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的天光將東暖閣院子里的花園照得清晰,高大的西蘭花樹之下,花瓣如雨紛飛而落。
夕輝長身玉立,听到身後輕盈若無的腳步聲,他轉身喚道︰「小七。」
他雖然沒有封夜那張邪魅的俏臉,但那笑容里的自信,仍是屬于封夜的。
看到這張熟悉的笑臉,穆世瀾心中有剎那的刺痛,很快她恢復了心如止水,神色淡淡︰「閣下找我何事?」
封夜眼底的溫柔僵住。
她知道他是誰,卻用這樣生硬的語氣說話。
她還在為他去北離一事耿耿于懷麼?
封夜沒有說話,從儲物袋拍出三面陣旗,手一揮,陣旗落地,布下了隔音幻陣。
四周景色一變,穆世瀾已經身處一片碧綠草地,看到封夜一步掠來,他眼中神色一瞬變得熾熱,她有種不好的預感,立刻開啟了輕雪步,身子一旋避讓開來。
待她退出幾丈遠,以為已經逃離了封夜的視線,卻不料身後猛然一緊。
一雙結實有力的手將她緊緊地抱住。
封夜溫熱的氣息吹在耳畔︰「小七別動。」
曾經無數次,他都幻想著這一日,感受她的體溫和氣息。
如今他終于復活,看到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抱她,緊緊地抱住她。
穆世瀾怎樣都忘不了他的不告而別,忘不了他的背叛,更忘不了他的無情。
她身子一僵︰「放手。」
封夜更緊地抱住她。
穆世瀾微微張口,兩口寒凌竹漲大成拳,對著封夜的後背打過去。
一聲悶哼傳來。封夜不躲不讓,仍是不松手。
穆世瀾不記得自己打了多少拳,直到把這些年壓抑在心的痛苦發泄干淨,方才用力一推。掙月兌了封夜的懷抱。
封夜嘔出一口血,一只手捂住了心口。
他雖然借助夕輝的身體復活了,但付出了與南宮幽夢結下「鎖心血契」的代價。方才在他擁住穆世瀾時,已經受到「鎖心血契」的反噬。哪怕抱住她要承受這種誅心之痛,他也甘之如飴。
封夜蹙眉半跪在地上,抬頭望著她,低笑︰「痛快……不妨再來幾拳。我現在有一個不錯的身體,還受得住。」
穆世瀾調整了一下散亂的呼吸。
轉過身時,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俯身直視著他︰「不要再叫我小七,你不配。」
封夜臉色慘白了幾分,踉蹌站起來,「是因為我的離開麼?」
穆世瀾的話刀子般割在封夜的心上︰「是。我痛恨欺騙,痛恨背叛。你我早就解除了契約,如今你已經是南宮幽夢的手下,我同你之間更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心中真正痛苦的是,在她中了南宮幽夢的情蠱時,在她被徐映寒輕薄時,他竟然能夠那樣鎮定。能夠跟著南宮幽夢一走了之,好一只無情的惡鬼。
她好不容易忘掉了前世的傷痛,在這一世絕不可以再受傷。幸好她不曾袒露過感情,就讓他誤以為是他的背叛傷害了她,就此劃清界限好了。
封夜眼里有一閃而逝的痛苦,「小七,你听我說。」
穆世瀾眼中一片漠然︰「我不想听沒意義的解釋。」
封夜眼神黯了黯。
沉默半晌,他用手按住隱隱作痛的心口,「好。我們不談這個。說說我為何會成為蓮華劍宗的弟子。」
見穆世瀾沒有反對。封夜松了口氣,緩緩道︰「那是南宮幽夢的計劃。夕輝的父親。是蓮華劍宗的三長老蕭雲啟。他的母親,是上一任焚月教的大祭司唐紫。唐紫為了和蕭雲啟在一起,不惜背叛了焚月教。為了懲罰唐紫。在夕輝出生時,南宮幽夢殺了唐紫,帶走了夕輝。後來,夕輝因為天生陰虛之體,活不到二十歲即夭折。南宮幽夢用秘法保住夕輝的身體,又派江若炎尋找一個合適的元神,讓夕輝復活。只要夕輝復活,南宮幽夢便將他培養成傀儡,用來報復蕭雲啟。」
穆世瀾心中一沉,嘴上不忘諷刺︰「當初你選擇跟著南宮幽夢走,就應該想到,她的目的不簡單。你借用夕輝的身體,固然是最快的復活方法,但同時,你將會付出巨大的代價,南宮幽夢可不會便宜了你。」
我等不到修回妖身,一心想早日復活和你相守,你怎會明白我的急切心情?封夜沉默了一下,繼續道︰「復活之後,我用了一年時間,習慣這個身體,又用了一年時間,修煉和領悟劍意。之後,我拜入了蓮華劍宗,從外門弟子逐步做起,勤修苦練。直到五年前,我通過了外門大比,被選入了內門,成為元上清的弟子。」
穆世瀾用神識查看了他的修為,至少到了築基後期,但劍修的境界卻不知到了哪一層。不管到了哪一層境界,她都不會奇怪,因為他是一只劍妖,他的本體是聖劍星琰,沒有誰比他更適合修煉劍訣。
她挑了挑眉︰「那你怎會被派來執行聯盟的任務?」
封夜道︰「這是我極力爭取來的。只要我完成了這一次的任務,就有機會進入劍閣,得到蕭雲啟的重視。劍閣是蓮華劍宗的核心所在,只要深入劍閣內部,我便能得到蕭雲啟的信任。等我實力夠強之時,再給蕭雲啟以及劍閣重重一擊。」
穆世瀾冷笑︰「南宮幽夢的目的,就是讓蕭雲啟和夕輝父子反目,她這樣報復背叛她的人,真夠狠毒。封夜,說來說去,你還是在為南宮幽夢賣命。」
這一聲「封夜」,是同情,還是憐惜?
