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到 拾捌章、動機

作者 ︰ 敦凰

農屋簡樸,瓦舍木梁,泥地土牆,就餐地點就在堂屋,正對著敞開的屋門,桌椅一應家什俱是粗木打造,頗有幾分農家樂的味道,花憶蝶坐在母親下首,好奇地左看右看,一側頭,發現外面有可疑動靜︰

「咦,那人是誰?」

院子的土牆不高,院門關閉,牆外有一個腦袋鬼鬼祟祟地在游蕩。

「那是承王府派來的人,名喚丁三

王伯如此開門見山,倒叫夫人她們感到意外,當下坐著靜靜地繼續听。

「承王府的人自去年就開始來此走動,游說村鄰退佃,改租七里外的承王府田畝耕種,說是三年免租,三年半租,不少人動了心,我和老周四處勸說,大家方才按捺下來。不想一個月前,出了一件事——」

花憶蝶心一提,與夫人對望了一眼:

一個月前,分明就是花憶蝶落水的那幾日,

「那丁三和董四來到莊里,到處宣揚,說承王府的莊子後山里挖出了金礦,凡承王的佃戶,均可采金分利。唉,」

王伯嘆了口氣︰

「說到底,錢帛動人心,這下不光是年輕人,連那些平素穩重老實的漢子婆娘們都再坐不住了,紛紛要退佃遷出莊去。老周也變得古怪起來,成日躲著我不見,我再像之前那般說和走動,越來越少有人听。最可恨是那丁三董四,明地畏懼花家,不敢仗著王府的權勢,卻另出毒計,揚言要帶著幾個莽撞後生搗壞耕具,田地撒堿,徹底毀掉這個莊子,罷耕退佃。我心灰意冷之下,就想將全莊盡都遣散,拼著這把老骨頭,也要再從南邊找批災民過來落腳,重新來過

說罷,咧嘴一笑,笑容卻是甚苦。

「承王答應采金分幾成?」

「過千抽一

才千分之一個點?若非臉皮比城牆厚,怎麼好意思開得出這種價來?

花憶蝶嗤之以鼻,這承王看來是個小氣到家的主。

夫人卻仍是半信半疑︰

「哦?這麼說,反倒是周伯與承王府的人有暗氣相通?王伯可有證據?」

「這……」王伯一楞,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娘,我選擇相信王伯

花憶蝶注視著牆外游蕩來去,時隱時現的丁三,語氣冷靜得怕人。

「憶娘,何出此言?」

夫人一楞,居然忘了再次糾正女兒的自稱口吻。

「因為屋外那監視此處的承王走狗,便是最好的證據花憶蝶如同王伯不存在一般,認真分析道︰

「我們甫一入莊,王周兩位管事便來,請問娘可記得,那兩位承王府的人,是離哪位管事近一些?」

「記得仿佛是站在王伯身後

「正是,試想,對于自己尚未完全控制的東西,是否要更加盯牢,以防有失地呢?騷蕊王伯,啊不是,對不住王伯,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東西,你本來就不是東西,哇!我呸呸!」」

花憶蝶手忙腳亂地解釋,王大娘噗嗤一樂,覺得有損夫綱,趕緊抿嘴收拾碗盤下去。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怎奈掛不住臉,正想丟女兒兩句,卻听得一陣朗笑︰

「哈哈!小姐真是風趣!」王伯笑得直抹眼淚︰

「不錯,我王忠武是人,怎會是樣東西,哈哈!不過小姐說得極是,那丁三董四,怕我以在莊中與大家多年的交情,反過來說服佃戶,便對我加倍提防,我家平日里的舉動,都有他們監視,莊中的幾個楞小子,現在也都成了他們幫凶,實在可惱!」

說著說著,滿面笑容變成了怒不可遏,「砰!」地一聲,舉掌重重拍在木桌上,幾個剩碗被震得一跳。結果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

「小老兒該死,驚嚇到了夫人和小姐,小老兒是個粗人,不懂禮數,求夫人降罰

花憶蝶靈俐,扶好幾個滿桌亂滾,險些掉地的圓碗,再去勸慰那位臉色有點發白的媽︰

「娘您別生氣,王伯只是不會說話,但是是個直心腸的好人

她望著夫人舉帕按住的高聳胸口,咽了口唾沫,按常規橋段該當女兒幫娘揉心口壓驚才對,可是——

這個我真下不去手哇!

