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秋 落花逐水流 金屋無人見淚痕(3)

作者 ︰ 小東邪

楚姜眉色一緊,見阿嬌心情不愈,她自然也不快活,便寬慰道︰「娘娘莫急,待過幾日,婢子想法兒去探探消息……您好生養著,冬寒容易作下病來。♀」

阿嬌點點頭。眉頭卻仍未舒展。漢宮若有動蕩,皇帝那邊兒,必不會半點風聲都不透。這時,打前門去走消息的蕊兒倒是回來了,一見阿嬌便謁禮道︰「娘娘,婢子可算回來啦。這路……可真真兒難走。」她話里有兩重意思,阿嬌听懂來,因嘆一聲︰「這路條條都給堵死了,走著可磨腳呢。」

蕊兒抖了抖厚絨氅上躲著的雪絮子,神色微重︰「外頭又下雪呢。」

「是了,長安冬天冷的緊。只怕比先祖堂邑侯的封地更寒。」阿嬌因接道︰「也罷,這麼多年居長安,慣也慣了。」

兩階邊宮人緩緩退下,帷帳在絲絲流竄的空氣中輕輕拂蕩,居中的高爐、案幾上的手握小暖爐子,皆嘶嘶有聲,含著熱焰吐納。周遭的空氣是暖的,陳後依偎著明爐,臉龐被躍起的火光照的亮堂堂。

殿里只剩她,蕊兒,楚姜三人。

她從榻上起來,問道︰「陛下那邊……你探到了甚麼消息?」她想了想,又問︰「母親呢?怎麼最近一點兒消息都不給我?她去長樂宮探過外祖母了沒?」她還有問題,急急道︰「外祖母可還好?這冬天轉眼就要過去啦,應該容易起床了罷?」

蕊兒回話︰「娘娘,那些個黃門郎的嘴兒鐵把門的,一點兒都不肯露話,婢子甚麼也探不到,只曉得……只曉得長樂宮里太醫令循一日三餐晉謁,好似比平時頻繁了些。陛下下了早朝便急急去長樂宮探,婢子想……婢子想……」她努了努嘴,好半天也沒能把話講完,阿嬌因接道︰「不妄說是揣測,恐怕闔宮的人心里兒都有了數——」她閉上眼楮,眼淚緩緩流出︰「太皇太後大限……」她只說了這六個字,便哽咽不成聲兒了。♀

蕊兒和楚姜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娘娘保重……」

她回轉過來,悄悄擦了眼淚︰「無妨,這原不怪你。只是本宮覺著有些奇怪,」她的聲音漸漸轉輕,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語,「——母親怎麼不去探視呢?」

蕊兒與楚姜相覷,一時無奈,不能接話。

她當然不會知道,此時館陶大長公主與其夫堂邑侯陳午,正在江陵,擁兵陳外。她心念的漢宮,此時正如一張張開的巨網,等待被烙上「佞逆」的大長公主與堂邑侯歸命。平靜的背後,暗潮洶涌。

她的陛下,將在金鑾座上,等著她的父母。

她突然腦中一閃動,問︰「陛下近日宿在何處?」蕊兒頓了一下,因回道︰「本來是衛夫人見寵,此時因……」她說的含混,但陳阿嬌並不放過,蕊兒只得硬著頭皮道︰「衛夫人月份愈大,已然不能侍寢。近日……陛下政務繁忙,鮮少幸後宮。婢子只听得黃門郎那兒有消息來,陛下有幾日是宿在阮美人處。」

「阮美人……」阿嬌細細咀這三個字,只覺陌生,但又想,她初時貴為皇後,只顧自己椒房殿一畝三分地,該當睥睨永巷的眼界,于後宮中諸美人諸夫人亦不熟稔,便又不覺奇怪了。因道︰「那麼……本宮若是去那阮美人處,想必能見到陛下?」

蕊兒有些惶急,生怕阿嬌行事不顧禮儀,反惱了皇帝,因勸道︰「娘娘萬萬不可,不說現下門禁森嚴,咱們長門宮里人,想要出去,少不得一番盤查,怪磨時間的。若然能出去,娘娘若闖阮美人那兒,不說陛下臉上不好,可不叫永巷八大宮緊著看笑話?往後若再想要些甚麼消息,只怕黃門郎的口閉得更緊。♀咱們得不償失。」

她的話亦是十分有理,阿嬌有些松動,楚姜因看主子這樣犯難,便道︰「娘娘莫忘了,婢子家里姨表親戚可是在羽林軍中當差,婢子少不得跑一趟,總能探些口風。」

開了春,天氣暖和起來。宮門前滿場的雪化開,陽光生暖,滿天里似乎都氤氳著花香、青草香。

一季嚴冬,就這樣暈暈沉沉地過去了。

日子恍然便滑到元光六年的初春。

這一年,衛青拜將,封車騎將軍。率兵征匈奴。皇帝于點將台親自送軍出征,大月復便便的衛子夫陪侍。

衛氏一門的榮耀,從這里開始。

旌旗迎風招展,遠遠望去,鎧甲成片,這一簇的金戈齊齊倒下,兵將跪了滿地,山呼萬歲。

劉徹于萬軍中受禮。衛青已出前︰「陛下萬年無極!末將此一去,征程浩漫,不知何時能歸長安……」將軍眼中有濁淚,忽一頓,再稟聖上︰「……雖戰不力,末將定竭窮身之材,不破匈奴,誓不還!」

