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十三)支票

作者 ︰ 廖阿敏

我和哲非趕到曉雅的媽媽住的那間醫院,徑直來到她在的治療室。透過治療室的窗口,很清楚看到一個白胖的老女人半躺在病床上,打了厚厚石膏的腿被床尾支架高高吊起。女人帶著莫名其妙的眼神瞪著嘴斜眼凸的我,手仍然往嘴里大口塞面包,滿臉、滿嘴、面世界的油膩。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我抓住哲非的手臂,要他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哲非手抓定住我的頭,沉默了1分鐘,輕聲安撫我︰「鎮定點!或許阿姨被移到別的病房了。」

我使勁點點頭,還是一臉無奈照映著絕望。我驚慌失措地在醫院走廊到處跑來跑去,推開每一間治療室,看到坐成一窩打紙牌的男病患,在病床上邊化妝邊談八卦的女人們,還有那些和女護士****的不安份的家伙。我實在沒有絲毫感覺她們仍在這家醫院。

哲非抓住路過的一位大夫,問他這間治療室的前病患在哪兒。大夫看了眼治療室的門牌號,稍微思索了會兒,恍然大悟地說︰「她的丈夫孩子把她給接走了,說不想在這兒治療」

沒等大夫把話說完,我就跑過來,扯晃著大夫的白大衣蠻橫地問道︰「她們去哪兒了?阿姨不是病得很重嗎?怎麼會被接走的?我不相信。」

大夫掉頭就走,我的手指在他的白大衣上刮出一聲細長而頻抖的話語︰「我怎麼知道她們怎麼想的。或許不信任我們的醫院唄。」

哲非一把抱住我。他很明白我的堅強已經耗盡了,我撲到在他的胸口,雙手胡亂地捶打,滿腔悔恨和自責,「我好擔心,我怕阿姨已經不再了。曉雅還在等我回去幫她們,結果我一去不返,她一定恨死我了。」

哲非拍拍我的背,從口中呵出一股長長的嘆息,吹動了我頭頂些許的沉澱了鈍重壓力的發絲。從哲非心里我听到︰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阿姨是那麼善良的人,一切都會沒事的,曉雅是上天派給她的保護神——也是我的!

我拉著哲非跑去曉雅的家。很長的一段路,我們是徒步跑過去的,風拉扯出汗液,勾畫出了速度的輪廓。哲非沒要求坐車,只是跟著我的步子拼了命地跑。一起流汗,一起被過往的未知目光擦傷,一起任世界荒蕪。

我和哲非終究到了曉雅的家,她家的門是敞開的,我和哲非如同突然從天上拉下的一塊門框大小的帷幕,一部關于血紅色的愛情正在展開。曉雅剛從洗手間出來,目不轉楮地盯著我身旁的哲非,目光成45°的角,在我和他相互握緊的手上剪斷。

我走過去,愧疚之極地問曉雅︰「對不起,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來晚了。阿姨呢?」

曉雅的頭垂得很低,從她染上厚厚污漬的衣服知道我來得很晚。曉雅抽泣了一下,為抬起手臂指了指阿姨的臥室。我剛要走進阿姨的臥室,曉雅的爸爸從她的房間出來,一臉疲憊。

「子玲,你來了。曉雅的媽媽剛睡著,她很難受,很不容易睡著。現在先別打擾她了。」叔叔極小心地帶上臥室門,又吩咐曉雅給我和哲非倒水。

我和哲非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叔叔正對我們站著,問起哲非的身份。原來哲非住在聖地路——頂級別墅群,他還是商務學院畢業的。

叔叔做到我的身邊,笑笑說︰「子玲,你很有福分,找到一個那麼優秀的另一半。老天沒有對你做得很絕啊。」說罷,看了看空蕩蕩地茶幾,輕聲叫了叫還在廚房的曉雅。曉雅發出一聲充了煤氣的咳嗽,端著茶水走出來,把兩杯水全部放在我的面前,偷瞟了眼我,低下頭又回到廚房去了。

