河山,豈容外族踐踏?

一瞬間,心中的一角沉沒了下去。

腳下卻不停,身影輕靈晃動,幾個借力,便漸成拓跋彥眸中的一個黑點,直至消失在馬陵城門的方向。

青櫻到城門口的時候,城樓上迎接她的正是顏超羽和付繼孟兩人,見她出現,立刻吩咐放下吊門放她進來。

「軍師回來了!快,快!吩咐下去,備酒菜,快,快!」付繼孟搶先道,親兵才走了沒兩步,他又想起來︰「站住!先去知會王爺一聲!」

顏超羽等他一頓聒噪完,這才壓抑著心中的狂喜上前低聲道︰「你終于回來了!我已經在城門上等了二十多天了,從魏帝親征就開始等。」他全副戰甲在身,實在耀眼而俊朗。

青櫻神色疲憊,有些走神道︰「是啊,回來了。」

顏超羽同她一起一面往城樓下走一面關切道︰「可有受傷?」

「沒有,有洗澡水麼?我想洗洗。」她答非所問,似是漫不經心。

兩人正說著,只听著馬蹄噠噠作響由遠及近,卷起一片塵土,司馬明禹帶著一眾隨從飛馳而來,落梅和劍蘭也在其中。

他沒有下馬,她也沒有動,兩人便是這樣遙遙相望,目光中千言萬語,既有安心亦有感念。

還是落梅大著膽子笑道︰「王爺只顧著看,我們小姐可是累壞了。」

司馬明禹這才回過神來,驅著馬緩緩行到她面前,見她面色憔悴,突然一伸手將她拉入懷中。

他是王爺,她是軍師,身份有別男女有別,這……莫說是旁人,就連略知一二的顏超羽也心中暗暗吃驚。

青櫻將頭埋在他臂彎,只輕輕道︰「好累,想睡會。」

他單臂執韁繩,另一手將她摟緊,柔聲道︰「睡吧,我抱你回去。」

他懷中,有熟悉的青桂香氣和體溫,就是那種熟悉,突然深感安然,將她心中深藏的那份悸動更深深地按在了心底。

有些人,有些事,大約就只為在記憶中緬懷。她很累,耽溺于這份安然。

青櫻這一睡,可算是昏天黑地,直睡到第三日的中午才醒來,落梅和劍蘭守在外頭,只听到里頭略有響動,立刻就進來伺候了。

兩人皆是面露喜色,一個道︰「小姐醒了,我去打水來替小姐梳洗!」一個道︰「我去叫廚房煮些清淡可口的小菜!」想來馬上便有人報了司馬明禹,還沒等落梅和劍蘭回來,他便已經疾步進來了。

青櫻已經坐起,連中衣都未穿,唯有一頭青絲順著肩垂在胸前。明禹直覺得眼中一辣,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攬著她親吻一番。

青櫻卻哪里像尋常妃妾一樣有這個柔情蜜意,開口便是︰「拓跋彥退了兵麼?」

司馬明禹一面懊喪這丫頭不解風情,一面卻心中一凜道︰「沒有。」

「怎麼會?」卻是大出她的意料,「魏帝是我親手殺的,他不回去爭奪皇位?」

拓跋彥確實沒有回去。

他已經在帳中坐了整整兩日,他身邊的謀士隨臣無不心急如焚——皇上駕崩後,時機稍縱即逝,王爺這樣心神沮喪可如何是好?

高盛跟隨拓跋彥多年,在拓跋彥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後才听得他極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什麼事?「

高盛跪了太久,一時腦子迷糊竟忘了要說什麼,情急之中道︰「皇上已經駕崩了幾日,王爺要如何打算?」

一語似是驚醒了拓跋彥,他猛地轉頭,與高盛目光相接,高盛頓時覺得身上一寒——王爺的原本淺紫色的眸子近乎全紫,無比淒艷妖異,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弄一個冰窖存放父皇的龍體。」

