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已和林清寒快馬加鞭趕往青門城，然而到達之時，夕陽落得只剩半輪，金黃的光籠罩著大地，那溫暖的顏色卻未帶來溫暖。守城的士兵拼死堵著大門，木樁撞著鐵門的聲音老遠就覺震耳欲聾。我們順著樓梯快步走上城樓，戰況清晰入眼。人並不多，大約四千人，守城的五百奇兵加上兩個主將絕對不難對付。只是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炎赫迦怎麼不在？」林清寒皺眉。我看著戰場，皆是普通士兵，並沒有任何突出的人。「情報出問題了？」我猜測道。林清寒一口否決，「不會，清風閣的密報一向準確，從未出錯。」他的語氣十分肯定，我竟隱隱听出了一種名曰自豪的情緒。我有些詫異，心里對這個清風閣倍感好奇，但眼下卻不是詢問的時候。
「弓箭手準備！」林清寒左手一揮，站在身後的一排士兵立刻拉弓對準戰場。林清寒一邊套上戰甲，一邊吩咐我︰「絕殺，我帶著騎兵先出去，你時刻注意前方，一旦出現身著紅色衣服的男子，即刻迎戰！」他的話威嚴十足，一掃平日的輕浮，讓我情不自禁地嚴肅起來。「是！」我應道，握著臨時配備的劍筆直地站在城牆上。林清寒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然而此時，一個黑點自林中飛快地朝我沖來，在我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時，箭刺破空氣的聲音刺痛了我的鼓膜，帶著冷冽的風從我耳際飛揚的發絲間穿過，「噌」的釘在了樓上的木窗沿里。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我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瞳孔猛縮。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精準，那個人如何做到？
我轉過身走向那支箭，箭尾的黑羽仍在顫動，整支箭射進了木頭里約一寸深。抬手欲拔下那支箭，手臂卻是一頓。我緊握箭尾，加大手上的力度，才將箭生生拔出。
我凝視著手中的箭，冷聲問︰「誰干的。」雖是問句，但我已肯定了那個人是誰。林清寒早已停住腳步，他微低著頭，神色不變，似乎對這神一般的箭法習以為常。「他來了。」林清寒輕輕地說，「絕殺，小心。」抬眸望了我一眼，他頭也不回地舉步離開。「啪！」手中的黑羽箭應聲折斷。我丟掉斷成兩節的箭，握著劍柄轉身走向城牆邊。「放箭！」我一聲令下，無數支箭劃破天際。我尾隨著箭，點地騰空。隔著千人，只一眼便看到了那策馬奔騰而來的男子。一身翩翩紅衣，綰起的烏發隨風飛揚。他的皮膚是久經日曬的微黑，鼻子又高又尖，頭發是赤丹人特有的卷曲。我踩著赤丹士兵的頭頂，提著劍向他飛去。他的手里仍握著彎弓，緋紅的弓配著他血紅的衣襟，像是一團移動的火焰。我看著他，他也注視著我，離得越近，我越看清他的雙眸——充盈著男子的剛烈，令人膽寒。這樣的一個人單憑氣勢就足以壓倒對手，他的武功實力難以想象。
三米之遠，我右手舉劍刺向他。他左手一抬，拿弓將我的劍推開。劍隨著我的手腕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弧，我身子一傾，橫腿掃向他的坐騎。他一拉韁繩，馬兒長嘯著抬起前肢。乘機，我轉著圈來到他身後，騰空一躍，我將劍直逼過去。他像是背後長了眼楮似的，不偏不倚地躲過了我的攻擊，松開對韁繩的控制，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準確無誤地夾住了劍身，很大力地將我甩到前方。我在空中翻了一個身保持平衡，穩穩地落到地上。他隨手把弓掛在馬的身上，「噌」地拔出劍鞘里的劍。我一踮躍起，高抬手臂，豎直地劈下來。他橫劍一拉，我一抵，雙劍合成十字。我的右腿勾著馬的脖子不讓自己掉下去。他不讓力，我亦不動，兩人就這樣架著劍，四目相對。
