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一)消失的雛菊

作者 ︰ 廖阿敏

那在人生里路過的風,融入眼里的雨,在暴風雨里折斷翅膀的鳥,掉落在泥水里所有的葉,在悲傷里走向彩虹的我風平浪靜後刻印在大地上的一串長長地沒有端頭的腳印。陽光仍舊慵懶地沉睡在每一件物體上,直挺挺地入夢,用一生的時間去相思遠隔天涯之後的明月;人們在陰影里偷歡,嬉笑,談論,用嘴巴呼吸最新鮮的空氣,再排放出口味不同而帶有毒性的二氧化碳;貓依舊直勾勾盯著剛被掛上晾衣架上的臘魚,土狗躺在花園的過道上等著那條純白的貴婦犬在每天下午六點從它的面前經過,嗅嗅它皮毛上濃烈的女人香水一切都沒有變化,一切都隨著季節的齒輪瘋狂地轉動,越轉越厚重。任何因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從生活里面逃月兌出來的人們,他們月兌掉了所有的衣服,和我站在另一段人生的候車站上,提著白色的木質行李箱,眼神空洞的看著列車駛來的方向——沒有進出門的白色列車,乘車的方式是跳下去,很自然地跳下去,然後我們長達永遠的旅程開始了

假如還有誰記得我,假如他們能把我的相片掛在牆壁上,假如他們每經過那棟腐爛的大樓時轉過頭看上一眼的話,我想我手上的手機不會壞掉,我仍然在另一個世界里為你們祈禱,用我最真誠的眼淚祭奠我們在一起的已經蒼白了的時光。感謝他們帶給我的無數心痛和悲憤,才讓我敢于支撐起走向死亡的骨骼。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如果有下輩子,我選擇——被世界遺忘!

一個狹小的晦暗的世界,四周直立起神情各異而恐怖的面具,那些瘋狂的顏色散發出尸體糜爛的氣味。空氣中彌漫了無數像針尖一般的暗黃色光點,它們不斷地旋轉,變幻,扭曲成一句句惡毒的語言。我被突然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燥熱的氣流緊緊捆綁住我的身體和喉管,我幾乎不能呼吸,皮膚變得青紫,開始微微顫抖,汗液如同一條條水蛭從毛孔里逃月兌出來,撕咬起我的皮膚。我掙扎著,對著牆壁不斷撞去,撕心裂肺地大喊救命。我叫喊得很大聲,但感覺到那聲音只在我的大腦里爆破,震動每一根血管,在我的心髒里隱隱作痛。

我近乎絕望地癱軟在地上,任維持生命的氣流被漸漸掐斷。我滿眼是淚水,絕望地看著四周是鋼牆卻感覺偌大的空間,看著自己在空氣里的漩渦里一點點沉落下去,等待被上帝救贖。

突然一雙縴弱的手從頭頂朝我伸過來,一點點將我從漩渦里撕扯出來,那種恐懼讓我廝聲力竭地叫喊。慢慢地,我開始平靜下去,從那雙還不知道身份的手心里我感覺到一種真實而自然的味道,帶著風鈴淡淡的芬芳。

我睜開眼,曉雅神情慌張的盯著我,她的手從我的臉上淡淡地滑落下去,落在我的手上,緊緊抓住我的手,滿是悲憫地問我︰「子玲,你還好吧?你媽媽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你又開始了。你知道嗎?我擔心的要死。醫生不是交代了每天要吃藥的嗎?藥還有嗎?」說完,曉雅起身就要去看寫字桌上的藥瓶。我一把拽住曉雅的胳膊,在臉部的任何一個肌肉層里搜出殘余的微笑,集中出一股較為精神的聲線安撫道︰「我沒事,很好,只是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罷了。你別擔心我,你能這麼晚過來看我,我已經很幸福了,真的。」此時,我不知道用怎樣的姿態和表情去表達心里最真摯的感激。對于一個從小到大對我不離不棄,用整個生命去接納我的朋友,我為她做的太少了,就連我現在的微笑也是過期的,我想我無法原諒自己去讓一個如此的姐妹共同承擔我畸形的生活。

然後,我們抱在一起哭了起來,昏暗的房間散射出眼淚的光輝。無論此刻的淚水充滿了多少幸福的味道,泛黃的石灰牆壁仍是神情空洞,一大塊一大塊月兌落皮層,坦露出骯髒的黑色血肉。這些牆壁已經墮落到無法承掛任何東西,光禿禿的樣子令整個空間充滿死亡的氣息。僅在褐黃色的柳木書桌一角放著一小盆雛菊

