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師兄也是一種修行 122番外 曲終人散

作者 ︰ 納西瑟斯的草

山風凜冽,吹過這一片偌大的劍林,交錯橫陳的巨大石劍上滿布苔痕。歲月,已將這片土地改變了模樣。

一張沾滿了泥土灰塵的符紙從石劍上輕輕月兌離,落在了地面上,紙上依稀還殘留著橙黃的舊跡,但其上靈氣早已散盡,被風卷起不過片刻,便呼喇喇地飛遠了。

陡直的山壁上,那扇丈余高的巨大石門緊緊封鎖,仿佛已這麼闔閉了百年的時光,但門上四朵浮雲圍攏著一柄仙劍的圖樣卻依舊清晰如許,證實了這里還時常有人清掃,不至于隨早已湮滅百年的那個門派一般,徹底被人遺忘。

這里,如今已經更名叫做劍冢了。

良久,一聲清鳴自遠而近,夾著一道紫光落在石門前。光芒散去,露出其中一人一劍的身影。

那人一身藍白道袍,玉冠下如瀑的白發好似流淌的水銀,懸浮在空中兀自閃爍著紫光的巨大寬劍劍身上倒映著他不甚清楚的面容,眉目俊挺,一如少年。但那雙眼眸,雖仍是那麼澄淨,卻如同一泓流入深潭的水,沉澱了所有年華舊事,蕩盡了人世所有悲哀。

歲月仿佛對他有所偏愛,那張容顏也始終未改,但畢竟他已不是少年。

軋軋鈍響中,石門漸漸敞開,那人最後深深凝望一眼手中猶自閃著白光的圓形美玉,薄唇微抿,將它收入袍袖,緩緩走入門內那片幽深的黑暗。

紫黑色的大劍一聲清嘯,隨之飛了進去。

青銅色的山壁上,懸掛著一柄柄長劍,許多已是劍鞘無光,劍穗蒙塵,但露出的劍鋒仍清泓如泉,足見將它們從風吹雨淋的劍林中一一收起的那個人,在這百年的日子里是多麼的悉心養護著這些劍。

但近百年的時光,竟只剩下與劍為伍,這樣的人,又該有多寂寞?

寬敞的山穴內,唯有古老的鑄劍爐仍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搖曳不定的火光映照在爐邊那人的眼底,連亙成一片綿延的暗光。

「紫英哥哥,已經過去了這些年,你……還在為他們難過嗎?」

寂靜的禁地里,一個嬌女敕的女聲忽然響起,打破了劍冢內的寂靜特戰。但這山穴內唯有那男子一人而已,那如同少女般悅耳動听的聲音,竟是傳自那柄斜靠著山壁的紫黑色大劍中。

男子仍注視著暗紅的爐火,過了許久才說道︰「……小葵,你以前從不說話的,看來你的修煉已有小成,說不定再過些時日,便能幻化出人形了

那柄劍嗡嗡一顫,接著便听那個女聲又道︰「不是的,我……我只是看你從那里回來後,便一直悶悶的,雖然你不說,但小葵知道,你……你心里難受……」她語音幽幽,漸漸低微了下去,似乎也在為這名叫「紫英」的男子難過。

那男子緊蹙的眉頭微微展開,輕嘆道︰「你一個小小女孩,又懂得什麼叫做心里難受了?」

小葵似乎有些不滿地說道︰「我……我殉劍時的年紀雖小,可在魔劍中這些年月,又跟著紫英哥哥這麼多年,也見識了許多人情世故,怎麼不懂紫英哥哥的心事?可小葵有一件事不明白……紫英哥哥,你明明很想念那個姐姐和哥哥,為什麼見到了他們卻連看都不肯看一眼,還那麼難過呢?」

那男子听到她這麼問,臉上輕松了一些的神情漸漸斂起,又過了很久才輕輕搖頭︰「人生百年,韶華白首,不過一場虛空大夢,難過也好,歡喜也好,終究抵不過天道往復……」他凝視著爐火,眼中漸漸透出一絲悲傷。

「紫英哥哥……」

「……但我,始終不能徹悟……」

「天意難違!逆天改命,何等大事,若想扭轉乾坤,必要付出巨大代價,眼前不正有明證?要替成魔之人擋去天罰,便要付出被天雷打得魂飛魄散的代價。若想拯救地上的那些百姓,所要付出恐怕不會輕微,如何行止,由汝等自行決定

卷雲台上,九天玄女留下最後一句話便消失在天穹中。消散的雷雲縫隙中,又有金色的天光一束束投下,但這份美麗,卻再也無人欣賞。

焦黑一片、凹凸不平的蓮花石台中央,躺著那人殘破不堪的身體,慕容紫英怔怔地半跪在他身邊,對身後雲天河和韓菱紗焦急的聲聲呼喚置若罔聞。

百翎……在你心中,果然還是玄霄的分量更重一些麼?為了他,你竟連生死也置之度外……

慕容紫英伸出一只手掌,輕輕撫過那人唯一完好的面龐,清俊的眉目宛然如生,仿佛下一瞬就會睜開眼露出平昔的溫柔微笑,但掌心所觸的冰冷溫度卻在告訴他,面前的這個人,這具身體,已經氣息全無。

好似有一把極薄極窄的劍刺入了胸口,初時不覺疼痛,只待麻木過去,痛楚才一絲絲、一縷縷泛上心口,繚繞許久,不曾斷絕。他輕輕伸手撫向胸口,忽地憶起,曾幾何時,這人不也在自己眼前胸口中了一劍,那時他所受的痛和此刻自己所受相比,孰輕孰重?