「哈哈，」他突然笑了，笑得十分輕蔑。「你很強，」他盯著我的眼楮似是真誠地說。可他勾起的嘴角卻令我怒火中燒。兩如瑪瑙的眸子折射出自信的光芒，他半眯著眼，更用力抵著劍。我不得不雙手緊握，加大力氣。他張了張嘴，我深知那不是什麼好話。
「但比起我，你還差得遠呢！」他哈哈笑著，手中的劍順著我的劍身向上滑，然後迅速出手打向我的右肩。我的雙手皆握著劍柄，無手反抗，就這樣被打了出去。我踉蹌了幾步，卻也站穩。抬頭望向炎赫迦，只看到他瀟灑的背影。身後原本與我軍騎兵對抗的赤丹士兵皆隨他而去，從我身邊兩側跑過，無一人傷我。馬上的他像是感覺到我的目光，側臉望向我，他說︰「絕殺，今天只是會會你，下次你就沒那麼幸運了！」
厚重的腳步聲和著馬蹄聲漸行漸遠。我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手臂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肌肉已經酸痛。
「但比起我，你還差得遠呢！」「下次你就沒那麼幸運了！」
狂妄！我憤怒地將劍插入土里，最後望了一眼群鳥飛起的樹林，轉身回營。
——
夕陽完全西下，天空還是灰蒙蒙的，沒有星星，唯獨一輪彎月遙遙地掛在天際。我坐在主帳里的主帥席上，透過簾帳拉起露出的空間遙望正前方的樹林。我的胳膊撐在桌上，下巴擱在緊扣的十指上，保持著這個動作很久沒有改變。想著炎赫迦對我說的那兩句話，心中仍是氣郁萬分。
無雙和清悅早已趕到，望著一動不動的我，清悅的擔心寫在了臉上。她望了望帳外的景色，又轉過臉看了看我，低頭嘆了口氣後，果斷從椅子上站起，走過去將簾帳放下。景被擋住了，我瞥了瞥清悅似是挑釁的臉色，然後回眸盯著那兩塊合起的布，繼續沉默。分坐兩邊的無雙和林清寒兩兩對視，神色很是無奈。林清寒盯著自己的鞋，把玩手指，過了一會兒，他翻著白眼，沖我不滿道︰「喂，副將，那可是主帥我的位置，你到底想坐在上面發呆到什麼時候啊！」我淡淡地看向他，臉色陰沉，眼中帶著一絲威脅。他不為所動，突然冷笑起來，語氣輕蔑到讓人听出了自嘲。
「不就是因為打不過炎赫迦嗎？不就是因為不服嗎？有本事殺到他營里去再和他好好打一場啊！在這里暗自不爽是想怎麼樣啊！有屁用嗎？」
「哥哥…」清悅拉住他的衣袖，盯著他的眼楮搖了搖頭。他目光閃爍了一下，低下頭繼續盯鞋。我依舊沉默著，卻在看到他緊握的雙拳時，告訴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拍了拍額頭，隨即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淺淺一笑。「行了，沒你想的那麼嚴重，我只是還有些郁悶而已。」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我挑眉道︰「介紹一下炎赫迦吧，我對這號人物很感興趣。」
林清寒一聲冷哼，翹起二郎腿晃啊晃︰「炎赫迦啊…男，年二十一，赤丹大將軍，未婚…」我翻了個白眼打斷他︰「林清寒，」我幽幽道︰「你這是在給我介紹對象呢？就算他有斷袖之癖…我也不願龍陽之好啊。」
「啪！」林清寒打了個響指，他歪著頭邪魅地笑著︰「可不是嘛，他都二十一了還沒娶親，照他的身份地位，多少女子投懷送抱啊，他愣是一個沒娶，難道不能說明他對女人沒興趣嗎？」正欲喝茶的無雙突然手抖了抖，緊抿著嘴唇，像是在憋笑。「真是意婬。」我無奈扶額。無雙放下手中茶杯，微笑著說︰「還是我來吧。」我點點頭，收拾好表情認真聆听。
