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亦菱 第六十八章 .最是殺人不見血(上)

作者 ︰ 菱微涼

是的,來者便是方才不知去向的容卿。

他不知何時褪下了那一身天青色的衣衫,再度換上了一身如冰似雪的白色衣衫,寬袍廣袖,悠遠淡泊。墨發用一根羊脂玉簪子挽起,與漆黑的眼眸一同,襯得他白皙如雪的膚色愈加瑩潤如玉。他面容寧靜似水,眼眸幽深如夜,身姿修長挺拔,廣袖輕垂,優雅從容,風輕輕地吹起,揚起他的一片衣角,更增添了幾許飄逸出塵的味道。

他站在亦菱面前,擋在上官絕塵身前,以身對著劍鋒,注視著亦菱睜大的雙眸,平靜的說道︰「如果你執意要殺他,就先將我殺了吧。」語畢,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神情淡然悠閑的仿佛他方才是對她說周圍的景致不錯一樣。

亦菱大腦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要收回手中的長劍。一陣風掠過,將幾縷墨發吹至她的臉龐邊,她握著長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她瞪大了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仙人一般的白衣男子,看著這個她喜歡的人。

是的,她喜歡的人。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

或許是從第一次見面吧,在懷遠的街道上,她從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游人中一眼便看到了他,白衣曳地,清雅絕倫,仿佛仙人臨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她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出了神,直到他微微一笑,向她走來。

或許是從第二次見面吧,她率兵進入墉城,奉命抓捕敵軍的神通廣大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軍師,推開屋門,她看到的便是白衣曳地的他靜靜地坐在那里,專注地看著面前的棋盤,修長白皙的手指間夾著一顆白子,旁邊茶盞中氤氳而出的茶氣迷離了他清雅的側臉。

之後他被自己軟禁在信步園,兩人免不了時常見面,漸漸地熟悉起來,有一次他使詐服了改良的化骨,倒地吐血,嚇得她七魂沒了六魂,只得每日經手他的飯菜,親手把每一道菜每一杯茶都檢查一遍,最後干脆每日三餐都同他一起吃了。再後來,她與他一同撫卷讀書,陪他下棋,听他撫琴,兩人的關系又親近了不少。

但是這一切都改變不了兩人敵對的立場。雲寧大戰在即,她臨走前與他下了一盤棋,她輸了,輸的不止那一局棋,還有自己的一顆心。盡管清楚地知道兩人敵對的立場,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喜歡他。

喜歡他如雪曳地的白衣,喜歡他幽深似海的眼眸,喜歡他清雅絕倫的面容,喜歡他優雅從容的舉止,喜歡他高遠淡泊的神情,喜歡他撫琴時的風儀翩翩,喜歡他撫卷時的專注會神,喜歡他下棋時的揮灑自如,喜歡他淡淡一笑時的眉眼,喜歡他溫柔沉靜的目光。

雖然她不曾開口說過「喜歡」,但是她的心意已經溢于言表,心思聰明玲瓏如他,怎能體會不到她的心意?

可是,此時此刻,那個她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的人,正擋在自己與上官絕塵之間,平靜地開口讓她不要殺上官絕塵。

上官絕塵是她的仇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是上官絕塵殺死了她的二皇兄趙子安,是上官絕塵殺死了她的大哥岳悠然,是上官絕塵害死了大姐荊紫芹,是上官絕塵害死了大姐荊紫芹和太子的孩子,是上官絕塵間接逼死了二姐荊紫芸,是上官絕塵弄得三姐荊紫芊下落不明。她恨上官絕塵,恨不得立即將他千刀萬剮,恨不得此刻將他拆吃入月復。

而她一心一意平生第一次喜歡上的人,竟然用平靜悠閑的語氣對她說「如果你執意要殺他,就先將我殺了吧」。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下得了手?那麼喜歡他的她,甚至不忍心看到他受到一點點傷害的她,怎麼可能用手中的長劍刺破他白皙如玉的肌膚,刺入他修長挺拔的身軀?

亦菱緊握著長劍的手在顫抖,不可控制地顫抖。

她甚至忘了去思考事情的前因後果與來龍去脈,她甚至忘了去想一想為什麼容卿會在此刻出現,為什麼容卿會當著她的面護上官絕塵周全。

她睜大了眼楮,目不轉楮地對著容卿的目光,在他幽深似海、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深陷,深陷……

握著劍的手頹然地垂下。不,她不會下手的。

容卿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笑意。

「嗖——!」羽箭破空而來的聲音瞬間逼近!

