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秋風 第二章 雲遮霧障碧雲山

作者 ︰ shirenyulin

到碧雲山,有二十多里路,盡管簡易公路直通到電站所在地,但是,八十年代的中國汽車少得可憐,只能靠步行。

當人們見到李秋生的第一印象,感到他不是去碧雲山修電站的民工,倒像是一個去趕考的書生︰他背著沉甸甸的一大包書籍,幾件換洗的衣物和簡單的洗漱用品,一套洗得發白的、他哥穿舊了的中山服和一雙洗得發白的解放鞋。只是衣服顯得有些大。西式頭。他沿著簡易公路來到了碧雲山工地,也是公路的盡頭。

李秋生夢想的碧雲山水電站工地,其實座落在一個偏僻荒涼的大山里的山坳里。抬眼望去,除了魏巍大山、懸崖峭壁、綠樹花叢,山坳里還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流歡快地奔涌向前,不時在石頭上激起小小的浪花。山坳里和半坡上,散落著十幾戶人家。瓦屋很少,大多是杉木皮蓋的屋頂,掩在青山翠綠間。山坳里有幾丘荒蕪了的田,而且田里還有幾墩很大的石頭。秋生看到這情形,感到非常陌生,也非常失落,覺得就像在書里說的,自己被發配到了一個貧脊之地。與他所希望和夢想的環境簡直風馬牛不相及,相隔十萬八千里。指揮所就設在一個坎上的一幢很長的木屋里。秋生是第一批來報到的,指揮所里有幾個人,他報了到,領了一些飯票,堂屋里是飯堂,用大鐵鍋煮飯,炒菜也是一個灶鍋,他吃了飯,指揮部的人說民工宿舍棚還沒有建起來,叫他們今晚自己想辦法找住處。李秋生幸虧有一個表姐嫁在這碧雲村。他吃了飯,拿上行李便去找他表姐家。表姐家住在碧雲村的中心位置。

碧雲村像一只烏龜的形狀,四面大山圍繞,中間一個圓形狀,水田層層疊疊向山邊延伸。中間一條小河將碧雲村分成兩半。向碧雲山深處延伸的狹窄處,真像烏龜的頸脖。向外奔流的細河,形成一條小小的尾巴。

二十多歲的表姐,盡管結婚已生下一子,但仍非常漂亮苗條。她將表弟迎進屋里。

這是一棟木屋,三進。第一進是灶下,灶下很大,兩間通連。有灶房,火塘;火塘上掛的梭龍鉤,梭龍鉤上方一根很大的竹筒,用竹纜繩吊一塊梭龍板,再用一根帶鉤的樹枝做成鉤龍,從穿有孔的梭龍板里插過去,直穿入用竹纜吊在樓上檁子上的竹筒里。竹筒被火燻得油光黑亮,炒菜做飯燒水將爐鍋等往梭龍鉤上一掛,便在火塘里燒起紅紅大火。樓板上還能燻出黑油油香噴噴的臘肉。表姐將他帶進第二進外面的房間里,指著一張木床,說︰「你睡這里罷。吃飯沒有?」

「姐,我吃了。」他一面將帶來的東西拿出來,一面說。他把書堆在房間的一張櫃子上。

「哇,你帶這麼多書籍,人家以為你不是來做工的,而是來上學的。」

秋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他表姐沒在意,便向外面走去。

「姐,姐夫呢?」

「他到別人家做木工去了。」

他知道姐夫是木匠。以前姐夫就是因為在表姐家做木工認識了表姐,他們才好上的。當時姨是堅決反對她嫁到這大山里來的,但也拗不過表姐。

山區,秋天的夜有些寒冷。火塘里燒起很大的火,照得屋里的牆上發亮。表姐家只有一個玻璃煤油燈,李秋生只有就著火光看書。健壯的姐夫在火塘邊做小凳,一只腳放在用籮筐織成的搖籃邊,兒子一哭姐夫便用腳搖動搖籃。搖籃一動,小孩便不哭了,表姐提著玻璃燈在屋里忙上忙下。砍豬草,煮潲,洗碗,山村的夜十分寧靜,星星在藍天閃著光芒,有的擱在遠山的樹梢上。小河的水在嘩嘩的渲響奔流,偶爾從山林里傳來不知名的鳥兒的啼叫。外面黑黝黝的,農舍在遠遠近近的散落著,黑影幢幢。表姐他們都睡得很早;熄燈之後,李秋生靜靜地站在寧靜的山村里,看天上的星星,听夜鳥的啼唱。山村的農舍里,也不見一點亮光。有時風吹過山林的樹梢,發出沙沙的響聲。此時,他多麼渴望有一盞燈,獨自在燈光下看書,學習。他在外面站了一會,也悄悄地進房上床睡覺。他躺在床上想︰為什麼我的理想跟現實差距那麼大啊?我只希望得到一盞煤油燈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他听表姐說,碧雲山電站工地指揮部的負責人周正山是他的親戚(是他外婆家的,按輩份喊舅舅)但他只希望有一盞煤油燈。希望得到關照。