「炎赫迦，平民出生，十六歲參軍，十九歲成為赤丹副將，二十歲成為主將。七年前，赤丹第一次進攻天璇，有兩年的時間只是在邊境進行騷擾。五年前戰爭正式爆發，也在那年，我和清寒參軍。只一年，我們便代替了前任將軍和軍師，對抗赤丹。如果說三年前，因為我和清寒的加入，再加上前天璇王的領導，我們一直處于優勢，那麼自打炎赫迦成為主將後，這種優勢就終結了。」無雙的臉色漸漸沉重起來，眉頭緊鎖，「當他當上主將的第一天就連攻下三座城池，還將清寒打至重傷，險些喪命……。前任天璇王接到消息，一時氣急攻心，重病不起，隨後接二連三地傳去戰敗消息，終于重病而亡。打那之後，炎赫迦就是整個天璇的惡夢。」無雙揉了揉眉心，面上的疲憊足以看出他對那個人的畏懼。
我靜靜地听著，眉頭漸漸深鎖。余光不經意間瞥到林清寒蒼白的臉，我下了一跳。他垂著眼瞼，一顆虎牙深深壓住下嘴唇，隱隱可見血絲。兩只手緊緊抓住椅子兩邊的扶手，青筋根根暴起。他的反應讓我吃驚，但想到方才無雙所說又覺得情有可原。
他這是出于對炎赫迦的恐懼，同時也是出于對自己的恐懼而感到的恥辱。這樣看來，他先前隨意意婬炎赫迦，只是在自我排遣。
無雙還在繼續說著，我卻因為一時失神沒有听清他說什麼。只有那三個字清晰入耳。清風閣。我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等等等等…」我伸出左手打斷他，「你把那句話再說一遍。」無雙茫然地看向我，「…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們還沒弄清楚…？」我搖了搖頭，「不是，前一句。」「他前段時間消失了一些日子，連清風閣都搜不到他在哪，直到今天，他才又出現。」我追問道︰「這個清風閣是什麼東西？」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腦海里有什麼一閃而過，我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嘴唇微張，很快，莫名的淺笑代替了它。
「清風閣，東鳴大陸最大的情報站，各國都有它的分站。清風閣里的探子如影隨風，搜索大陸上的最新消息、不為人知的秘密、以及古老傳說。他們將搜索來的東西交給各個分站的主管，主管會將這些消息分為一、二、三等，一等的消息會在最快的時間里送往總部。而那些探子會在匯報完一個情報後自動服下‘冥散’，忘記其中內容。任何人都可以詢問他們想要的消息，但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有的是金錢，有的是珍寶，還有的是幫清風閣辦事等等。但我們就不需要付出這些代價，」無雙聳肩，一臉笑意，「因為清風閣的創辦人是我們的一個朋友，她，也是個少有的奇女子啊……」說這話的時候，無雙的眼神意地掃向那邊如常，正在喝茶的林清寒。這樣一來，我幾乎可以肯定那個人是誰了。
「我知道了，多謝。」我朝無雙微微頷首，他點頭一笑，笑容堪比月光般皎潔，讓人不由的想起四個字︰溫潤如玉。
「對了，絕殺。炎赫迦估計很快會再次攻城，我們是不是應該討論一下如何守城？」說話的人是林清寒，他抿了一口茶將杯子放在桌上。我沖他搖了搖頭，「不用守城。」
「嗯？」林清寒和無雙均有些詫異。我一甩劉海反問︰「難道我們一定要守嗎？難道我們不能主動出擊嗎？」他們二人對望一眼又齊齊看向我。「你想怎麼做？」無雙問。一旁的清悅端端正正地坐著，好奇地看著我們。
我用手指敲打著桌面，想了一會兒道︰「我馬上去那林子里探一探情況，」我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金芒，「我想，我們可以從那片樹林下手。」
風掀起簾帳的一角，透過縫隙，我看見那小小的樹林像無數個綠色的巨人，靜靜地立于悠然月光下。帳外，士兵們圍著篝火聊天，熊熊的火焰還伴隨著濃濃的飯香。遠處有幾聲蟲鳴，交響樂一般不絕于耳。再遠處，便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將光明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