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了那陣眩暈,冬至模著額頭去看書濃,卻看不見人影。等她再瞧,那人蹲在地上四下找東西。︰「怎麼啦?」她問道。
︰「我的眼鏡,撞沒了?」書濃抬頭起來跟她說話,光著臉,不見金絲眼鏡。
︰「都怪我。」冬至有點不好意思,忙著四處查看。
書濃突然離了眼鏡,跟瞎子一樣,他兩只手在地上探尋著,踫著什麼就撿起來模模,看是不是自己的東西。他模著一根樹枝兒,撿起來又丟掉。冬至立著仔細觀察他的手,白女敕細長,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手背上,她想那里面的血液都是墨水燻染過的,該是怎樣在沸騰?甄別的過程中,樹杈劃傷了手指,書濃唉吆一聲,他經不住地兩手扶住了地。冬至眼明手快,此時發現眼鏡竟在他的後腳跟處,她連忙頓下拾起。再晚一步,書濃腳跟踏過來就毀了它一副身架。
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拿衣襟擦了鏡片後遞給他,他戴上立刻恢復了光明。只是翻開掌心一看,有一道血印子,淺淺地一道兒橫在掌心。冬至扮過他的手看,又來自責︰「怪我撞掉你的眼鏡,手掌才劃破的。」手掌熱熱的,溫度傳遞在冬至手掌中,也傳遞到她心里去。
他收縮了一下拳掌,笑著說︰「你看,沒什麼大礙,別老怪自己。」
在冬至被撞得天黑地暗時,她在想︰是不是有著前世五百年前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相遇,曾經听說過這段故事,如今她覺得自己和書濃就是這樣的境遇了。她信,是因心里有著強烈的感覺,她偷偷為自己的想法笑著。
︰‘你在想什麼?」書濃見她走了神情。
︰「哦……我在想,我媽下午去村支部領救濟款時要拿到四百塊才對,你爹手上才一百元,這樣一一對賬,我偷苞米的事始終要露餡兒,最後還要把你撒謊的事牽扯進去……」冬至連忙扯在別的問題上,這也倒是事實。
︰「一看你就是個沒撒過謊的乖孩子。下午你不會自己去領錢,省得你媽跑去刨根問底的。我在我爹那里就說你家困難大,救濟款不夠你爹買藥的,找村支部暫借三百塊錢,這不就行了嘛。」
︰「這倒是行,只怕村支部沒有多余的款項給我們。」冬至的擔憂總是接連不斷,母親拿不到那三百塊怎麼辦?
︰「那我暫時出這三百塊好了,就算你欠我的。」書濃說。
︰「你個人兜里有三百塊?你可是剛上完學回來的。」
︰「我在上大學期間,利用寒暑假去打工,自己掙工錢的,平時還兼著一份家教工作。這剛好解你眼前的困難,你不必覺得欠我一個人情似的,我現在用不著錢,三五載還我都行。」書濃爽朗地說,讓人有一種安全感。
冬至覺得他那顆頭顱藏著人類最高的智慧,什麼問題到他這里都迎刃而解,敬佩的感覺慢慢在她身體里滋養。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將手上的一本破書卷成筒狀轉著,那是從家里隨手帶出來的。轉了來,擰了去的。
︰「你手上是一本什麼書?」書濃發現了。
︰「是本《三十六計》」冬至答,書面被她轉得快展不開了,展開了也看不見書名,書皮都掉光了。
︰「女孩子還看這書?」書濃笑笑說。
這一下,冬至覺得他的笑是處于一種諷刺,本來在他面前就有一種自卑感,身心脆弱,經他這一說自尊心徹底擊敗了。︰「女孩子該干啥,在家繡女紅等著出嫁?」聲調上也顯現出氣憤。
書濃這才認識到自己無心傷了別人,連忙道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想著軍事範疇的書你怎麼愛看?」
︰「我們家吃著救濟,你說我哪里還有錢買書,村里人收拾家底,扔出院子不要的破舊書我當寶貝似的撿來。能看一本是一本,還有什麼挑的。」冬至說。
書濃木然看著面前細脖頸的女孩兒,僅她剛才那一句話,他就喜歡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