我不是**!不是!更不是變態狂!

好在始終侍立在旁的蘭兒趕上,當著神色千變萬化的小姐的面,為夫人輕抹順氣。

「罷了

呼,听到夫人平靜語氣,尷尬的王伯和花憶蝶同時松了口氣。

「王伯,我女兒年紀幼小,說的話卻有幾分道理,」

夫人贊許地看了一眼花憶蝶,繼續道︰

「我便信了你,但此事終難善了。佃戶,花府是不願任其自退的;承王那頭,我也不想在我夫君未回煥州前撕破面皮。于此,我們需要好生想個周章出來才好

此話一出,便是真正將王伯重新當作自己人看待了。王伯一臉感激,點頭稱是,然後捧著頭冥思苦想,怎奈水平有限,半天沒憋出一個點子來。

夫人也沒把希望寄托在王伯身上,只靜靜看著自己的女兒,只見花憶蝶站起身,廳中來回踱步,又抬手模著自己白玉般精巧的下巴。一會兒,在夫人與蘭兒愕然的目光中,向門外走去。

「憶娘,你要去哪里?」

沒有回答,花憶蝶徑自走到土牆下,沖著牆外喊︰

「喂,外面偷看的,一頓飯的時間都過去了,瞧夠沒有?」

「哇!」

那瘦高個兒的丁三見有人出來,正準備後退,一驚之下幾乎摔倒。

「瞧夠了的話,給我帶個路,我要去周伯家

「你……」丁三隔著牆氣結,怎麼說也是個千金大小姐,說話怎麼這樣沒禮貌?

「是我沒錯,」花憶蝶推開院門走出來,斜眼瞥著他,鄙夷一笑︰

「怎麼,不敢?」

剛下飯桌的花憶蝶並未戴面紗,真容出現,雖說丁三嗜賭如命,向來不好,當下也是大為震驚︰

這便是傳說中的煥州第一美人?花憶蝶?果然名不虛傳!杏眼桃腮,雪膚櫻唇,小小年紀卻婀娜妖嬈,說不盡的風流。原來真有書中所謂的國色,怪道小王爺初見之下,便視作禁臠……

難怪,難怪。我見猶憐,況風流少年乎?

酸腐氣發作中,不禁搖頭默默吟哦起來。

刻意擺出蔑視的姿態,卻被對方看作成發浪,無辜的花憶蝶歪著頭看他︰

「這位,你還好吧?」

「啊?」

「記得吃藥啊

情真意切,語重心長,丁三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這叫什麼話!」

「好啦,頭前帶路

「是,呃不是!」

作為下等門客,習慣性地接受指令後,再次發現不對勁︰為什麼要听你的?

「你們家小王爺近來可好?」

花憶蝶突然甜甜一笑,丁三頓時一陣目眩,不由想到︰

難道說……

對呀,她這般不避嫌疑,確實有可能……

不好,若已是小王爺的枕邊人,吹幾陣香風入耳,我卻豈有好果子吃?

該死,王爺鈞意是要冶花家,小王爺卻想著花家的美人,兩邊得罪不起,苦也!

