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事 第十八章

作者 ︰ 瘋子三三

()溫晚以為是影院的光線太暗了,誰知道顧銘琛握住之後卻一直沒松開,而且指尖慢慢收緊,握的非常有力。

顧銘琛的手很涼,觸感不像賀沉的,他從小沒吃過什麼苦連廚房都沒進過,所以手指修長光滑,沒有一點粗糙的質感。他開始大概只是在試探,過了幾分鐘,直接將她手中的盒子放在一旁,與她十指相扣了。

借著不甚清晰的光線瞧她的反應,溫晚一直盯著電影屏幕,倒是沒有抽-回手,這讓顧銘琛指尖的力度又加重了幾分,像是握著那手就不準備松開了一樣。

電影散場了,結局有些悲傷。

坐在溫晚和顧銘琛前方的是一對大學生打扮的年輕小情侶,女孩穿著香芋紫的毛衣,一頭黑發襯得模樣格外清純,此刻臉上卻掛著幾滴晶瑩的眼淚︰「明明男主角已經愛上了,為什麼最後還是無法在一起?女主角也愛他啊,為什麼不接受?」

年輕男孩閱歷尚淺,顯然對這兩個「為什麼」無法解答,支吾著很久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得伸手將人摟進懷里︰「不過是個電影而已,小傻瓜。」

顧銘琛卻看得失神,直到人群散盡,這才緩緩站起身︰「走吧。」

此刻時間尚早,顧銘琛直接帶溫晚去了停車場,溫晚沒有問他要去哪里,只是一路沉默地跟著他的步伐。

他們這次去的是游樂園,溫晚記得唯一一次顧銘琛說要帶她去游樂園,其實是以她的名義騙過周爾嵐,帶紀顏過來玩兒罷了。

那時候紀顏多開心啊,溫晚站在摩天輪底下,看著她興奮的手舞足蹈,最後靠進了一臉寵溺的顧銘琛懷里——

溫晚抬頭看著依舊是當年那個偌大的摩天輪,忽然覺得今天的太陽格外刺眼,她慢慢地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

「要坐嗎?」顧銘琛伸手撫了撫她的黑發,像是沒看到她的反應一般。

溫晚想了想點頭︰「我一次都沒坐過,不知道在上面看到的風景是什麼樣的。」

顧銘琛看著摩天輪走神,大概是記起了紀顏。

溫晚伸手拉住他,直接往里面走︰「咱們坐藍色那個。」

顧銘琛從坐上摩天輪便一直沒再講話,溫晚倒是很高興,趴在玻璃上看遠處的風景。她平時沒那麼多話,這會卻喋喋不休的樣子︰「這能看到鳳靈山,還能看到南湖啊,哥,你看、你看——」

顧銘琛一直看著她,溫晚回頭便與他目光相遇,氣氛陡然變得低沉,之前粉飾太平的一切瞬間碎裂開來。男人的眼眶很紅,薄唇緊抿,雙手手肘微微撐著膝蓋,看她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溫晚意興闌珊地坐好,這時候摩天輪已經緩緩升到了最高點,兩人卻誰也沒看窗外的風景。逼仄的空間里有些壓抑,溫晚再次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無措地扣著指甲蓋。

顧銘琛慢慢屈膝往前,伸手將她一雙手牢牢捉住︰「你好久沒叫我哥了。」

他聲線黯啞,呼吸好像有些紊亂,溫晚抿了抿唇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記得你小時候說過,如果摩天輪升到最高點的時候接吻,兩人下輩子還能在一起。」顧銘琛說著已經俯身過來,唇瓣離溫晚越來越近。

「我發現的太晚,對不起。」他低聲呢喃這一句,似真亦假,溫晚都懷疑是自己幻听,可是下一秒她還是理智地伸手攔住了對方。

顧銘琛精致的五官就停在眼前,烏黑的眸子深深睨著她。

溫晚深吸口氣,艱澀地擠出一抹笑︰「你哪次會在我身上做無用功,今天做這一切,又想要我為你做什麼?」

顧銘琛看著她,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溫晚盯著他臉上的一點一滴變化,心也徹底涼了,別人她不了解,顧銘琛她還不知道嗎?顧銘琛怎麼可能對她好,怎麼可能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唯一的解釋,她還有利用價值-

顧銘琛眼底瞬息萬變,最後輕扯唇角,竟是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來︰「你不信我是應該的,我以前太混蛋。可是小晚,別說下輩子,我這輩子也舍不得放你走,怎麼辦?」

溫晚震驚的看著他。

顧銘琛摩挲著她的手背,低頭苦笑︰「紀顏死後,我不敢面對這個事實,更不敢面對她是因你而死這件事。我發現自己恨不起來,我沒法面對的不只是你,還有這樣的自己。紀顏是因為我而死的,可是我卻,漸漸愛上你。」

溫晚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周圍靜的好像什麼都听不到了,只剩下顧銘琛這句話,振聾發聵。