「天火降下!此處不能多耽,紫英,菱紗,我們快走!」

雲天河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股大力從左右兩旁拉起了他,慕容紫英心中一凜,看向地上那人的身體。

百翎……不能丟下他……

不知哪里來的力氣,讓慕容紫英用力掙月兌了雲天河和韓菱紗的手臂,沖上前一把抱起地上沈百翎的尸身。雲天河和韓菱紗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但天火已紛紛墜落,時機緊迫,不容他們多想,好在慕容紫英已清醒過來,三人帶著沈百翎的尸身,御劍飛往地面。

就在他們離開卷雲台的下一瞬,隨著一聲巨響,整座蓮花石台頓時炸成千萬碎石。

天火如一道道絢麗的流星,綻放在夕陽西下的天空,連天邊艷麗的霞光都不能掩去它的美麗傲世天宮。但這美麗的表象下,卻是逐漸墜落的瓊華派,和地面上那些無知無覺的無辜黎民。

慕容紫英抱著懷中那漸漸僵冷的身體,搖搖欲墜地飛向地上的大片沙漠。雙腳與地面甫一接觸,便酸軟無比,渾身月兌力地倒在了地上。身旁紅影一閃,叮叮兩聲,兩柄閃著寒光的短匕掉在了沙堆之上,側目望去,韓菱紗早已臉色慘白,雙目緊闔地昏了過去。

一片昏昏沉沉之中,慕容紫英最後所見,便是昂然立在他們面前,那正對著墜落的瓊華派緩緩拉開巨弓的背影……

天河……

曾經的昆侖山瓊華派舊址,如今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深坑,多年過去,荒草叢生,太一仙徑早已因荒無人煙而消失在茫茫草海中。

山腳下的播仙鎮漸漸又叫回了且末郡這個名字,多年過去,除了那些年紀已長的老者偶爾還會在篝火旁提起當年天神震怒的往事,再也沒有人記得,背靠的這座山上曾發生過那麼多故事。

不辨人跡的深山中,唯剩下那一片劍林,那一處禁地,還印刻著那一個門派的興盛與衰敗。世事大抵如此,興亡不過千百年間。曾經名揚昆侖的仙家門派,如今也不過剩下一人而已。

禁地深處,那間火室早已成了慕容紫英鑄劍之所。那間曾封鎖過玄宵十九年的冰室,卻成了連慕容紫英都極少涉足的場所。

當年在不周山得來的那柄魔劍,其上煞氣漸漸被陽炎磨滅,劍中所封印的那個靈魂龍葵有了靈氣滋潤,也漸漸活躍了起來。數十年的修行,他的身邊竟只剩下了這個劍靈陪伴。好在他生性淡泊,縱使百年間無人相伴,亦不覺得孤獨。

他一生重于清修,摯友不過那麼幾個。雲天河終是為使用神器付出了代價,他那雙眼被天火灼傷此生再也不復光明,那日在昆侖山下一別,百年不曾再會。間或也有舊事傳來,听聞其後不久他與韓菱紗便結為了夫婦,隱居在他自幼生長的那座青巒峰。十數年過去,韓菱紗終是敵不過韓氏一族的宿命,早早辭世,雲天河卻是借著體內那兩股源源不斷的陰陽二氣愈發長生。他始終不曾離開葬著他妻子、父母的那座山,也始終守著那一個誓言,等著一個不知何時才會回來的人。但人各有命,慕容紫英偶爾想起這些舊事,也不過淡然哂之而已。

「……一百年了,夢璃她終是回到人界,可菱紗已死,天河已盲,當年一同闖蕩的四人各自散落天涯……回首往昔,原來竟是傷痛遠多于歡喜,離別遠多于相聚,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悲傷,亦才會覺得這份重逢彌足珍貴罷?」

冰室中,寒霧彌漫,裹著那人挺拔如柳的背影。他所立著的石台上,一簇簇冰晶密結叢生,將其中長方形的一物裝點得十分別致。

那物事晶瑩剔透,竟是以堅冰雕琢成的一具棺槨,半透明的棺蓋下一個人形若隱若現。慕容紫英俯首凝望著冰中那模糊不清的容顏,眼中一片幽暗。

「百翎,連夢璃都已回來……這百年之中,你到底身在何處?我去過鬼界,但雲師叔說從沒見過你的魂魄……若是沒有入輪回,你為何不肯醒來?」

他伸手將棺蓋上那柄無鞘的長劍執起,以指輕撫劍身,透明的劍鋒上泛起淡淡的柔光,將他修長手指也映得近乎透明。慕容紫英怔怔看著,低聲喃喃自語︰「身死則劍滅,但春水劍至今仍劍光不泯……百翎,莫非你並未像九天玄女所說的那樣,魂飛魄散?你的魂魄果真還存活在這世間麼?」

但若是活著,你為什麼不曾歸來?

他看著冰棺中的那個人,在心中一遍遍地問著。但冰封的那張蒼白容顏清俊如昔,卻始終不曾睜開眼來,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一睡百年。

良久,冰室里響起一聲長嘆。慕容紫英默然轉身,走下了結滿堅冰的石階。身後,春水劍上光華流動,無聲無息地泛著淡淡的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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