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在母親的吩咐下，拎著一筐雞蛋出門了。臨走，母親又嗦嗦交待︰「嘴巴要甜些，見人多鞠躬，禮多人不怪。」
喬大真借雞蛋，連人家的竹筐一塊兒都借來了，筐子像是用時間久了，上面有竹簽子冒出來，老是掛住冬至的新襯衫。她不得已把竹筐懸空離自己身子遠遠的，這樣胳膊很費力氣，樣子上也不好看，象動作僵硬的串門小媳婦。冬至為此一路擔心，很怕踫見熟人。
村支部在村西，和郝書濃家只有一步之遙。冬至先去了村支部，她覺得這樣再合適不過了。如果郝書濃也在，那就名正言順的向他開口借書。村支部門口，有一幫婦女帶著孩子在一棵大柳樹下乘涼，其中一個婦女跟冬至打招呼，問她到支部干什麼來了？冬至說給爹領救濟款來了。那婦女用眼瞥瞥她手中的竹籃，笑著夸她的雞蛋真大個，轉過臉去那笑就變成了譏諷的樣子。她已經從婦女身旁走過去了，听見她們在背後議論，聲音大的故意讓她听得見。
︰「自從郝書記家的兒子郝書濃大學畢業回村後，村上沒結婚的姑娘有事沒事都往咱村西跑，你說怪不怪？」
︰「別說咱村，十里八村的姑娘都要來。誰讓郝書濃是咱這一片獨一份的大學生呢，人也是一表人才，還要頂替他爹的位子當支部書記。我家若有閨女，也想找他當女婿。」
︰「你那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能瞧上你家閨女？」
︰「哈哈哈……哈哈」
︰「我們那會兒听說給自己找婆家，臉都騷得紅。現在的閨女膽子可都大了，找姑爺哪還要爹媽做主，都自己上門瞄。就差動手拉人了，你瞧瞧。」一位婦女向冬至那邊呶呶嘴說道。冬至一個側身回來剛好瞧見了她，她反應機智地沖冬至假心假意笑笑。
︰「是臉皮厚吧！話說回來了，咱農村的姑娘不就把嫁個好婆家當作一輩子的大事嘛。以後，這媒人香婆就用不著了，閨女們個個都能自己找婆家了，這可比我們那時自由開放多了。」另一個婦女肆無忌憚地講。
冬至嘴撅起老高，憤慨地將腳下的一塊石頭踢飛出去，心想︰這幫無聊的人，說了是給我爹拿救濟款來了，難道你們的耳朵都去打蚊子去了嗎？但往回一想，要讓這群婦女閉上嘴，那也真難。隨她們去吧，她們不說話嘴巴會癢。
不過，剛才也算听到一句有價值的消息，郝書濃要頂替他爹當村支書了。這事兒書濃也給自己說起過，看來是真的了，書濃要在譚村長久待下去了。想到這上面，冬至的心情又恢復了愉快。
村支部設在一個大院子里，冬至踏了半米高的門坎進去。看見正中的大屋子門敞開著，三葉片子的電扇掛在房頂上，吱吱呀呀得轉悠著，冬至想，扇軸是不是該鎬點油了。她提著籃子進屋，剛好站在旋轉的扇葉底下，她往上看了看，很擔心它掉下來削了自己的腦袋。于是，她連忙換了一個方位。靠右牆有兩張桌子面對面並著，上面堆著報紙，墨水瓶，月份台歷和一些牛皮紙裝的文件，這稱得上是辦公桌。冬至看見靠門的那張桌子三個屜子都掛著銅鎖。想著這里面鎖著的文件該是村里的核心機密內容了。
屋里沒有人？冬至打量了半天也找不到人影，只見桌邊立著一張報紙，上面有很多黑體字，字中間有一張照片插圖，象是很多人在干活的場面。冬至便湊近去瞧那張插圖。突然，這張報紙嘩啦動了一下，報紙放下來就顯現一個人來。近距離瞧，眼楮鼻子異常的大。原來坐在屋里的人正在舉著報紙看，他人很矮小，報紙面積卻很大，把他遮擋起來。和報紙下的人兩眼對望，冬至受了一驚嚇，覺得于對方有些失禮了，趕緊一鞠躬道︰「你好，我叫冬至，來領救濟款的。」
此人，大熱的天還戴著鴨舌帽和一個眼鏡，那眼鏡不知是不是老花的，反正掛在鼻子尖上快要掉下來了。他年紀在五十歲開外，眉眼長得精神。他將手上的報紙攤放在桌上，終于摘掉那眼鏡，沖冬至微笑說︰「你的腳步很輕呀，進來一點動靜都沒有，剛才把我嚇了一跳。」
冬至由于剛開始那一驚嚇，慌慌張張地把他錯認為吳會計了，因去年她來領救濟款時，是吳會計給她簽字發錢的。她沖他點頭喊了一聲︰「吳會計，我來領救濟款來了。」
︰「錯了，我是郝之友。吳會計下午有事沒來。」他怪模怪樣地笑了一下，象是為冬至認錯人而假裝生氣。
重新端詳，冬至方知今年換人了，不過此人她也認得，就是譚村的書記郝之友。以前支部遇上開大會之類的事，就找冬至來寫標語，她毛筆字寫得好，還得到郝之友的夸獎。他曾經說要把冬至給自己當兒媳婦呢。
可今天這個郝書記打扮與往日不同，看上去好似間諜一般的人物，他兩眼炯炯有神，是精明老道之人。冬至忍不住掃了一眼他的鴨舌帽，是細紋格子的，簇新的。顏色還算低調，黑白穿插。他與冬至目光相遇時，體會到她的詫異，索性把帽子取下來還原自己的整體面貌。
哦！原來他已經禿頂了，近一年功夫頭發竟落得這樣快。兩只耳後的頭發都努力地靠向中央，到達目的地時就所剩無幾了，與組織失合。冬至驚嘆歲月催人老，前兩年見他是還是頭發茂盛的呀！驚嘆之余又在猜測︰他戴著帽子是擔心風扇吹著頭頂著涼，還是用帽子遮擋自己頭頂的寂落廣場呢？
他也抬頭看冬至，眼楮里閃出一道驚奇的光芒，冬至以為是自己換了件新襯衫的效果，沖他一鞠躬喊了聲︰「郝書記」。他沒听見似的站起身來，搖著頭說。︰「真是女大十八變呀，你怎麼那麼象一個人呢？」他自言自語走到冬至跟前，看著她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