他說話時並不看溫晚,所以她無從辨認他此刻的神色,只能訥訥地听著他繼續說︰「我以為這輩子我們都會這樣,一起待在地獄贖罪。可是現在你要走了,我受不了——」

顧銘琛皺了皺眉,停了下來,臉上有些痛苦的神色。

溫晚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平時冷漠倨傲的男人,此時卻像是語言障礙一樣,說說停停,一句話被斷成了無數次。

「你真的,不能再重新愛我?」顧銘琛忽然發問,溫晚一雙手都被他捏的生疼,手背上已經落下紅紅一層印子,全是他用力過猛留下的。

疼的卻好像是心,不是那層皮肉上的痛楚。

溫晚低著頭,臉上的血色卻退的干干淨淨。

顧銘琛咄咄逼人地捧起她的臉,眼底拉滿了血絲︰「你要裝到什麼時候?你以為你告訴蕭瀟不愛就是不愛了?如果真的不愛我,這是什麼!」

顧銘琛伸手就從溫晚頸間扯出那條項鏈,其實不是多值錢的東西,甚至有些微微的掉色,正是初冬,那鏈子上還帶著她的體溫。

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秘密被窺見,溫晚一把揮開他的手,往後推開一大步,廂體隨著她激烈的動作狠狠晃了晃,顧銘琛卻穩穩地望著她。

溫晚狠狠吸了口氣,臉色蒼白,許久才笑出聲︰「你憑什麼以為,我會愛你這麼多年,你以為我……真的沒自尊?」

顧銘琛沉默地看著她,溫晚眼里漸漸溢出淚水,靜靜地滑過唇角。

她說︰「我看著你和她一路相愛,看著你為她做盡所有,那點卑微的祈求也早就被你揉碎了。」

顧銘琛伸手想去抱她,溫晚用力甩開了,她眼里有淚,可是卻還是固執地笑著︰「你問我為什麼還留著這條項鏈,我就是提醒自己,這輩子不能再奢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顧銘琛,你曾經那麼糟踐過我,怎麼還有臉問我為什麼不能愛你。」-

從摩天輪下來,溫晚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步子又急又忙,像是後面有食人的怪物在追趕一樣。

有些東西不說破,便一輩子可以當作不曾發生過,就像她年少時便攔腰斬斷的那份奢侈暗戀。這時候被顧銘琛一語戳破,溫晚覺得無地自容,又覺得義憤填膺。

顧銘琛個子高腿長,幾步就跟了上來,一手便鉗住了她瘦削的肩膀︰「溫晚,我們談談。」

溫晚不理他,咬牙將他的手掰開,顧銘琛另一只手又將她攔住,語氣已經不似剛才那麼急切︰「我們都因為過去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不能心平氣和地談談嗎?」

溫晚倏地轉過身,早就淚流滿面。

顧銘琛看著她發紅的雙眼,心髒有種難以形容的脹痛感,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又像是被人悶悶擂了胸口好幾拳。

溫晚深吸一口氣,倒是平靜地回視著他︰「還記得高考結束那年,你陪我回家掃墓嗎?」

顧銘琛的表情慢慢起了變化,瞬間瞠大眼,像是記起了什麼。

溫晚笑的有些諷刺︰「對,就是那次,那次之後……我便再也不能愛你了。」

顧銘琛搭在她肩上的手劇烈顫抖著,溫晚緩緩將他推開︰「銘琛,我們不再是孩子了,愛情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就像我決定不愛你,可是還是會為了生存選擇同你結婚。」

「閉嘴。」溫晚只是開了個頭,顧銘琛已經咬牙切齒地打斷她,他的表情陰沉沉地,看起來十分可怕。

溫晚抿了抿唇,沒再繼續。

顧銘琛闔住眼,再睜開時眸色清冷︰「你還真是有本事,知道怎麼讓我疼就怎麼來。」

他伸手狠狠掐住她下巴,兩頰的肌肉都微微鼓動著,看來真是被氣得不輕︰「溫晚,我真是又愛你又恨不得弄死你。」

溫晚坦然地看著他,以前無數次被顧銘琛折磨的時候,她也期望看到這男人痛苦的樣子,可是現在終于看到了,卻遠遠不似想象的那般有快-感。

顧銘琛直接將她推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溫晚想到還要去民政局,輕輕揉了揉被他捏的發酸的兩頰,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離婚處人不多,顧銘琛坐下之後一直寒著臉不說話,工作人員做了簡單詢問,又慣例地試圖勸了兩句︰「兩位要不要再仔細考慮下,我看你們也沒什麼大矛盾。」

溫晚搖了搖頭︰「我們性格不合。」

這說辭一看就很官方,工作人員瞄了眼一直散發黑氣壓的顧銘琛,忍不住心里感嘆,這男人長的一看就不安全,一雙眼不就是傳說中的桃花眼。

她看兩人都沒什麼復合的意思,就拿了本準備蓋章。

末了又不死心似問顧銘琛︰「先生,你沒什麼想說的?」

顧銘琛安靜了片刻,側目看了眼溫晚,見她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終于知道她沒說謊,她是真的不愛他了。

