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謠 第六十四章 鴻儒廣場(三)

作者 ︰ 糖水菠蘿

()如若不是夏月河派人上門滋事,我原打算今日就去匡城找她過問冠隱村上古巫術之事,未想不過半日,竟是如此局面。

我深吸一口氣,看向書生︰「滄珠霜,以山間晨霧結于石壁罅隙。晨霧多為妖尸瘴氣,石壁為鴉殺岩,斂血無數,早已成精,其上所結紫色晶體,非人間普通藥材可醫。」

他未想我會忽然說這些,不由眸中一喜,雙手抱拳︰「女……」

我極快打斷他︰「治它也不算什麼難事,將我松開。」

他微微示意,我的胳膊便重獲自由。

我彎身將巫器收回包里,動作極緩,在腦中琢磨法子,觸及紫滌石時,忽然心念一轉,計上眉間。

雖不是什麼良策,好歹可以拼一拼。

我起身道︰「煮薏仁米粥,搗成糊狀涂在傷口處,再抹以八瑯粉和九泉湘露,早晚各一次,六日後自會痊愈。這些時日切記養氣降心,勿動肝火,勿近酒色,竟事清淡。」

他饒有興致的望著我,語聲淡淡︰「女俠,你說的這些王某記不大清,某不如你親自去一趟,我……」

我說︰「我當然要陪你去了,不過這個你先收著……」

我伸手探進包里,忽而掏出竹筒小暗器,惡語警告︰「讓開!否則給你們好看!」

說完我直接按下開關,順勢將癢藥也灑了出去,然後轉身就跑。

我才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更不會給他們說廢話的功夫,與其信他們會乖乖讓開,還不如信楊修夷會叫我親娘。之所以那麼一吼,純屬給自己壯膽。

書生被我說的放松了些許戒備,哪料到我會來這麼一招。即便他身形敏捷,能躲過我的銀針,卻難以躲掉這極癢的磨牙切骨粉。

我邊朝衛真跑去,邊抽出沾毒小鏢,割破手腕,用血將紫滌石浸染,而後拋向高空,催動塵光咒。

紫滌石頓時玄光乍現,數丈之內一片白芒。

我心下一哼,看那討厭的中年女人如何施展她的玄術。

費上好些功夫,我終于從混亂不安的人群中擠到衛真身旁,雖是睜眼如盲,但我仍極快的擺好切靈陣,將我們反困其中。

陣外白光漸消,人群七顛八倒,透過陸離慌亂的人影腳步,遠遠能看到在地上癢成猴樣的書生及他的屬下。而高出地面三十余丈的石台上,一身狂傲的中年女道正四下?望,失了原本的淡漠如冰。

我仰躺在地,非但沒有長吁一氣,反而愈發慌張難安。但願書生會認為我們已趁亂逃走,否則我們就是甕中之鱉。也不知這群家伙聚在此處所為何事,更不知這人山人海何時才散。我擺的這個切靈陣極不牢靠,一指之長的小竹筒裝不了多少花雕酒,能不能撐上一個時辰都是個懸念。

我看向衛真懷中的夏月樓,好好的美人兒,干什麼要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我緩了口氣,爬起伸出拇指在她人中上狠狠一掐,她小扇般的睫毛微晃,緩緩睜開了眼楮。

衛真大喜︰「月樓妹妹,你終于醒了!」

她見到我們,微微一愣,眸光茫然︰「初九,衛哥哥……」她忽然瞪大眼楮,光華重凝于眸中,霎時湛亮如星,她一把坐起︰「女乃媽,女乃媽她!」

我怕她沖出去,慌忙拉住她︰「她已經……」

衛真不明所以︰「月樓妹妹,你怎麼了?」

夏月樓張嘴便大哭了起來,眼淚如急雨,將臉上的黑泥沖出溝壑,橫七豎八,狼狽不堪。

衛真手足無措,慌亂的給她抹淚︰「別哭別哭,不要傷心,月樓妹妹,你……」

夏月樓一把撲入他懷中,大聲痛哭︰「女乃媽,女乃媽她怎麼會死,她為什麼會來宣城,她應該在匡城的啊!她怎麼會出現在石台上,女乃媽,女乃媽!」

衛真伸手環著她,像安撫小貓一般輕模著她縴瘦的背脊,擔憂的眸光轉向我︰「娘親,你來哄哄月樓妹妹吧。」

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哄人,我舌忝舌忝唇瓣︰「不要哭了,別哭了,真的別哭了,說了不要哭了,你別哭了……」

