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蹤 第二十七 機心

作者 ︰ 沈四寶

陸正受老師李儀約束言行之戒,言無遮言,自然不能遮蔽其心而改口拜師。但是之前已經在元台上叫過岸無涯師祖,如今不想認賬,便是毀棄前諾,這可也算是遮蔽其心啊!

左右為難之下,陸正心道,之前自己在元台上是听樂先生的吩咐叫岸無涯師祖,並不是自己的本意,如果當時不叫,便是不尊師長。而現在不願意拜破虛為師,的的確確就是自己心的想法,如果現在叫了,不僅是違心的遮言,更是對眼前岸無涯前輩和破虛真人的欺誆,欺誆也是不尊。兩相比較而言,與其這樣,不如就直接承擔下不尊師長的過錯吧!

其實世事之難決,往往不在心不明白如何選擇,而在于選擇之人總是懼怕于承擔選擇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與後果。現在陸正既然想明白這點,決意承擔,心自然明白該如何做。他跪在地上,朗聲道︰「前輩、真人,弟有事稟告!」

破虛听他仍舊不改稱呼,隱隱感不對,眼精光一閃,雙目如電,襯托眉心那顆細細的朱砂痣鮮紅如血,他正要開口呵斥,卻被一旁的岸無涯攔住。

只听岸無涯呵呵一笑,道︰「陸正,你是有什麼事想說嗎,不要怕盡管跟師祖說,師祖為你做主。」他一意要讓陸正親近自己,因此仍舊擺出一副大度的樣。

陸正道︰「前輩這樣愛護,陸正心感激,更加不敢欺瞞前輩。還請前輩恕罪,陸正,不想拜破虛真人為師。」

「哦,你不想拜破虛為師啊,這個好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說你不想拜破虛為師,這是為什麼?」岸無涯哪里會想到陸正竟然敢當面說出這樣的話來。一下沒反應過來,等听清陸正說出的話,又以為自己听錯了。

一旁的破虛當即厲聲喝道︰「陸正,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陸正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心反而大定,他不慌不忙先向兩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然後才挺直身。說道︰「啟稟前輩,當日在元台之上,弟是听從樂先生的吩咐,所以才叩拜前輩口稱師祖,但其實弟心並無此念。承蒙前輩抬愛,還望前輩收回成命。弟在此給前輩磕頭賠罪!」

破虛這才明白過來,陸正竟是鐵了心不想拜自己為師,一個小小記名弟竟然敢如此折辱尊長。這要是傳了出去,堂堂天宗一代高人岸無涯親自來認徒孫,居然還被拒絕了,這可真是古往今來沒有過的笑話,連帶著自己。自己師徒二人的臉面可往哪兒擱才好。

破虛一生最敬重的便是師尊岸無涯,自己的臉面倒是小事,但是他怎可容許陸正這樣傷及岸無涯的面,當即怒不可遏,喝道︰「大膽孽障,竟敢如此目無尊長,口出悖逆之言,還不速速向你師祖磕頭懺悔認錯!否則。我便一掌將你這孽徒劈死當場!」

說著,抬起右手,掌心隱現雷電流竄,正是一記掌心雷。以他的修為,若是劈在陸正身上,只怕陸正當即被雷電劈成焦灰,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岸無涯心也著實羞怒交加。不知道陸正何以如此大逆不道、目無尊長,修行人素來崇敬師尊如父母一般,陸正此舉實在是狂悖之極,讓他如何不感到惱火萬分。

但他素來城府極深。卻按下怒意,想到陸正這麼一個小孩,決不至有這樣的主張。一定是有什麼變故讓他對自己師徒有所誤會,更有甚者,可能是什麼人在背後挑唆,讓自己無法收下這個徒孫,失了與日月廬這層關聯。

可不能了他人的離間之計!一念及此,他當下立即喝住破虛,自己上前溫言道︰「陸正,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麼究竟是什麼緣故,讓你不想拜我的弟破虛為師呢?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

此話一出,破虛登時也冷靜了下來,的確陸正前後變化著實太大,自己剛才一時情急氣憤,卻是險些忽略過去了。此時他也明白過來,師尊這是在從陸正嘴里套話呢,听師尊話里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從挑撥,又會是誰呢?他明白了岸無涯的意圖,自然不敢再隨意打岔。

其實岸無涯心猜測也對,陸正的的確確是听了某人說的什麼才不願拜他為師,但是他又怎麼可能猜得到,這個某人就是他自己呢!所以陸正听他這麼問,倒是十分猶豫起來,總不能當著他的面,說自己是因為听見你心里的陰謀想法,所以瞧不上你了吧!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如果這樣說出來,可是損人之極了。他一時心踟躕,倒不知怎麼樣說才好了。