亦菱以習武之人的靈敏反應迅速地揮劍,羽箭在半空中生生地被劈成了兩半,落在地上。亦菱目光銳利地看著身後,只見身後一名握著弓的東宮護衛臉都白了,可見方才他只是沒繃住弓,不慎將箭射出而已。但是方才那一箭是不偏不倚地沖著容卿去的。

亦菱明白這是個意外,不代表上官絕塵和他的屬下會認為這是個意外,黑甲鐵騎兵們張弓搭箭,嗖嗖嗖地將羽箭射向亦菱和她身後的東宮護衛們。亦菱腳步飛快地向後掠去,同時將手中的長劍挽成密不透風的劍花,密集的羽箭紛紛被打落,竟沒有一支能夠傷到她。亦菱輕盈地落到石階上,再看東宮護衛已經有幾個被羽箭射中要害身亡,不由地怒道︰「上官絕塵!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今天不殺你,不代表以後不殺你!」

哪知上官絕塵聞言卻仰天大笑,笑聲痛快張狂,在東宮上空回旋,在亦菱听來宛如魔音繞耳,耳不忍聞。許久,上官絕塵笑罷,一雙銳利的星眸直直看向亦菱,一字一句地道︰「好,本王就在這商都城的皇宮等著你!」然後,又詭譎一笑,放輕了聲音,「前提是,你今天能活著離開。」他左手一抬,「放箭!」

嗖嗖嗖的羽箭如雨點一般落下,亦菱盡全力來招架。這些鐵騎兵必定是上官絕塵的精銳兵力,經過嚴酷的訓練,招架起來不算輕松。朵朵劍花之間,亦菱看到東宮護衛一片片地倒下去,上官絕塵的黑甲鐵騎兵一步步地逼近,而那清雅如雪的男子卻是像來時一樣,不疾不徐地離去,只留給她一個清俊挺拔背影。

亦菱想要大笑,卻笑不出聲來。

亦菱想要大哭,卻流不出淚來。

心里像被撕開了一個口,呼呼的冷風直往里灌。

從前她與容卿一同來商都的情形還歷歷在目,那時她看到容卿與上官絕塵決裂,還天真地以為容卿是為了她才那麼做,如今看來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容卿還是那個為上官絕塵謀劃的容卿,上官絕塵還是那個尊容卿為謀士的上官絕塵。他和她終究還是站在敵對的立場,她有什麼資格指責他此刻的所作所為?

亦菱機械地揮動著手中的長劍,有一只羽箭差點突破她的防護,射向她的肩頭,卻被另一柄長劍攔了下來,應聲斷為兩節,各自飛向兩邊。

亦菱緩緩地轉過頭去。

是去而復返的洛沉碧。

上官絕塵見狀,不由地沉下臉,一揮手,「都給我上!殺了這兩人的重重有賞!」

亦菱心頭一沉,對洛沉碧道︰「你回來做什麼?不怕我連累你?還不快走?」

洛沉碧卻是溫和一笑,青色的廣袖隨著長劍舞出青色的弧線,應對那鐵騎兵瘋狂的攻勢卻是十分輕松自如,「即便你不在這里,他也是要殺我的,我走不走都一樣。」

亦菱一邊揮劍,一邊後退,急道︰「什麼一樣不一樣的?趁我還能招架住,趕緊走!」

洛沉碧一揮劍,齊刷刷地擋開了羽箭和刺過來的長槍,另一手迅速地抓住亦菱未握劍的手,「要走一起走。」說罷,施展輕功,帶著亦菱迅速地飛離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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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都城外的一條官道上,一男一女,一後一前,騎著一白一黑的馬在路上策馬狂奔著,前面的少女不停地打馬,黑馬也載著她瘋狂地奔跑著,後面的男子終于開口道︰「菱兒。」

亦菱假裝沒听見,繼續策馬狂奔,竟將那男子又甩開了一段距離。

洛沉碧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打馬加速追趕,一直追到亦菱身邊,伸手抓住黑馬的韁繩,用力一拉,將兩匹馬的速度都減慢了下來,直至慢慢停了下來。