連衛真這個傻子都拿眼光鄙視了我一頓。

夏月樓仍在大哭,哭得肝腸寸斷,悲慟萬分,把我的眼眶也哭紅了。

衛真嘆了口氣︰「娘,你的手絹呢?」

我說︰「不是被你扔了麼?」

他微微一愣,伸出拇指,在夏月樓臉上輕擦,低聲道︰「月樓妹妹,我手指粗糙,如果弄痛了你,你要跟我說的。」

他環住夏月樓,臉頰微貼在她發上,語聲輕柔︰「你不要哭了,看你哭我也跟著好難受,比看到娘親被人打還難受。」

我︰「……」

我的地位就這麼被比下去了。我鄙視他。

他又說︰「到底是誰欺負你,害你哭成這樣,你告訴我好不好。」說罷朝我望來,「娘,你知道是誰欺負了月樓妹妹嗎?」

知道也不能說,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萬一惹他癲狂大作,我跟夏月樓都得為他陪葬。

我下意識的望向女乃媽的尸骨,陽光刺目,染得血水如鍍鎏金,血肉模糊一團,有幾塊內髒被利刃削得平穩整齊,尚能辨出模樣。

饒是我見慣了血腥場面,也禁不住為眼前所見發寒。

我正欲念一段往生咒,衛真驀地回過頭去,望向石階,目光緊盯著那灘血水。他眉心微擰,沉聲道︰「那人是月樓妹妹的女乃媽?」

我不作回答,他忽然看向我,厲喝︰「是不是?!」

他清澈的雙眸不復存在,一汪點瞳的秋水瞬間凝聚成冰,寒意無限。我心下大慌,他此時的模樣讓我憶起了不久前的听雨道戲台。

我咽了口干唾沫,不怕死的說︰「不是。」

他狂怒起身︰「就是!娘親你幫壞人!」

夏月樓抽泣著抱住他︰「衛哥哥,不能出去!」

衛真音量極大︰「我要替你報仇!」

我腦袋一黑︰「報什麼仇!你這是去送死!」

他頗有個性的撅起嘴︰「我不要跟你說話,你是壞人!」

我氣急︰「你個臭小……」

「初九!」夏月樓打斷我,轉向衛真,聲音微顫︰「衛哥哥,我身體不舒服,我求你留下來陪我,等我好點了再替我報仇,可以嗎?」

一句話囊括了美人計,緩兵計,苦肉計,再加上她剛哭過,雙眸微醺著紅暈,臉上的黑泥被抹淨,露出晶瑩嬌女敕的粉頰。神態柔弱,楚楚動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我見了都心生憐惜,更何況衛真這腦袋只有擺設功能的傻子。他立即乖乖入套︰「你哪里不舒服?」

夏月樓揪住衛真的衣領,將頭埋進他的胸膛,帶著哭腔輕聲道︰「衛哥哥,再借我靠一會兒。」

衛真摟著她,很是大方的說︰「月樓妹妹可以一直靠著,不用借。」

看到他們擁抱的模樣,我忽而怦然心動,胸腔里像被塞進了一只小鹿,正在四處亂撞。

我想起在穆向才別苑時,劫後重生見到楊修夷,當時一股腦的就撲了上去,扎入他懷中,哭的肆無忌憚,在別人眼中,原來是這副模樣,這麼親密無間,這麼……

我一愣,那個別人,不剛好是清嬋麼?

我又愣,之後我被楊修夷抱過兩次,清嬋好像都在場。

我再愣,不,這次我不愣了,我莫名的想笑。

第一次是我投懷送抱,那讓我覺得自取其辱,不知廉恥。但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楊修夷主動抱我的,也是當著清嬋的面,那可就不關我什麼事了……

我看向夏月樓,她和衛真貼的緊緊的,削瘦的肩膀微微抖著,這次沒有哭出聲,飲泣吞聲想必更加難熬。可是她有了一個寬闊的懷抱,多好。

是啊,多好,疲累的時候有個懷抱可以依靠,那一定很幸福。

我又想笑了,至少我也靠過一個,還把眼淚鼻涕全抹上了。轉眼又想,那似乎不對,楊修夷畢竟是我的長輩,如果這也算一個的話,那我師父也算,我小的時候可沒少在他老人家的懷里哭過。當然,他那把老骨頭把我硌的非常疼,沒有楊修夷那麼結實和寬闊……

我咬咬牙,驀地覺得臉上發燙,這幾天腦中時不時的就要冒出楊修夷,如今都生死攸關了居然還不知死活的在想。我忙甩甩腦袋,切斷自己的念頭,可越想摒棄他的音容身姿,他偏頻頻冒出,故意跟我作對一般。

我一定是要瘋了。就在我做著天人掙扎時,一聲悲槍的尖叫忽而響起,衛真早已把我練得處變不驚,因此我極為淡定。夏月樓卻渾身一震,驟然抬頭,美眸一凜︰」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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