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九)悲傷喜劇片

作者 ︰ 廖阿敏

終于接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它讓我向楊秀口中的「廢物」這個名詞告了別。2個月的酒吧生活似乎進行得很順利,那些摻雜在其中的恐懼、悲痛、想念都在月底凝結成一大把柳絮,被逆來的風吹得一干二淨。我沒有忘記酒吧干燥的打工生活,只是它們如同頭皮一樣。空氣一旦干燥就會月兌落掉。

路經過蛋糕店,我用百分之一的錢買了一盒小蛋糕,最頂上掛著櫻桃和奇異果的那種。我不知道自己的胃和眼球會感到多麼的驚喜,是時候好好的慰藉它們一下了。接著我又買了很多零食,不喜歡的,喜歡的都有。

提著兩大袋東西回到家,從樓道的某個地方落進來的光線里我看到一位過早穿上冬天的薄棉襖的女孩。她蹲在地上,頭低垂得很厲害,凌亂的頭發包裹住了她所有的神情姿態,甚至是皮膚輕微的顫抖。

我放下東西,朝女孩輕輕打了個招呼。女孩慢慢地抬起頭,臉部掩映在亂發下。我剛想問她她的名字,突然在她可以被看見的眼楮里我發現一種令我猶如刀絞的痛。我不確定地叫了聲「曉雅」。她像被立刻傾注了巨大的力量,挺起身向我跑來,一把抱住我,頭枕在我的肩上大哭起來。她抱得很緊,我的身體被擠壓得很痛,但我依然帶著快慰的笑容。

「我打你的電話你為什麼不接?多久了,你真的忘記我這個姐妹了嗎?」曉雅的聲音卷起無限的憤恨和憤恨里包裹的幸福。曉雅很高興我的呼吸仍然帶著她熟悉的味道,我的手心貼著她的頭發輕輕地替她理順,我沒有改變。我們還是很好的姐妹。

曉雅哭夠了,我從口袋里抽出一疊鈔票,拍拍她的背。曉雅放開我,一臉驚疑地看著我興奮的表情和手上冒著熱氣的錢,問︰「你,那麼多錢,哪兒來的?」

我咽下浮動在嘴角處的微笑,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本小姐有了工作,和媽媽是同一個地方,而且工作了2個月!」我故意將「2個月」串接上命運交響曲的幾個音符。

曉雅似乎被「2個月」的巨長時間嚇哭了。她再次蹲去,雙手捂緊淚痕堆積淚痕的臉,她的背顫抖的更厲害了。

「曉雅,不管你遇到什麼,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相信我。」我也蹲去,用最溫柔的目光看著她,看著她獨自一個人啃噬悲傷。我很想知道到底有什麼事情發生在曉雅的身上,但我絕對不會問。此時的她需要用眼淚洗干淨內心垢留的痛楚。我的追問只會更加刺痛她的傷口。曉雅,你知道嗎?我現在好怕你會變得和我一樣——你一直活在幸福的家庭,你承受不了太重大的打擊。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了,曉雅的哭聲漸漸平息。我靠在她的耳邊問她︰「想看電影嗎?喜劇片。周星馳的《大話西游》。還記得那個唐僧嗎?在牛魔王的監房里唱ONLYYOU」

曉雅噗通笑了起來。我由內而外地通了口氣。

我們坐在了電影院,這是我第一次在那麼多人中攝取一份娛樂。

一塊大的長方形帷幕就鋪在視線的端頭,我和曉雅如同兩位導演,舉著「眼」攝像儀掃攝下屏幕上的畫面。但結果刻印在腦海的底片是那樣的模糊,周星馳的無厘頭的不需解釋的笑臉被潑上了哀傷的色彩,模模糊糊的哀傷的扭曲。我們預料中應該感到很快樂的,結果,曉雅失聲痛哭起來,直到不能自己的地步。在身後抿著嘴唇憨笑的觀眾吃了驚,一哄而起,叫喊著曉雅掃了他們的興。

我和曉雅被攜帶保安的管理員哄了出去,在無數藍幽幽的熱鬧中結束了第一次電影之旅。

在街上,曉雅拉住我的手,待我停下腳步後走到我的面前,憋著氣告訴我︰「我媽媽住院了,尿毒癥,很嚴重。」

「然後呢?」

「要透析治療。我爸到處借錢,該借的都借遍了。」

「然後呢?」

「沒了,就是我很難過,不知道怎麼辦。」

「然後呢?然後呢」

曉雅沒再回應下去,凹陷的眼對著我,一臉絕望。我被她濃厚的黑眼圈嚇得緩過神來,根本不記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我充滿疑惑地伸出手撫模曉雅被時間降解得憔悴的臉。曉雅重復了剛才的話,我不由分說地從口袋刮出剩下的一千多塊錢遞給她。

曉雅搖搖頭,猛地推開我的手,轉身朝前走。我跟在她的後面,看著她被秋風吹起的發了黃的頭發,唰唰掉落下枯葉一樣的心緒。

「錢少了嗎?我只有這麼多,真的。我有錢能不借給你嗎?再說」

曉雅打斷我的話,說道︰「我不是覺得錢少,而是我不想你幫我,我家的事我自己扛著好了。」

我的心徒然一涼,手心不由地緊緊攥著。「你把我當作外人了?!」

「是可能比家人更重要的人。」曉雅又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繼續說︰「我要去醫院看我媽媽,你要跟著我一起去嗎?」

我們只能透過治療室的玻璃窗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曉雅的媽媽。鼻子里插著令人感覺窒息的氧氣管,手背上被深深插入了針尖,插進了她的骨骼里。點滴瓶里的藥水一點點滲入她的血液里,如同她生命流動的速度。

曉雅趴在玻璃窗上,淚水濺落在玻璃上,一點點地滑落下去。「媽媽看起來不行了。臉色越來越慘白了。血液差不多都快耗盡了。」

我連忙捂住曉雅的嘴,「她會沒事的,一定會。老天不會那麼狠心帶走阿姨那樣的好人——我有辦法,我打算那樣做。」

「什麼?」曉雅的淚水在眼眶里截住,是種無法形容的表情。她折動了一下僵硬的嘴唇,想問個究竟。

我對他使了個顏色,嚴厲地說︰「要是阿姨真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會原諒你。我自有辦法。還差多少治療費?」

曉雅遲遲不肯開口。我示意她再好好的仔仔細細地看看她媽媽的臉——痛苦已經在她媽媽的臉上形成了深深的褶痕,癌化成烏紫色,微微抖動的嘴唇似乎在預示著她的軀體很快將從這一點開始融化掉。

「七八萬!」這可能是從曉雅的心里傳出來的聲音,而並非嘴里。

多一個龐大的數字!但怎麼能比得了一份龐大的親情,還有那只有停站而用不會結束的友誼。

此刻我戴好了一個無形的紅色鵝毛面具,可能是參加一個化妝舞會?可以那麼說。化妝舞會里我將打出小小的一個「陰謀」。誰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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