亦菱氣鼓鼓地瞪著他,「放開,別管我!」

洛沉碧又是無奈地輕嘆出聲,「菱兒,人也累了,馬也累了,總該歇息一下吧。」

亦菱別開眼,躍下馬,獨自走向路邊的林子里。

洛沉碧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也躍下馬,牽著兩匹馬,跟著亦菱走進林子里。

亦菱走了一會兒,便找到了一處空地,坐下來,閉上眼開始修煉內功。

洛沉碧把兩匹馬系在一旁的樹干上,走過來對亦菱溫柔地道︰「我去找些吃的東西來,你不要離開。」

亦菱也不理他,眼楮都沒睜開一下。

洛沉碧又是輕嘆一聲,回身向林子深處走去。

亦菱听到洛沉碧離開的聲音,直到再也听不到他的腳步聲,才慢慢睜開雙眼,四周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有兩匹馬,一黑一白,一起低著頭吃著地上新長出來鮮草的女敕芽,還不時地用頭蹭蹭對方,十分親密的樣子。

亦菱心中一片淒然。眼前不停地閃過她與容卿曾經愉快相處的場景,還有他方才翩然離去的清俊背影,抹都抹不去。她原來天真地以為容卿也是喜歡自己的,就像自己喜歡他那樣,可是今天,從他悠然出現的那一刻,到他翩然離去的那一刻,她便已經明白,一切不過只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容卿怎麼可能因為她而和上官絕塵決裂,他還有他的目的,他的志向,他的謀劃……一切的一切怎麼可能因為她的出現就輕易改變?

可是,當她回想起過往的點點滴滴,不禁又懷疑自己的判斷。

她還記得,岳將軍府被付之一炬的時候,她沖到信步園中,看到熊熊烈火中傾倒坍塌的正屋,心中一陣陣絕望的時候,容卿從她身後抱住了她,輕喚著她的名字,柔聲對她說他是她的俘虜,她沒讓他走,他不會走。

她還記得,她獨自一人離開將軍府前往商都的路上,淡煙微雨薄霧的夜,空無一人寂寥的街,白衣曳地的他宛如仙人臨世一般出現她的面前,清雅出塵的笑容照亮了那個煙雨朦朧的夜,伸出白玉雕琢一般的手,溫柔地牽起她的手,溫柔地對她說「我們走,去你要去的地方。」

她還記得,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的夜,兩人被迫宿在山洞里,凍得瑟瑟發抖的她在黑暗中慢慢地尋著他的溫度靠近,夢里她仿佛置身于江南鳶飛草長的春天,清晨醒來時卻發現是他將自己抱在他溫暖的懷抱中。

她還記得,玉竹翠微的青翠竹樓里,兩人相對而坐,面前氤氳著雲霧的裊裊茶氣,他從容淺笑,用醇美悠遠的聲音輕柔地對她說,這雲霧之茶,醇香綿綿,就像人與人之間最真摯的情意,綿綿不盡。

她還記得,安樂鎮外,他一身白衣如雪,外披一襲純白裘衣,謫仙一般的清雅絕倫,不疾不徐地走入她的營帳中,照亮了那一夜漆黑的夜空,幽深的眼眸在燭光的映照下晶亮瑩瑩,柔聲說想要做她的「將軍夫人」。

她還記得,賓城一戰,她挨了上官絕塵一刀,傷口深可見骨、鮮血直流,一貫冷靜自持、鎮定自若的他竟露出焦急擔憂又帶著疼惜,甚至還帶著害怕與恐懼的神情,緊擁著她,卻又細心地避開她的傷處。

她還記得,那日他從腰間取下翠玉笛,置于唇邊,婉轉悠揚的樂曲便自笛身流瀉而出,如慕如訴,低徊淺吟,宛如冬去春來,草木復青,大雁雙雙相伴而歸。

她還記得,他微微頷著首,雙眸凝視著她,淡紅的唇輕貼著翠綠的笛,被襯得愈加瑩潤,幽深的眸中眼波流轉,波瀾泛動,清雅秀美的臉上一片專注認真的神情,仿佛是在承諾著什麼。

亦菱伸手從懷中模出那支通體碧綠、瑩潤通透的翠玉笛,眼楮漸漸有些模糊了。

她還記得,他的眼神十分誠懇和認真,淡淡地微笑著,問她以此作為信物如何。

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一切都變了樣,為什麼?難道曾經的溫情脈脈都是假的?難道過往的點點滴滴都是逢場作戲?難道一切的溫柔細語都是甜美的陷阱、致命的陰謀?她到底應該相信些什麼?

他離開時灑然的背影沒有一絲留戀,仿佛絲毫不關心她接下來是否會陷入危險的境地,就那樣翩然離去,像一柄鋒利的劍刺入她的身體,卻流不出血來。

最是殺人不見血。

感情傷人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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