丁三沒奈何,硬著頭皮說聲帶路便是,忍著氣轉身就走。

蘭兒和王伯急急追出︰

「小姐,您要去哪里?」

兩人齊聲道,屋中夫人也站起身,焦慮地望著牆外。

「我想去一趟周伯家,片刻即回

「蘭兒隨您同去!」

「不勞這位費心,小老兒來為小姐領頭帶路王伯狠狠瞪一眼丁三。

「這樣,蘭兒且隨我去便是;至于王伯,」花憶蝶想了想︰

「請你和王大娘照顧好我母親,再找人將兩位先生請過來,一同將田莊的退佃人數,田地畝數核算清楚

「小姐……」

「拜托

「……好,交給小老兒去辦便是

「多謝

王伯轉頭怒視丁三,矍鑠眼神中如有火在燒。

「丁三,從前其他事我卻都忍了,今天我家小姐前去周忠洛那里,無事便罷,若少了一根頭發,王忠武便拼了這把老骨頭,也把你給活剝了!」

丁三哼了一聲,色厲內荏。

「小姐,此去盡是村中大道,四周都有村舍,這廝若帶你繞路,放聲大喊便是

「嗯,好

「南莊各佃戶雖嚷著要退佃,仍是實心腸的本分莊漢,尋常都夜不閉戶,向無惡行,您若有事,他們必會拼力保得您平安

「啊,好

「荒唐!我仍求過功名的人,非禮勿為,怎會作那等邪行?!若隨我去便去,若不走,請自便!」

丁三終于忍不住拂袖徑直就走。

實在受不了被人當流氓看待。美人雖好,怎比得上盞中骨碌亂轉的那六枚骨頭?真是庸人見識!

「保重王伯送女兒出嫁般,一萬個不放心。

「王伯放心掂了掂袖中的銀妝刀,再目測一下瘦如柴桿的丁三那脖項上凸起的頸動脈,花憶蝶信心十足地道。

……

一路無話,丁三熱衷于博彩事業,對于美色當前,也只若初見時的一次震懾,習慣了也就熟視無睹,將花家小姐和丫鬟領至一處小院前。

「便是此處了,隨我進來

「慢

「怎麼?」

周老頭已被收買,我倒看你個小丫頭還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我好喜歡小王爺上次為我買的這支金簪哦花憶蝶陶醉狀抬手模發髻,模來模去,總算拈住了一支簪子。

看來是真有其事了。

丁三倒吸一口涼氣︰小王爺,您這麼玩法,王爺的大事怎麼辦?

「你乖乖院外等著,回頭小王爺那里自有好處

花憶蝶示意蘭兒遞過一個小小銀錁子,抬著傲慢的小下巴進去了。

蘭兒緊跟其後,院外一陣風起,只有瘦不禁風的丁三傻傻捧著小銀錁呆在那里。

進去,小王爺肯定會生氣;不進去,王爺可能要生氣……

進去?不進去?

……

蘭兒偷偷拉竊笑不已的花憶蝶︰

「小姐,這支簪子分明是去年您生日時,老爺著城里永鑫坊打造,作為禮物送與您的。您,您是在騙他的吧?」

「當然,不說我與小王爺關系親密,他必會跟著進來,拿捏周伯,左右事態,我和周伯之間無法深入交流

「這倒是了蘭兒听得似懂非懂,但總覺得不放心︰

「不過小姐,待閨之身與男子不能往來,您這樣說自己和小承王的,的事,傳出去怕是于您清譽有損……」

花憶蝶滿不在乎︰

「事急從權,世間毀人清白的悠悠之口多了去,我便不說,也會有人惡意中傷,清者自清,再說,——」她呶嘴指向院外︰

「憑他?對外宣揚?沒有小王爺的意思,他敢麼?」

蘭兒也不去看那丁三是否處在要混亂的節奏,只顧紅著臉去捂小姐撅起的小小紅嘴唇︰

「小姐,不能這樣……」

不覺來到房門口,里面拄拐走出周伯。

「你是?小姐?!」

周伯慌亂多于驚喜,一邊往里請貴客,一邊不住向外打量著什麼。

「別看了,他們在外面候著呢

花憶蝶打算大刀闊斧地摧毀對方意志,大咧咧坐定上首一把木椅,感覺質量比王伯家的好上很多。

拍拍身邊立著的蘭兒︰

「蘭兒你也坐下

「可是小姐……」

「坐下

「……是

房中只有兩把大椅,沒了平等對話的地位,周伯只能忍氣吞聲,找了個頂門的小凳子,委委屈屈地撐著拐杖坐下。

「周伯,日子過得不錯呀

花憶蝶如上門收租的惡霸,獰笑著打量著堂屋,雖也是農家裝飾,倒是比王伯那里要好上幾分。

「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身邊沒有承王府的人,周伯顯然說話沒什麼底氣。

看來是根牆上草,風吹兩邊倒,干脆開門見山吧。花憶蝶一齜小貝齒,裝得惡狠狠︰

「承王府給了你多少錢?千分之二?」

「你怎麼知,啊不是!哪有此事!」

周伯開始擦汗,花憶蝶暗笑︰和自己猜的居然一樣。

「周伯你應該知道我坐在這里目的,如果不知道你做過的事情,我是不會來這里的

紀檢人員都是這麼干的吧?