但岸無涯眼見陸正低頭沉吟,欲言又止,心更是確信,這孩必是受了他人蠱惑,這才做出這樣悖逆之事,當下心念電閃,猜測是什麼人在背後挑唆。

他心里盤算計較,天宗之能做出這樣的事的,只可能是與自己同輩之人,四師妹芳無意性平和、萬事無爭,師妹夢無塵一心只知修煉,更不會來做出如此無聊之事,五師弟齊無用整一個廢物,更是連也想都不用想了。排除了這幾人,那就只剩下大師姐夜無痕和掌門淵無咎來。

夜無痕行事、為人霸道,天宗上下對她都是忌憚三分,私下里都覺得她才是真正的掌門,天長日久,她豈會有沒有取淵無咎而代之的想法?淵無咎為人寬厚,處事懦弱,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心機察覺自己有心要謀奪他的掌門之位。如果他有這樣的心機,斷然不至于讓夜無痕騎在他的頭上,這麼一來,看來應該只剩下夜無痕這個大師姐,嫌疑最大了。

只是當日在元台之上,分明是夜無痕親點的破虛來做陸正的師父,怎麼可能又來做出這樣的事呢,這可有些前後不一啊?

岸無涯稍一沉思,卻隨即明白過來,夜無痕這分明就是欲擒故縱之計啊!她一定是察覺了自己想要當掌門的意圖,暗自已將自己當做對手,所以當日在元台之上,才故意讓提出讓破虛做陸正的師父。她這樣做,一來是因為她自己的幾個弟皆無大成修為,不足以做陸正的師父,所以索性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自己,好讓自己對她失去戒心。

二來,陸正既拜了破虛為師,必然引起淵無咎對自己的猜忌。陸正關聯著日月廬通神二聖兩大高手,即便兩位先生不直接出手相助,單單是這一份威勢,就已經不容小覷了。淵無咎縱使再大度,也不免覺得如芒刺在背。如此便可輕易挑起淵無咎與自己的干戈,她正好身居事外,看鷸蚌相爭,從得利。以她大師姐的身份,調停兩位師弟相爭,威望自然水漲船高,待水到渠成之時奪取掌門之位,已經是眾望所歸,名正言順。

這豈不是一個一石二鳥之計麼!

岸無涯隨即又想到,夜無痕施下此計之後,本擬坐山觀虎斗,但那日陸正元氣循經,一嘯驚動重靈天,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陸正的修為竟然如此精進。她一定是怕自己與日月廬關系更進一步,反而讓自己坐大,她難以對付。因此促使她決意要來破壞陸正與自己師徒的關系,先把水給攪混了,不管陸正到時候拜誰為師,若是今日芥蒂已成,只怕陸正是決不會再拜入自己門下了。

他又看了破虛一眼,想到要不是自己這個弟如此心高氣傲,一見陸正的面,就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說什麼要牧牛之後才以師徒相稱,只怕也不至于讓陸正心生不快。但是話說回來,破虛的脾氣說不定也是在夜無痕的計算之。

想到這里,聯系種種細節,岸無涯心不禁陣陣發寒,當日在元台之上,正是夜無痕率先提出陸正拜誰為師這個話頭,又主動推舉了破虛,自己當時心還十分感激和慶幸,現在想來,那時候人家已經開始布下計策了,自己是早已了她的奸計不知,反而還在沾沾自喜,只怕夜無痕在背後已經將自己笑掉大牙了吧!這女人當真是可怕至極!

他幾個閃念之間,便已經想到了這麼多,卻不知道自己是無生有,全然想錯了,只怪一味他以己度人,反而越想越對,心還暗呼僥幸,若是今日莽撞行事,豈不是大大壞事。

見陸正久久不語,岸無涯不願讓陸正覺得自己咄咄逼人,當下又和言細語道︰「陸正,其實不管你拜誰為師,只要你能學有所成,師祖都是會為你高興的。但你也說了,當日你拜入我弟破虛門下,是樂先生與我當場說定的。你今天想要換一個師父,也不是不可以,師祖必然不會強求。卻也不是急于一時,怎麼也得跟樂先生商量一下,你說是不是?」

岸無涯老謀深算,這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而且將自己姿態放得極低。雖然知道是此人的心機城府,但陸正听他這麼說,也不免有些覺得自己過分了。他心里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當下臉上一紅,月兌口而出道︰「前輩,我可真是對不起您,其實就算是听了那些話……哎呀,不管怎麼說,您對我這樣好,我是記在心里了。」他一激動,差點兒就想對岸無涯坦白自己听見他的心聲了,好在話到了嘴邊,生生憋住了。

但岸無涯听得陸正說「其實就算是听了那些」,一顆心卻是猛然一跳,果然自己猜的一點兒錯都沒有,分明有人跟陸正說了什麼,才讓陸正做出今天這樣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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