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作死 第64章

作者 ︰ 晴天包子

沐小木從湛府出來的時候臉頰漲的通紅,想必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湛然最終拗不過她,靠在軟榻上冷著臉,一副郁卒的模樣。她听見他扭頭叫她快滾的時候就麻溜的滾了,委實不敢回頭再看一眼。

碧綠的枝葉往長街兩旁散開,壓低的雲層逼近了城鎮,街上忽然起了風,吹起了沐小木的素色長衫。

「這是要下雨了啊。」沐小木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心里一陣忐忑。話音剛落,白芒便倉促的落了下來,巧巧的砸在了她的腦門上。

沐小木一愣,趕緊抹了一把臉,往前面跑去,雨勢來的甚急,「 里啪啦」的就落了下來。街邊散落著胡亂丟棄的木板,在雨水的浸潤下反倒清晰起來,剝落的紋理仿佛一朵朵雜亂無章的花。

雨勢愈來愈大,先前街上還有幾人落單,慌不擇路的跑著,此刻早已空無一人,隔壁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門框上垂下來的金色鈴鐺則發出急促而持久的鈴音。

雨水很快浸濕了沐小木的衣衫,不過此時的季節本就潮濕而悶熱,濕了的衣衫蔫搭搭的貼在身上,倒不覺得冷,只是令人很不舒服。

靴子踩進水窪里,濺開的水珠撲上了褲腿,沐小木來不及憂愁,就看見前方屋檐下飄搖的宮燈,以及立在屋檐下,唇紅齒白的年輕男人。

男人瘦高而挺拔,柔順的黑發挽在黑色的紗冠里,一身暗銀的絲綢長衫縴塵不染,用淺淺的藍線繡了大朵的花。他面目俊秀,年輕而陰柔,正執了帕子擦拭自己沾上了雨水的右手,緩慢而專注,片刻後,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微微的抬起頭來。

沐小木不由自主的停了步子,看著眼前這個眼熟的男人,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男人的身後尚恭敬的立著一個小廝,他望著沐小木,似是發現了更加有趣的事情,笑了笑便將手帕丟給了身後的人,又側過頭去,說了些什麼,隨後伸手指了指沐小木的方向。

沐小木尚在驚疑之中,就見小廝從他身後走了出來,一把撐開原木色的油紙傘,利落的朝沐小木走來。

「公子,我家大人有請。」油紙傘輕巧的擱在了沐小木的頭頂,小廝語速快而清晰的道。

沐小木瞧人家都親自來接了,不好推辭,便隨他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打量雨幕那邊神態從容的男人。

紙傘撥開了男人眼前的迷霧,沐小木踏上了石階,渾身的濕氣撲面而來,男人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了她滿身的泥濘與潮濕。

「不知大人……」沐小木拱拱手,眼神試探。

「我的名字,早就忘記了。」他笑了笑,皮膚細膩而通透,身上完全沒有男人身上的野蠻氣息,倒像是一直藏在暗處,籠著一層幽靜而神秘的薄霧,「不過,別人都叫我桂大人。」

「桂大人……」沐小木略一遲疑,忽然就記起來了,桂大人不就是那個隨仁極力推薦的掌印太監麼,當初湛然為了更愉快的折磨自己而將這個位置拱手讓給了隨仁,也令這個男人一時之間變的炙手可熱。只是自己常年悶在都察院,又經常瑣事纏身往宮外跑,是以從未說過話。

「竟是桂大人,失敬失敬。」沐小木急忙施禮。

「我對沐大人才是久仰多時,今日一見,果然……」他眼含笑意,將她來回看著,凝出一抹笑,道,「果然讓人失望啊。」

沐小木一愣,毫不在意的笑道︰「我本就不值一提。」頓了頓,又道,「不知桂大人叫我來所謂何事啊?」

大紅人桂公公凝神掃向漫漫雨幕,似是對突然的變天很是滿意,道︰「雨中偶遇,閑聊片刻罷了,還能有什麼事?」

「沒事麼?」沐小木隨他看了看天色,沖他歉疚的笑一下,道,「沒事我就告辭了,身上尚有些瑣事要處理。」說罷就要往雨里沖。

「還真是個急性子。」桂公公無奈的道,「我一個人在這無聊,你不如留下陪我聊聊?」

「額……」沐小木為難的止住了步子,一邊拖延時間一邊思索逃月兌的理由。

「對了,說來也有意思。」桂公公突然開口,自己先笑出聲來,歇了片刻,補完了後半句,「今兒一早收到一封折子,粗略一看,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落款就很講究了。」