唯一的一小盆雛菊,曉雅用模糊的視線不經意觸及到它,看著它在微微顫抖,像有無數只小蟲在啃咬他的身體。小雅放開我的肩,走過去,撥弄了幾下雛菊的睫葉,看到泥土上鋪滿了枯掉的葉子,心疼地責備我︰「你有多久沒給它澆過水了,你看雛菊葉子的邊緣都燒枯了,難道你不指望它開花嗎?現在本該是雛菊開花的時間!」

我半臥在床上,側過身去背對小雅,「給它再多的水,沒有陽光它一樣活不了。當初我們就不該把那幾顆中帶回家的。它也耗盡了它體內的全部陽光了,生命結束了。」

曉雅立刻跑進衛生間取了一瓢水來,邊小心地從雛菊頭頂淋下去邊說︰「我們當時在花園的小道旁撿了十多顆這樣的種子吧,每一顆看起來都那麼飽滿,充滿了破殼而出的****。結果呢?只有這一顆活下來了,也長的這麼大了。所以,它竟然有如此活著的勇氣,何不給它一個機會。子玲,你該學學它啊。」

「我的媽媽也讓我長到這麼大了,結果我發覺這是一個悲慘的錯誤。我也有自己的理想,也想努力地活得更好,我給自己多少活著的機會了」我越說越激動,起身對著曉雅,手緊緊抓著胸口,淚水再次不可遏止的破眶而出,抽打面部的神經。曉雅放下手上的水瓢,大步走過來,張皇失措地模著我的臉,想截斷那兩條該死的淚河。她真的恨透了我這樣的表情,絕望得可以讓整個世界都破碎。

曉雅提起嘴角,拍拍我的胸口說︰「沒事,陽光嘛,世界上到處都有陽光,每一個地方都是熱鬧而幸福的。」說罷,曉雅一鼓作氣打開糊滿舊報紙的窗戶,頓時目瞪口呆,呆立在窗戶前。接著莫名其妙闖來一只綠頭蒼蠅,揚起腿惡狠狠地朝曉雅的鼻子踢了一腳便逃之夭夭。曉雅緩過神來,捂住鼻子,迫不及待地關死窗戶。

「上星期見到還是很干淨的一片草地,也能看到幾處開得正精神的野雛菊。現在,怎麼到處是果皮紙屑、內衣內褲、尿不濕氣味是特別刺鼻的那種,感覺就像用沒洗過的豬直腸勒住我的脖子。」

「熱鬧?的確很熱鬧,蒼蠅蚊蟲就住在的隔壁怎麼能不熱鬧?」我冷冷看了眼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和昏暗的人造光線大膽又曖昧地在一起,回答道,「有幾個女人剛搬到這里,和我家在同一層。」

「是嗎?單身女人?不會和你媽媽是同一派吧?」曉雅揚起脖子,朝我眨眨眼,調侃道,「祝賀你,你媽應該沒時間管你了。她終于找到消失已久的人種了,呵!」

「最好希望那樣。」我沉下臉,在渾濁的空氣里深深吸了口氣,嗆得心痛眼痛。我揉揉眼楮,望著那盆雛菊突然對曉雅要求道︰「我想,還是不要看見它好了,垃圾桶在樓道那兒。」

曉雅吃驚地盯著我看,磨磨牙齒,剛想開口見到我發紅而傾瀉怪異的眼楮便轉身對著雛菊,手指輕輕地在一片葉子上滑動,將一半的話語咬得粉碎,一半留下——「似乎有一個花骨朵,真的」。1分鐘的世界靜默,所有現實與思想的花骨朵靜默,我和曉雅由內而外的靜默,一分鐘後,小雅端起雛菊立刻開了房間。一瞬間,整個房間暗極了,四周直立起神情各異而恐怖的面具,那些瘋狂的顏色散發出尸體糜爛的氣味。我坐在冷硬的床上,手指扣進床單上的一個破洞里,全身魂思飄渺,仿佛要再次被吸進那個可怕的噩夢里。

從曉雅把雛菊丟進垃圾桶的一秒後,我無關雛菊的生活洶涌徹骨地開始了。

——「似乎有一個花骨朵,真的」!

——「砰咚」的一聲,從遙遠的樓道傳來的巨響,帶著無數尖銳的刺朝我的耳膜和心髒穿插過去。接著,我看到曉雅滿手是血的朝我走來,她的笑容如同雛菊粉碎了的枯葉,溢滿陰邪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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