李秋生找到周正山,作了自我介紹。高大體胖的周正山五十多歲,頭頂光光的,只有周邊圍了一圈黃須須有點發白的頭絲。很大的嘴總是半張開著,仿佛在笑。闊大的臉擠滿皺紋。鷹勾鼻,眼楮被皺紋擠得很小。

「好,好,李子明的兒子,好好干!」

「我想?;?;?;?;?;?;想?;?;?;?;?;?;」

「好好干,要勤快一點,不要怕吃苦。去吧,我還有事」周正山笑著下達了逐客令。李秋生很想提出希望有一盞燈的要求,但他終于沒有提出來,便走了。今天他們的任務是搭棚。民工來了很多,李秋生被分配挑石頭打基腳,李秋生沒有帶鋤頭,幸虧工地上編了很多 箕。他挑了一擔 箕。可是,李秋生挑擔子的樣子實在不敢恭維︰他縮著勃子,聳著肩,所有人看了都竊笑,大塊頭吳相實在感覺不爽,便破口大罵︰「一個熊樣,你做得什麼鳥事!」李秋生望了他一眼,心里十分氣惱。但他感覺自己身單力薄,要是真鬧起來,吃虧的肯定是自己,于是,他只好忍氣吞聲。但他知道,對自己真正有過節的還是劉自華。劉自華身材魁梧,看任何人眼楮都要斜對著天,他比李秋生大二歲,但初中同學讀過書,那時李秋生是班上成績最好的,而劉自華什麼都搞不懂,經常抄襲李秋生的作業,好幾次李秋生把作業本藏了起來,抄不到作業的劉自華自然對李秋生心生怨恨。後來,劉自華讀完初中就綴學了。因為他是劉克書支書的兒子,在籌備碧雲山水電站時,他進了碧雲山水電站的勘察隊,現在是碧雲山水電站的出納。李秋生來到這里,劉自華總是用仇恨的目光看他。而且經常糾集一些人來攻擊李秋生。

沒多久,上山砍竹子的民工回來了,而且連竹枝條、毛竹葉都在上面。他們將竹子用來做檁子,用毛竹枝條扎牆壁。這時坪里開竹聲、破蔑聲、叫喊聲交躁混雜。到下午,一棟毛竹扎成的工棚拔地而起。帶了毯子、棉被的民工便在屋里鋪床。因為李秋生什麼也沒有帶。他便拿了一本書在工棚的一偶,坐在石頭上看起來。李秋生是孤獨的,他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但他不願去打破這種格局,在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和目標,而且每一個人都必需是千差萬別的,也只有這樣,才能構成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他是孤獨的,而他覺得,孤獨也是一種精神極至的美,它能在這種極至的美中享受自己內心感悟。靜靜地欣賞外界的五彩繽紛。他想,如果自己能真正從這塵世中超月兌,與世無爭、虛懷若谷,那樣,自己就真成了超凡月兌俗的世外高人,那麼,自己就能真正成就一番事業。但他知道,自己是無法達到那種境界的,因為他畢竟是塵世中的凡夫俗子。孤獨也是有限度的。

因為李秋生沒有帶床上用品,就只能暫住在表姐家。李秋生仍無法擁有一盞燈,晚上除了在表姐家的火塘邊就著火的光亮看一會書,便早早睡覺,他只能在工地利用休息時間看看書了。然而,時間長了,自然便引來了很多的閑言碎語︰說他懶,不務正業。有誰能理解他呢?