高盛見他如此說,心中一喜,試探道︰「王爺的意思是……」

「不發喪。」他慢慢說道,滿腔的悲憤不在語氣上,便化在別的地方——突然手指用力,桌子竟給他戳了

一個洞來。

「那我們是否日夜兼程趕回靖安?」這正是這兩日眾謀士商議出的最好的辦法,不想王爺竟也這麼想。

「不!」拓跋彥斷然否決,「攻打馬陵!不破不歸。」他抬起手,方才那個破了洞的桌子這才緩緩地散架,看來他是以內力震裂了木頭內的紋理,可見他能這般雲淡風輕的說話是如何忍下的。

高盛不敢再說,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依王爺所說安排。

司馬明禹站在城樓上,見遠處的魏兵越來越多,不禁蹙眉,照理說,青櫻刺殺了魏帝之後,不管拓跋彥要不要發喪,都應當要盡快返回靖安才對。發喪則是守孝,不發喪也要爭奪皇位。顏超羽也陪在一旁,正待說什麼,余光卻敏銳地注意到身後閃過一道碧色的影子,月兌口而出︰「青櫻?」

當下自己心中一驚,怎可當著人面叫她的閨名。

司馬明禹卻好似渾然沒有听見,轉身見青櫻走上前來溫聲道︰「上面風大,你怎麼上來了?」

青櫻不答,只是雙手撫著城牆看了遠處很有一陣,顏超羽在一旁道︰「軍師不必過于擔憂,馬陵城防堅固,魏兵再驍勇也不是那麼輕易便能攻下的。」

青櫻嘆了口氣,她心中擔憂的是拓跋彥貽誤了爭奪皇位的最好時機,她殺拓跋洪也很難說清楚其中有沒有助他的意思——他不屑于逼宮奪位,但是如果等拓跋洪做決定,只怕皇位就傳到了皇七子手中。

深思了一番,回過神來道︰「安排些人潛入靖安,散布拓跋洪已經駕崩的流言,逼他班師,王爺的意思呢?」

司馬明禹首肯道︰「正是,拓跋瓏一旦有所行動,拓跋彥必不能忍受多年的經營付諸流水,也只能回靖安爭奪皇位。」

然而,當靖安城已經人心惶惶地傳說皇帝南征駕崩的時候,拓跋彥也沒有班師回朝。相反,著兩個半月以來,魏兵對馬陵的進攻是兩國交戰了這麼多次以來最瘋狂的,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北人彪悍驍勇,倘若沒有真正與之交戰過,也不能體會這四個字。城牆外,他們不分晝夜地射來火石,砸在外城牆上爆炸聲驚天動地,饒是城牆堅固,數日下來也酥軟了許多,即便又手一撫都撲簌撲簌地落下許多磚灰。

即便如此,夏軍的底氣在于補給不缺,雖然鄭氏多年倒行逆施,民不聊生,許多地方的百姓都吃不飽肚子,但是馬陵的優勢在于它離素有中原糧倉之稱的上陽縣不過三百里路,每日皆有軍夫押送糧車和藥材等補給來往于要道之上。

然而,二月十二那日,上陽縣糧倉失火,管夠一年半的軍糧毀于一旦。放火者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跑,十分耐心地將糧庫一個個點燃,最後被守糧庫的駐軍亂箭射死。此時本就是冬寒未褪天氣干燥,火勢一發不可收拾,任上陽駐軍如何拼死撲滅,也給燒了個干淨。

青櫻聞言,直覺得眼前一黑——他是有多大的決心!

司馬明禹沉著臉問前來報信的上陽縣令道︰「從民間籌糧半月內能籌到多少?」因為補給不缺,馬陵城內只屯了半月的軍糧。

上陽縣令縱然小心翼翼,也面露難色道︰「下官不敢說。上陽雖然向來是產糧大縣,卻因要供給軍糧,百姓手中的口糧並不豐裕,恐怕也難以渡過難關。」

司馬明禹心中忖度著從前蘭陵郡亦是西北的米鄉,只是路途遙遠,一時半刻救不了眼前的急,又問道︰「別的郡縣呢?」

不等上陽縣令回答,青櫻也搖頭道︰「只怕是難,上陽產糧百姓手中才有余糧度日,別的地方百姓都吃不飽肚子,叫他們納糧只怕會引起民變。」上陽縣令姚琛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本來見到名動一時的慕容軍師便心中咚咚亂跳,更不想真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女,越發驚為天人,不敢抬頭看她一眼。見她此刻體諒,便壯著膽子道︰「下官,下官一定盡力籌糧,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下官也,也要變出來米!一定在半月之內做好百姓的安撫,籌出糧來。」