沐小木一滯。

「你猜是誰?」桂公公也沒賣關子,直接道,「是湛大人呈的。」

沐小木不敢走了。

「這往常湛大人的折子,聖上看都不用看,便直接過了。」桂公公的語氣里多了幾分幸災樂禍,「如今待遇仍舊一樣,聖上看都不看,就給駁了。」

沐小木只得回過頭來,看著開懷的桂公公。

「你不急了麼?」他似笑非笑,語氣嘲諷。

「急……」沐小木皮笑肉不笑,道,「但是再急,陪桂公公說兩句話的時間還是有的。」

「突然這麼懂事,真是讓我措手不及。」

「桂公公不要在意這種細節。」沐小木笑的很是誠懇,道,「我想雨勢甚大,桂公公一人躲雨難免寂寥,多個人才好派遣寂寞麼。」

桂公公不知有沒有將她明顯的諂媚听進去,只是伸手掩住口鼻,擋住她沖過來帶起的塵土,眼楮從手指上方望下來,聲音夾雜著暗沉,道,「湛大人似乎很喜歡你。」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沐小木含糊道。

「無論什麼樣的喜歡,只要有著感情的牽絆,無論是對你和他,可都是很致命的。」桂公公閑話家常,內容卻令人脊背一寒,道,「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是什麼時候?」沐小木假裝不懂,昂首問道。

桂公公輕輕笑了起來,道,「如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聖上會做的這麼明顯麼?」他示意她抬頭,看波譎雲詭的長空,道,「誰都知道,要變天了。」

「你說這場雨麼?」沐小木垂下眼楮,道,「終究會停的。」

桂公公回過頭來看她,冷笑道︰「有些意思,倒是忠心,我很好奇,他那樣的人,究竟是如何……還是說,你其實有什麼心理疾病?」

沐小木無語,這位桂公公想說自己喜歡被虐就直說好了,藏著掖著做什麼,正要開口,身後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

「小木,找了你許久,竟是在這里。」熟悉的聲音輕易的穿透了雨幕。

沐小木一回頭,驚道︰「阮糖?」

眼前撐著把細長油紙傘的正是阮糖,大病初愈的臉龐帶著幾分疲憊與蒼白,精神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

「這位……」阮糖略一遲疑,便道,「想必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桂公公吧。」

桂公公立在高處看他,眸中趣味甚濃,道︰「阮大人。」

阮糖輕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又道︰「小木你怎好在這里擾了桂公公清靜?跟我回去吧。」

桂公公聞言一笑,便往前邁出一步,剛想說相談甚歡再聊一會兒的時候,沐小木沖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濕漉漉的爪子很快在他的衣袖上印了一個髒兮兮的手印,口里道︰「大人,小心地滑。」

桂公公身子一僵,緩慢的將視線挪到袖子上,頓時臉黑了一大片。沐小木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下,尷尬的縮回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

阮糖立在石階下,傘面將將好遮住了眼楮,只能望見他嘴唇不經意勾起的弧度,似是在笑。

身後小廝見桂公公神色不對,急忙遞上帕子,桂公公執了帕子,蓋在手腕上,壓抑著怒氣道︰「沐大人,來日方長,下次再說吧。」

「那好那好。」沐小木一蹦一跳的趕緊逃到阮糖身邊,鑽進了傘中,回首對著桂公公揮揮手,道,「回見啊,桂公公。」

雨勢不歇,愈演愈烈。驟而急的雨滴將前方的路都籠在了水霧中,一片茫茫然,望不真切。

「你倒是機靈。」阮糖撐著傘,歪過頭來看沐小木的頭頂。

「不想同他說了,我這人說話不過腦子,怕被他問出什麼不該說的,再闖出什麼禍來。」沐小木說著又抬頭看他,正對上他微笑的眼楮,道,「再說你大病初愈,總不能讓你在雨中等我呀。」