工地正式開工了,李秋生分配在基建組搞基建。另一組上山開渠修壩。整個工地確實熱鬧起來了。人聲鼎沸、炮聲隆隆。現在工地正是需要勞力的時候,附近村民不論男女老少,都涌向基建工地,于是,挑沙的、運石頭的、清基的、做木工的,人來人往。

有一天,李秋生的眼楮突然一亮,他發現民工中來了一位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十六、七歲,穿著蘭花白底襯衫,藍色褲白球鞋,白淨紅潤的瓜子臉,小巧的嘴唇紅艷艷的,仿佛涂著口紅,一雙大眼十分迷人。二條黑亮的、長長的大辮子在身後擺來擺去。她站在陽光下,猶如一朵明淨的山茶花,美麗而耀眼。李秋生的心不禁為之一顫!心想︰這是哪里的女孩子?這樣純然美麗!這是他有生以來所見到的最美麗的女孩子,他的眼楮總是隨著她的身影而動,痴迷迷的。仿佛靈魂已經出了竅。

「秋生,石頭滿了還不挑著走?」這時同伴張凱大聲對李秋生喊道。這時李秋生才回過神來,挑著石頭走了。

但他的眼楮從沒離開過那個女孩子。她在挑土,大家休息的時候,她便背著一個背簍在溪溝里扯豬草。當然,他自己也是落寞的,獨自在一處捧一本書看。他多想幫她去扯一把豬草,或許去問候她一聲,但他不敢。

自從李秋生見到那個女孩子後,他便無法釋懷,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她。後來他終于打听到那個女孩子是碧雲村支書何長根的女兒,叫荷香。何支書他是認識的,有一年他們大隊修公路,何支書他們那個大隊就住在他們家里。他想,他應該去拜訪何支書的。

工地是五點收工,太陽還有很高,到表姐家去要經過何支書家的屋後面,因為何支書家在公路下面。那天正好何支書在屋後挖土。李秋生喊了一聲何支書,單瘦矮小的何支書見了李秋生,馬上放下鋤頭,滿臉堆笑︰

「哦,是秋生吧?你看,已經大小伙了?走走,家里坐去,你也來修電站?」

「是啊,是李支書叫我來的。」

「好好,走,家里去。到了這里,就要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樣,不要見外。以前我們在你們家的時候,你母親好客氣,現在你母親還把我們當親戚一樣看待,到了你們家,你母親那份熱情,真是沒法說。」何支書一面說著一面讓著秋生前面走。

何支書的家也是木屋瓦房,有好幾間,屋前面是水田。屋里荷香在剁豬草。見到荷香,李秋生心里有些緊張。他不敢看荷香。

「荷香,來客人了,快打擂茶」。

「噢。」荷香答。同時站起身看了李秋生一眼,準備著打擂茶的東西。何支書胖胖的老婆坐在桌子邊磕瓜子,女人臉也是圓圓的,左邊臉上有一顆黑黑的痣,身邊站著一個二歲的小女孩,在看著她的母親嗑瓜子。有時她的母親送一顆到她口里。女人頭上捆著一條毛巾。

「這是秋生,你應該認識吧?你以前到過他家,就是李子明的兒子。那次你到他家去,他母親還留我們吃了飯。」何支書向他女人介紹著。

「我以前沒有見過他」接著,她轉而對著李秋生︰「那時我去你們家你還在讀書。你多大了?」女人問。

「十八歲了,嬸」李秋生答。

「你坐吧。」女人示意荷香從身邊搬了一條板凳叫李秋生坐。李秋生坐下,靜靜地觀察著荷香。他溜了一眼荷香的手,手上有很多刀口印。

「你高中畢業嗎?听說你蠻會讀書的,怎麼沒有考上大學?」荷香媽又問道。

李秋生搖了搖頭,「沒有,我們班只錄取了一個。」

「哎,現在讀大學難。也沒事,以後還有參加工作的機會。荷香,你去櫃子里那些花生炒了。」女人吩咐道。接著又磕瓜子。何支書出去挖土去了。但,不一會又回來了。李秋生在荷香家喝了茶,何支書留他吃飯,但他沒有吃就走了。自此,李秋生便成了何支書家的常客。

由于何支書家只有三個女兒的緣故,對于李秋生的到來,都十分喜歡。只要秋生來到他們家,總是留茶留飯。特別是小妹,總是粘著李秋生,而且總是叫的甜甜的,並向他伸出雙手︰「大哥哥,抱小妹」。李秋生總是給小妹買一些糖,有時也給何支書買一瓶酒。當然,荷香的母親也愛喝,只是剛流過產,不敢多喝。

李秋生自從遇見荷香後,每天在工地上,他的眼楮總是望著荷香出現的地方,他多麼希望時時刻刻見到荷香,只要有荷香在,李秋生就覺得有使不完的勁。但是,如果哪一天沒有見到荷香,便心灰意懶,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氣力。