惹得青櫻和明禹同時笑了出來道︰「姚大人真是孫大聖!」

姚琛見王爺和軍師都似平易近人,放松了許多,接著道︰「下官說句斗膽的話,如此只怕也只能籌到兩月之糧,如果戰事不結束,一來還是要從外地調糧,二來馬陵要自給自足。」

司馬明禹眼楮一亮,此人膽大而心思縝密,是個可用之才,當下便道︰「哦?你便接著說。」

姚琛又看了一眼青櫻,見她亦笑道︰「王

爺看重你呢,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姚琛這才將自己在來路上所想娓娓道來,說到激動處,更是抓起桌上司馬明禹用來批復文書的朱筆寫畫起來,最後對司馬明禹道︰「下官以為,馬陵雖然堅固,卻不是萬無一失,一旦馬陵有失,魏軍攻入到京城之前皆會勢如破竹,所以王爺應該回到京城,一來主持大局準備登基以免再生事端,二來萬一馬陵有失,也不會將王爺至于險地。」

他出身寒微,十年寒窗方才中了進士,由縣丞坐起歷練五年才到縣令,皆因身後無人,又不善逢迎所致。今日得趙王知遇之恩,必然知無不言。

司馬明禹蹙眉良久。

***

待僵持到宣成二十六年三月,馬陵的雨水開始漸漸多了起來,這日連下了三天大雨,拓跋彥麾下謀士竟想到挖通地道將雨水倒灌進城,逼出夏軍——要麼出城應戰,要麼棄城南退。

情勢緊急,青櫻一面安排疏通城中水道緩解不斷上漲的水勢,一面帶領眾將再三跪下請趙王迅速回京師。司馬明禹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快馬南歸京師,留青櫻在此主持大局。

即便最後天公作美,大雨停了下來,馬陵最終保住,只是城中百姓由于大水流離失所,難免人心渙散起來,青櫻日日忙到焦頭爛額

只是,拓跋彥部下也並沒有好到哪里去,對于拓跋洪的死訊,他秘不發喪,隱瞞了數月,不管京中七王派的朝臣如何質疑,他都一一頂住,即使他留在京中的幕僚不斷傳來七弟的動向種種不利于他,他也沒有動搖之意——心中有執念,倘若不能化解,皇位又如何坐得安穩?

然而,天氣漸漸濡熱,魏兵皆是北方子弟,水土不服者便多了起來,他心下越發焦急得苦到發酵。

又過了將近三月,轉眼已經六月中旬,天氣熱不可當。青櫻有個弱癥,每到暑天便咽痛不已,內里虛火燥熱得夜不能寐,卻又輕易用清火藥泄不得,除了在鳳鳴山上的那幾年心無掛礙又有滴水墨玉隨身這才沒有發作,這幾年殫精竭慮,滴水墨玉又給了拓跋彥,不禁愈發嚴重。蘇子雍也束手無策,只說要慢慢調理。顏超羽便以他所言每日用冰糖炖好雪梨,放在冰中鎮著,盯著青櫻午時吃下去,一時也未能見效。

這日,顏超羽又听來民間祛暑熱的方子,用金銀花,蓮心和白菊並著露水和冰糖一同煎茶代替水喝,回來便親自盯著火熬了一壺。味道倒還清甜,青櫻一面慢慢飲著一面在思索,忽然靈光一閃道︰「我想到一個法子了。」