武帝眼中黯色漸深,他微微蹙眉,唇角卻儼然勾起一絲弧度,帝王的城府,蘊于胸中。

「免。」他輕聲道︰「衛青,你起來。」他的聲音仍是自信十足,君王尚年輕,大漢帝國萬歲之基,仍然盛繁。君王笑道︰「前數次北擊匈奴,均功敗。衛青,你此番去,不斬匈奴,我大漢聲威焉在?」

「諾!」衛青拜首︰「衛青定破匈奴!榮歸長安!」

身後齊齊列陣的將士亦拜首,聲震四方︰「定破匈奴!榮歸長安!」

旌旗耀耀,這聲音也在風里散開,直如煙縷,裊裊青雲而上。

皇帝賜酒︰「大漢榮耀,功在諸卿!朕滿飲此杯!」

諸將摔盞痛飲。

野地里,忽有胡琴聲鳴,瑟瑟如訴離人淚。離開的將領,將帶走大漢的塵土,去收復上谷,去陳兵塞外,揚大漢之威,攔胡人鐵馬于萬仞河山之外。

武帝情起,向衛青道︰「你有什麼話,要向你姐姐說的,這便說。此一去,再回長安,不知是馬革裹尸,還是……」皇帝略略笑了笑,轉向衛子夫。

衛子夫臉色不好,手捧月復部,有些困難地走前了幾步,看著衛青,卻不說話。眼淚在眼眶里轉了兩圈兒,便要滾下來。

此時無聲勝有聲。

衛青謁道︰「夫人保重……」

衛子夫含淚︰「青兒……」她張了張嘴,再多的話都吞進了肚里,艱難支起身子,此時,冷汗已從額上淌下,月復中只覺一陣抽痛,她本能地抬手,卻拽了皇帝的玄色箭袖,將皇帝的目光吸引過來。皇帝驚覺不對勁︰「子夫,你怎樣?」她已經生拽著皇帝,整個身子毫不支力,緩緩地滑了下來……

皇帝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宣太醫令!」

元光六年的初春,衛子夫得諸邑公主。點將台上,一支大漢的軍隊,正從這里出發。彪炳史冊的上將軍衛青,第一次領兵出征,此後橫掃龍城的傳奇,亦在此刻晴光下,點起始筆。

這些事,她都不知道。

元光六年。只不過是從長門宮前滿地雪景換作了草長鶯飛,似乎甚麼也未改變,但她卻已經不能再去看外面草色青青,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網,已經將她的宮門冷冷地罩蓋。

不知從何時起,羽林軍暗衛緊鑼密鼓地分布四方,表面上看,一切都與往常無異,但她,或宮里的任何一位婢子,一旦欲出宮門,便會被擋回來,門禁在不知不覺中纏了一道又一道。

不知皇帝是什麼意思?

外面……發生了什麼?

她撐著額,一支大明燭在燭台上悄悄滴蠟,她只要一低頭,便能看見燭芯似融化了般,圈在暈黃的燭光中,螢螢只成一線。蠟油一滴一滴沿著燭台落下,很快凝成固狀。她眨了一下眼,那瞬燭光也隨之翕動……

宮里暖爐早已撤下,是初春了,天漸轉暖,早用不得這些個勞什子了,滿宮里,只點幾支燭盞,有一份兒小小的溫暖,歪在榻上,就著燭光,小小兒瞄兩眼書簡,煨一份好吃樣兒的吃食,大明燭偶爾會爆個燭花,她听著,好似時光悄靜地在耳邊劃過,反是笑了。

但外頭的天光必不依宮里這樣悄靜,該發生的事,原封不動地在君王案牘上勾圈。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楚姜是個機靈的,得見機會,果然向羽林軍內衛探消息去了。阿嬌一路等著,盼過一天又一天,那楚姜,卻是再也沒有回來。

這一夜,她驚惶從夢中坐起,蕊兒又打簾子又送水,忙的沒能耐。她冷汗涔涔,喝過了水,有了點兒精神,才說道︰「你道本宮夢見誰了?」

蕊兒因說︰「是楚姜?」她扶著阿嬌,輕輕給她順氣兒︰「娘娘莫憂心,那些個廝門看著呢,咱們里頭的人不教出去,楚姜這樣伶俐,給她蹦出去了,那幾個廝門守著,必不教她再回宮里來的。」

「你的意思是……楚姜好端端地在外面,只不叫咱們給見著?」

「那是了。楚姜跟咱們一樣急,她也想進來呢,沒的那些個狗腿子不讓呀!」

阿嬌閉上眼楮,任蕊兒拿軟毛巾給她擦汗,因說︰「倒是這樣便好啦。你只不知道,方才做了個噩夢,駭本宮一身汗,——楚姜……楚姜滿身是血地立本宮跟前兒,喊本宮為她做主,教本宮救她……」

「哪能呢,頂是噩夢。誰敢欺負楚姜呢,娘娘莫忘了,那楚姜是怎樣討來的?楊長侍做的主——莫說咱們宮如今勢微,他們盡揀楚姜這樣兒的欺負,但憑楊長侍的名頭,誰敢打楚姜的歪主意?沒的教楊長侍一頓好揍!」

她說的極是,阿嬌便也稍稍寬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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