「老奴做過什麼?請小姐說明

老頭開始負隅頑抗,駝背一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坦白從寬,知道我娘為何未親來這里?就是想給周伯一個機會,一個重新回到花家的機會

花憶蝶的語氣一下變得耐心而誠懇。

「老奴……」周伯頭依然固執地擰向門外,側面看去,嘴唇卻似在哆嗦。

一位膽戰心驚的老婆婆上來獻茶,應該就是周伯家里的,花憶蝶板著的小臉一松,嘴甜地喊了聲周媽媽。

犯人有罪,家屬無罪,要區別對待,不能將一船人全部打翻。

花憶蝶接過茶輕啜一口,貌似不經意地問︰

「周伯入花府多久了?適才吃飯時听王伯說,他已在花府干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呵呵,老奴十歲典身入府,成為花家的奴僕,至今已干了五十五年!」

望著周伯一臉的悲涼,花憶蝶有點明白了。

周伯是終身契的奴僕,故自稱老奴,而王伯則是半世契的常僕,所以可以在領導們面前稱自己為小老兒。

忠心耿耿的老員工,被後來人冒上趕超,只能屈居副任,加上包括終身自由等各方面福利待遇均比後者差這麼一截,心中的抑郁可想而知。

「五十五年,實在不易,」花憶蝶前世今生都是心軟的人,語氣中不禁多了幾分感情︰

「把周伯的腰背都累垮了,花府上下能有飯食,也得多謝你與王伯把南莊治理得井井有條才對

「老奴不敢當,只是這背,卻不是累的,是二十年前上山采木造水車,讓一棵朽樹給砸塌的

花憶蝶徹底傻了,望著他的脊背上,變形的崎嶇如同一道歲月的山梁,記錄著無盡的汗水乃至血淚︰

「當時可痛得厲害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一路被抬下山時,痛暈了好幾次,呵呵,不過,所幸護得那老小子安然無恙

周伯自嘲地笑笑,口中的老小子,咀嚼起來,有曾同甘共苦過的欣賞、愛護、羨慕、不甘……各種復雜之情。

「那人是誰?」

「就是小姐所說的干了三十年的花府常僕,現在的南莊大管事,王忠武

花憶蝶無法再說什麼了,起初真的沒有想到,兩人之間的關系竟如此糾葛復雜,但再一回想當周伯罵完王伯,被攙扶回屋時,王伯那痛苦卻坦然的表情,也就不難理解了。

後屋仿佛傳來周媽媽低低的啜泣聲。

堂屋里,良久的沉默。

「周伯,」隔了半晌,花憶蝶艱難開口︰

「無論是你,是王伯,花家都欠你們很多。二十年前還沒有我花憶蝶——」

伴隨著心中一聲苦笑,就算是一個月前,也沒有我這個版本的花憶蝶哪︰

「但我能知道你的酸楚和不易,你在花家仍是終生契,加上你的背傷,事成之後,承王府那里必不會要你——」

周伯的駝背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但此次你若能離開南莊,我保證,花府上下必定不會有人為難與你,花憶蝶言出必踐,三日內會將典身契送到你家

「小姐!」

周伯回頭,蒼老的臉上已滿是淚水。

花憶蝶不忍,扭過頭去不看他,迅速把剩下的話一起拋出︰

「只是佃戶方面,他們都是整理花府田畝,春耕秋收的好手,還請周伯看在與花家一番主僕的情分上,不要再勸他們退佃還田,至于其他事情,花家自會處理。蘭兒,我們走

待到兩道倩影閃出院門,周媽媽聞聲趕出送客時,周伯還呆呆地坐在門口

「你倒是去追呀!」

周媽媽抹了一把鼻涕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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