工作人員嘆了口氣,拿過紫紅色小本直接蓋了章。

手續辦得出奇地順利,現在兩人是真的沒關系了,出了大廳,溫晚直接朝馬路對面走去。顧銘琛看著她,喉間有些發堵,幾次之後也無言地轉過身。

他耳邊還記著剛才影院里那年輕女孩的問題,他也想知道為什麼,可是這個答案,卻沒人能告訴他-

溫晚晚上做夢了,夢到了少年時期的顧銘琛,也夢到了那時的自己。

那時候的她還是不好看,依舊瘦,瘦的連校服都撐不起來。而顧銘琛就不一樣,他很招女孩子喜歡,陽光帥氣,並且無所不能。

所以這樣的溫晚,這樣的顧銘琛,注定他們是毫無交集的。

顧銘琛極少會將目光投到她身上半分,除非他有所求。

就像高考結束那年的夏天,溫晚回家給父親掃墓——

每年暑假顧家都會派人送她回老家,一個是看舅舅舅媽,最重要的還是去給父親掃墓。那次她剛剛跟周爾嵐開了個頭,顧銘琛忽然就插話了︰「媽,我想陪小晚一起去。」

周爾嵐奇怪地看著他,溫晚也驚訝極了。

顧銘琛走過去摟著周爾嵐,說的非常認真︰「小晚一個人多孤單,我在家也沒事,正好可以幫爸看看溫叔叔。」

周爾嵐沒有懷疑,還叮囑他路上好好照顧溫晚。

溫晚卻為此一整晚都輾轉反側,她也有女孩的小心思,也有不能對外訴說的秘密,而那個秘密,就是顧銘琛。

這種煎熬的心情其實她不是第一次品嘗,以前每每顧銘琛給她希望,最後又都會毫不留情地掐斷。可是她和每個暗戀的傻女孩一樣,一旦被對方施與溫柔的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存有奢想。

也許這次,顧銘琛是真的想陪她一起?

溫晚就在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煎熬中輾轉難眠,然而第二天司機把他們送到車站,她就在候車室看到了同樣拿著行李的紀顏。

顧銘琛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直接把紀顏摟在懷里,對溫晚很隨意地解釋一句︰「明天是顏顏的生日,我想和她單獨待一起,但是你知道媽不許我在外面留宿。」

溫晚听到最後那兩個字時心口還是狠狠震了震,她局促地抬起頭,腦子里亂糟糟的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最後只是木訥地點點頭︰「噢。」

顧銘琛皺著眉頭,對她這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很厭惡︰「反正青州也沒什麼可玩的,不如跟你一起回鄉下,到時候你去掃墓別管我們。」

溫晚的手指用力扣著裙擺,低頭看自己的鞋尖,很久才回︰「知道了。」

她再抬頭的時候,顧銘琛已經牽著紀顏走遠了。

他們一起回到鄉下女乃女乃的祖屋,顧銘琛先挑了最干淨整潔的那一間。紀顏和溫晚年紀沒差多少,還有些少女的嬌羞寫在臉上︰「我、我和溫晚一間吧……」

顧銘琛和紀顏說話總是特別耐心,語氣柔的像是怕嚇到她一樣︰「這里晚上會有老鼠,你不怕?」

紀顏馬上露出驚嚇的表情,手已經下意識攥住了顧銘琛的衣角。顧銘琛臉上便會露出迷人的笑容,那種笑蠱惑人心,溫晚以前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

天色已經很晚了,溫晚只能第二天再去看爸爸。鄉下的夜晚很安靜,並不像城市充滿喧囂嘈雜,所以睡在隔壁屋,她將一牆之隔的春-色听得清清楚楚。

紀顏的聲音很低,軟軟糯糯的,可是那種壓抑的似是歡-愉又似是痛苦的矛盾低吟還是讓溫晚渾身不舒服。

她拉過被子捂住頭,只覺得頭疼的厲害,而且最重要的,好像有一團火在燒,煎熬著她的心,像是要把她一顆心都給烤熟一樣。

怎麼會這麼疼呢?她從小因為吃不飽飯而胃疼過,也試過犯錯被舅媽打,還試過在學校被同學惡作劇腳踝扭傷,這麼多的疼痛,可是都遠遠比不上這一刻。

溫晚很少會哭,她天生好像淚腺就不發達,這時候卻有酸澀的東西滑過眼角,止不住,州象洪水泛濫一樣。溫晚咬著被角,耳邊還能听到紀顏的低吟和顧銘探粗重的喘息狠撕裂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用力掐著掌心,一遍遍告訴自己︰溫吧,這就是現實,從此以後,別再幻想了。聲,夾雜在一起狠晚,好好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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