「居然懂的關心人了。」阮糖甚慰。

「我一直都懂的好吧。」沐小木不滿。

「是是是。」阮糖沒轍。

沐小木嘻嘻笑著,兩人緩慢的朝家的方向走著,耳邊的雨聲隔絕了雜音,仿佛世界只剩下兩人之間的短短距離。

「喂。」沐小木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你給分析分析唄。」

「分析什麼?」阮糖明知故問。

「關于朝堂的形勢……」沐小木含糊的道。

「形勢一片大好啊。」阮糖毫不在意的道。

「我是說……」沐小木知道阮糖不喜歡湛然,總是若有若無的透出不屑與敵意,當然湛然也不喜歡阮糖,總是直接表示出鄙視。

「死定了。」阮糖步子不停,快速接道。

沐小木步子一頓,阮糖似是隨時注意著她,竟也反應很快的停了下來,沒讓她淋著雨。

「你是在開玩笑麼?」沐小木看著表情淡然的阮糖,不確定的道。

「你看我的樣子像麼?」阮糖單手撐著傘,另一只手騰出空來,擦去了她臉上的水漬。

沐小木沉默了,其實她本來就看不懂,阮糖也好,湛然也好,她都看不懂,也不知是他們太深不可測還是自己太過膚淺,敷衍還是認真,潦草還是從容,她從來只能看見表面。

「罷了。」阮糖見她一副難過的樣子,瞬間失去了逗她的念頭,只是用騰出來的手輕輕帶了她一下,示意她往前走,口里道,「你覺得怎麼會變成如今的局面的?」

沐小木略一沉吟,道︰「發展到如今這種狀況,絕不是一朝一夕,亦不是突然之間,大抵從許久以前,便開始了吧。」

「不錯。」阮糖點點頭,靴子踏進了水中,毫不在意濡濕的靴尖,道,「從很久以前。」說罷又轉過頭來,眼楮毫不避諱的望著沐小木,補了一句,「從你入朝開始。」

沐小木一愣,結合到方才遇見的桂公公,似是明白了什麼,道︰「桂公公。」

「不錯。」阮糖嘆了一口氣,情緒看似平緩,卻又暗暗藏著幾分痛苦,道,「若是我早些找到你……」說完便自己停住了,待緩和一些,才又續道,「第一回,是湛然為了救你,把掌印太監這個職位給了隨仁,隨仁便舉薦了桂公公。你可知道這位桂公公,心思細膩手段亦不差。更難為可貴的是,伺候皇帝的時間最久,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他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還不是一天兩天,偶爾的僭越也會被寬恕。」沐小木接口道。

「嗯。」阮糖繼續道,「他還要給所有的折子批紅,無論是傳遞消息還是從中作梗都是輕而易舉。」

「潛移默化影響了皇上對湛大人的印象麼?」沐小木抬頭問他。

「如果一個人長年累月在你面前提起一個人,還總是負面影響,並且你本來就對這個人心存忌憚……你覺得呢?」阮糖輕飄飄的將問題拋給了她。

沐小木明白了各種緣由,垂首不語。

「第二回,湛然為了將你從隨仁牢里帶出來,小小的脅迫了一下皇帝,你應該還記得他請辭這回事。」阮糖望了她一眼。

「記得。」沐小木回憶道,「當時隨仁也同我分析過,說湛大人請辭後,半個朝堂都不運作了,聖上必定十分忌憚。」

「沒錯。」阮糖點點頭,繼續說道,「這個情況在皇帝心里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若說以前只顧著吃喝玩樂,那如今在吃喝玩樂之余還會擔心一下這個潛在的巨大威脅。」阮糖笑了笑,慢悠悠的道︰「更何況,還有一個從小的玩伴在耳邊不停的吹著風。」

沐小木這才察覺到其中的凶險,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那為何現在才顯現出痕跡?」沐小木想不明白,「照你這樣說來,時機早就成熟了啊。」

「時機此刻才算成熟。」阮糖搖搖頭,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什麼?」

「繼承。」阮糖道,「皇帝昏庸無道,又縱、欲奢靡,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走到那一步也不過時間問題。」

沐小木臉色一白,她知道阮糖素來對朝堂不屑,在她面前說話從來不加掩飾,但如此驚人的話還是第一次說。

「所以,即便在皇帝面前斗倒了湛然,若是一朝變天,以湛然的手段,東山再起也不是難事,因此,還要留好後路。」

「你是說,齊王?」沐小木稍一思考,便想明白了。

「嗯啊。」阮糖輕描淡寫的道,「仍舊是從你下手,若是前兩次是誤打誤撞,那麼這一次就是針對你而來。畢竟前兩回,誰也不會奢望從湛大人身上換到什麼,他這人從來難以捉模,但幾次三番,終究讓隨仁找到些規律。」

「是……我麼?」沐小木心情復雜的道。

阮糖抿著唇,似是不想答,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首先是那個女人。」

沐小木頓了頓,想起了那個蒙著面紗的漂亮姑娘,道︰「她?」

「對。」阮糖漏出諷刺的笑容,道,「小木,你應該知道她的身份了吧。」

「嗯。」沐小木不知為何不敢看他,腦海中卻是那姑娘與湛然偎依在一起的畫面,頓時有些血氣上涌。

「她是為了自己的表弟。」阮糖看著錯愕的沐小木,又道,「當日邀了你,又邀了湛然,又邀了我。只是想惹湛然生氣,將我調去雲王身邊,將齊王身邊的位置空下來,留給她的表弟。」

「利用我,達到了這一目的。」沐小木有些氣悶。

「之後是隨仁大壽。」阮糖查看了她的表情,見她還能听下去,便續道,「一連串的事情,隨仁利用你,最終把孔司送到了齊王身邊,更何況齊王身邊本就有一個隨仁的門生。」

沐小木恍惚的一腳踩了空,阮糖利落的接住了她。

「至此,湛然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也失去了東山再起的可能。」阮糖總結道,「你看,時機終于成熟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更小伙伴們道歉,說實話,我最近確實有些卡文兼犯懶,可能到一個時期就是這樣。十分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我知道說什麼也沒用,所以今天有靈感了,就拼命碼了三更,就是想趁自己可以寫的時候多寫一點兒。

對不住大家,跟一直等我小伙伴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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