我拿起茶杯一灌而進,見哲非遲遲不敢拿杯便狠狠偷掐了一下哲非的背。他咯 一下,側頭看到我不悅的表情,拿起杯子,極為難地呷了一小口。

哲非放下杯子,從隨身包里找出一疊支票,簽上名字,用筆點了下我的大腿,問起我叔叔的名字。哲非放下筆,將填好的支票撕下來,起身,恭順地遞給叔叔,「我知道你們現在很需要錢,這個能幫到你。」

叔叔連連擺手不肯要。我拿過支票親手塞進叔叔的手心里,激勵道︰「現在不是談面子的時候,阿姨不能再拖了。」

「才10萬而已,您就收下吧。」

叔叔握住支票的手開始顫抖,一把把錢放在茶幾上,說︰「這筆錢我還是不能接受。」叔叔從沙發上撐起身子,走去阿姨的臥室,在手接觸到臥室門的一剎那,叔叔嗚咽起來。曉雅從廚房跑了出來,抱住叔叔的腰,哭喊著求爸爸接受那筆支款。

從曉雅對叔叔的乞求中我才知道是醫院把她們趕出來的。他們愛的是錢,只愛錢,錢高于生命。我痛恨那些從醫學院畢業見慣了死尸的家伙。

哲非也走了過去,再次把支票遞給叔叔,很鄭重其事地說︰「這筆錢就當我借給你們的,哪天有錢再還也不遲,現在救阿姨的命要緊。」

叔叔松開曉雅的手,接過支票,噗通一聲跪倒在哲非的面前。哲非變得不知所措,看著我。我對哲非微笑了笑,用哀傷的絲帶扎起一個蝴蝶結。哲非明白了什麼,扶起叔叔,說︰「你要謝我,現在立刻就把阿姨送去醫院,別管她睡不睡了。啊。」

叔叔推開門,我們都很認真,也很清楚地看到阿姨微抬起的臉頰上掛滿清透的淚珠。這幾乎耗盡了她身體里蓄存無幾的水份,飽滿的情感撐起了每一滴淚珠皺巴的皮層。如此飽滿的哀傷,如此深刻的幸福。

我看到哲非眼角的光點。他的淚水似乎比他的人生還要耀眼,比鑽石更永恆!

謝謝你,帶給我一次用金錢也能延伸出的感動。如同你的眼眸一樣深刻。

不久,醫院的救護車在樓下停住,接著開走。屋子里只剩下我,哲非和曉雅。一股由空氣里的某一個點爆炸開來的尷尬氣氛在我們三個人之間彌散開來。似乎我們極度缺少處理這樣尷尬局面的經驗。要是叔叔在,氣氛反倒沒那麼糟。在一個年齡段里摻插進一個不同年齡點,在失調和曲折,或是混亂的空間里,人更容易月兌離尷尬。

曉雅看了眼粘在窗戶玻璃上的西下的日光,終于開口了,「你們還是先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你給我帶來那麼一大筆錢,我怎麼可能生氣。」曉雅的話帶有一種令她自己也心疼的諷刺。

哲非向曉雅禮貌地點點頭,拉起我的手往門外走去。我再怎麼不舍得曉雅,從哲非」拉起我的手往門外走去」的動作開始我就不能再停留片刻了,也不能轉頭看曉雅一眼。她變得薄弱的心敏感地察覺到哲非這種姿態背後的意思——哲非喜歡的是我。

曉雅,對不起。我只是想對你說對不起,因為很多很多原因。

如果你站在我們的背後,流著眼淚目送我們離開,那你應該看到我的手指在哲非的手心帶有爭斗性的姿態。我有試圖松開他的手,但我只是一個瘦弱的女人,沒有那麼大的力氣。

請相信,在我面前,友情和愛情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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