李秋生總是用種種借口接觸何香,有時在家里和她天南地北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其實,他很想將自己的心里話說給何香听,但他又害怕何香生他的氣,這使李秋生很苦惱。只要何香出去有事,他也想辦法跟她一路出門。他和何香有說不完的話。感覺到何香已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然而,有一次,荷香去放牛,他也恰巧去電站工地上班,他們一起走在路上,李秋生試著和荷香聊天︰「荷香,你真漂亮。有誰找到你做老婆,真是福氣。」

荷香趕著牛走在前面,紅著臉輕聲道︰「有誰看得上我?你不要笑話我了。」

「可是,有人喜歡你也不敢追你啊,怕你看不上。」李秋生總是用試探的口氣和何香說話。自然何香也能從李秋生話語里听出李秋生的言外之意,但何香一向很自卑,在她的心里,李秋生是有文化的人,她認為李秋生這樣和她說話,只是他的無心話。便回答道︰

「我即沒有文化,也沒有人痛,誰能喜歡我?」荷香自卑地說。這時,他們已經到了一個偏僻拐彎的地方,人影都沒有看到一個。李秋生警覺地四處望望,便壯著膽子說︰「荷香,我~~我喜歡你!」

這時,荷香即感動,又難為情地說︰「你一個高中生,我哪敢配得上你?」

突然,李秋生十分激動,情不自禁地一把將荷香抱住,並在她臉上吻了一下。這時荷香更是羞得滿臉通紅,一把將李秋生推開,興奮地跑開了。李秋生看到並沒有生氣、只有興奮而且羞赧著臉跑開了的荷香,高興得跳了起來︰「啊荷香,我愛你!」

此時的李秋生,感覺到陽光明媚,萬物充滿生機,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並且感覺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和幸福!

從此,李秋生和荷香真正地墜入了愛河。晚上,他們總是坐到夜很深很深,一個在煤油燈下拿一本書,可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一個在燈下納鞋底,線,總是拉得很長、很長。他們並沒有感覺到時間地流逝,他們都希望就這樣永遠地廝守下去。有時,李秋生極不情願地抬起頭,望著外面沉寂的黑夜,無奈地對荷香說︰「我該回表姐家睡覺了。荷香望著黑漆漆的外面︰「那我送你吧。」

于是,不管李秋生怎麼反對,她都要提著煤油燈去送他。然而,當荷香將秋生送到他表姐家的屋門口,李秋生又怎麼放心荷香一個人回家呢?于是,又反過來將荷香送回來。這樣,他們反反復復地在路上護送,最後,荷香說︰「張郎送李郎,送個大天光,你就不要送了,我有燈,看得見。」于是,李秋生就站在地勢高的地方,看著荷香進了屋,他才進屋去。

李秋生的小勤快還是有的,只要荷香去做什麼事,他馬上爭著和她一起去做︰無論她挖地、砍柴、放牛,屋里挑水劈柴,都搶著去做。自然,不光是何支書看著高興,荷香的母親也很喜歡他。不久,李秋生和荷香戀愛的事便傳開了。而且,荷香的父母也默認了他們兩個的關系,荷香的母親還要李秋生改口叫她母親呢!有一天,李秋生下班到了荷香家,小妹老遠就喊︰「大哥哥,快抱我。」這時正是李秋生表姐在荷香家玩,他表姐在和荷香母親聊天,荷香母親笑著便對李秋生說︰「秋生,你小妹都喊你大哥哥了,你怎麼不喊我做母親啊?」李秋生听了非常高興,便真真切切地喊了一聲︰「媽。」女人高興地應了。

在整個家里,只有二妹何麗不喜歡與秋生說話,二妹十二、三歲,已半大的人了,單瘦,個兒較高,很少說話。每天放了學回家做完家作,就去和同學玩。有時也幫著去扯扯豬草或放放牛。

天氣漸漸地寒冷起來,已經入冬了,山上的落葉在飄零,有的山頭顯得如老年人似的禿著頂,枯草淒淒,光光禿禿。而且楓葉是整個山上最鮮艷的景色,真正是層林盡染。山區的寒冷比別的地方來得早,凜冽的狂風掠過山林,總是發出怪獸般嗚~~嗚地吼叫,如大海的濤聲,詭異而神秘。如果獨自走在大山之中,听到這詭異的叫聲,會令你毛骨悚然、心驚肉跳。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特別的早,剛到十月,天空就飛舞著漫天大雪,整個大地,銀裝素裹,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村里的房屋被厚重的積雪壓著,顯得很矮很矮。村里的獵狗時不時對著山林深處狂吠。獵人們也時不時背著獵槍牽著狗上山,他們總是要麼提著、要麼抬著獵物回家,而且大家都是見者有份,去了的準能分到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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