顏超羽正在想不知這茶是否有用,只當她說治此頑疾的法子,「什麼法子?」

青櫻已經站起身道︰「今晚我們走一趟,想必是能讓拓跋彥知難而退的。」

***

是夜,兩輕騎出城,快馬加鞭。

青櫻和顏超羽兩人喬裝打扮,繞過官道,晝伏夜出,花了五天才到達朔州。朔州,曾經有拓跋彥行宮,也是他佔領時間較長的地方,此刻又在後方,一直是魏軍軍需籌備之地。

如今的朔州,全無北部重鎮的繁華,申時還沒有過完街上的店鋪便陸陸續續地準備關門——鄭氏雖然倒行逆施,卻到底是窮苦一些罷了,比不得被外族佔領之後的屈辱。

兩人下馬拐進了一條巷子,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在給店鋪上門板準備回家,顏超羽上前笑道︰「可是濟世堂的大東家曾老板?」

他們兩人在朔州行走,皆是魏人打扮,這中年男人打量了他們一番,沒好氣地冷道︰「有什麼事快說,我要回家去了!不認得什麼增老板減老板。」

「有曾老板這般好骨氣,何愁我大夏河山不光復?」說話的青年男子分明是夏人的口音,走近上來拱手道,只見他面容分明玉面俊美,只是憑著一股英挺,絲毫不顯得過于秀氣,此人的容貌似乎頗不尋常。

他生意人見多識廣,當下停下手道︰「貴客是誰?」

「顏超羽。」青年男子朗聲笑道。

「顏……玉面將軍?」曾老板驚愕不已,顏超羽的名頭響徹南北,無人不知,卻怎會出現在這里。

不等他反應過來,顏超羽指著身邊一個身量明顯縴細許多的人道︰「這是慕容軍師。」

慕容軍師,四個字如雷貫耳,縱然少有人見過她,關于她的故事和歌謠卻傳遍街頭巷尾,上至

白發老人,下至垂髫兒童,無人不知。

「慕容軍師……真的是女子?」曾老板瞪大眼楮。

青櫻摘下面紗,彼時清風拂過,夕陽西下,身後是戰後疏離蕭條的街道,別說是曾老板,就連顏超羽一時之間都直覺芳華絕代。

曾老板回過神來,連忙將兩人讓進店鋪道︰「兩位貴人進來說話,以防被有心之人看見。」

說著一面又關上門來,一面笑道︰「伙計早就回家了,里頭沒外人,兩位貴人有什麼話找我老曾,但說無妨。」

青櫻環顧了一下店鋪,果然是朔州首屈一指的藥鋪,笑道︰「听聞魏軍所需的藥材都是從曾老板這里采購,想來濟世堂的生意還好?」

曾老板臉色一凜正色道︰「是,但是經營藥材所得的資費我老曾全部都捐作了軍費,倘若如此將軍和軍師仍要問罪的話,我無話可說。」

青櫻搖頭笑道︰「曾老板一心為國,趙王心中很清楚,將來驅除了北夷,還要給你封賞呢,如何會怪罪?」

「那……」

顏超羽接口道︰「最近天氣越來越潮熱,魏軍是否在曾老板你這里新訂購了藥材呢?」

曾老板連連驚訝道︰「正是!將軍如何得知?」說著又道︰「往常魏軍采購的皆是止血或者跌打損傷的藥品,這一回麼……卻完全不同,看不出來章法。」

潁川之言︰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可是倘若一生都因為害怕被辜負的惆悵而不道相思,未免本身就是惆悵,就是辜負了自己。

有些人,明明知道愛不起,怨亦難,也竟不必糾結的知道是一場注定的飛蛾撲火,還是會去愛,還是會去傻。可是愛了怎樣,傻了一次又如何?人生既漫漫,有時間給你平復;人生亦苦短,何必對不起自己的初心?所以,不覺得拓跋彥可憐,相反,最羨慕他愛過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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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是否日夜兼程趕回靖安?」這正是這兩日眾謀士商議出的最好的辦法,不想王爺竟也這麼想。

「不!」拓跋彥斷然否決,「全力幫助潁川收藏,不到1000不回去!」他抬起手,方才那個破了洞的桌子這才緩緩地散架,看來他是以內力震裂了木頭內的紋理,可見他這般的決心,潁川也會考慮讓他美好結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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