封夜定定看著穆世瀾,他很想告訴她,他做的這一切,既是為了早日和她相守。亦是為了積蓄足夠的力量反叛南宮幽夢的控制。可還未開口,「鎖心血契」的誅心之痛猛然襲來,他咬緊嘴唇,捏緊拳頭。因為劇痛額頭滲出了一層冷汗,他痛得無法開口。
穆世瀾毫不意外他沉默的反應,重復當年他說的那句話︰「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復活之後,世上再無封夜,只有夕輝。如今的你,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你。」
她一字字道,「也好,從此我們再無瓜葛。」
封夜臉上痛苦之色更深。
明明她就在眼前,他卻無法靠近。
穆世瀾看到了他眼底的掙扎與痛苦。絲毫不為所動。
在他試圖靠近時,她淡淡地提醒,「夕輝,別忘了你我的身份。該說的都說完了,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嗎?」
夕輝沉默地看著她,片刻後,他掐訣收了隔音幻陣。
穆世瀾轉眼消失在花園,毫不留戀。
夕輝看著穆世瀾離去的背影,良久。大量的血溢出了嘴角。
南宮幽夢為他打上「鎖心血契」時說的話猶言在耳︰「你若對任何女人動情,就會承受誅心之痛。一旦心頭血耗盡,夕輝的身體就會枯竭消散,你的元神也會受到重創。封夜,除了听命于我,你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麼?那可不一定。
夕輝用力拭去了嘴角的血跡,眼里閃過一抹冷芒。
在夕輝離開時,西蘭花樹之上,一條修長人影縱身跳了下來。
月光石的光芒勾勒出一個美艷男子的輪廓。他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斜斜眯起。玩味地看著東暖閣的方向。
「這兩個人倒是挺有意思。」男子輕輕吐出一句話,隨即一閃消失。
曾兆書早起時。發現穆世瀾眼底有烏青,還有可疑的紅腫,他看鬼一樣打量她︰「小七。你沒睡覺嗎?臉色這麼差?」
穆世瀾若無其事地道︰「沒什麼,就是做了一場噩夢。」
曾兆書更為好奇︰「什麼噩夢?說來听听。」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穆世瀾瞪著他,火冒三丈,「我夢見你說肚子好餓,要我炒菜給你吃,我炒了很多菜,你都吃不飽。為了填飽你這個大胃王,我就拼命地炒菜,這樣你覺得我能睡好覺嗎?」
曾兆書無辜地道︰「我有那麼好吃麼?」嘀咕,「脾氣這麼大,以後誰敢娶你。」
穆世瀾怒道,「你說什麼?」
曾兆書眼觀鼻,鼻觀口,「今天天氣真好。」
穆世瀾懶得理他,推門而出,就見夕輝正站在門外,好像等了許久。
曾兆書一眼看到夕輝的眼底也有烏青,上下左右打量了夕輝一眼,「喂,怎麼你也沒睡好?我覺得客房布置得很舒服啊。」
就是睡豬窩,瞌睡來了你也覺得舒服。穆世瀾月復誹,就見夕輝也不理會曾兆書神經大條的話,負手走在前面︰「城主方才派人來過,說是天武門的行使到了,通知我們去前殿會合。」
去往東台殿的路上,穆世瀾都沒有和夕輝說話,夕輝也是沉默不語,只有曾兆書這里看看,那里逛逛,甚至還和路過的丫鬟小廝攀談,打听一些小道消息,完全不顧及聯盟行使的形象。惹來不少人指指點點,曾兆書也全然不在乎,照樣我行我素。穆世瀾看到曾兆書與人插科打諢,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完全忽視夕輝的存在。
進了東台殿,穆世瀾三人和昨晚一樣,拜見了城主慕容益。
大廳早有三名修士等候。
一名是身穿鴉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道袍前胸畫有精致的圖案,一柄飛劍穿雲而過。中年男子身側,是一個皮膚瓷白、清秀的年輕男子,身上穿的是白色道袍,胸口也有同樣的雲劍圖案,看其不苟言笑的樣子,想必是同一個門派的後輩弟子。第三名修士則是一名其貌不揚的男子,看年紀大約在而立之年,穆世瀾注意到,此人品茶的動作分外優雅,有一種不符他形象的從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