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手札 第106章 稱心(一)

作者 ︰ 祁桑

結了單子後三天,我跟朋友在火車站送走艾暮,回去時路經陸玉萍那所學校便決定順路去看看劉大爺。我見到他時,他正獨自一人坐在門衛室前的竹椅上仰面躺著,借房檐遮住恰好照到臉上的陽光,竹椅邊放了張小茶幾,兩盞熱茶冒著熱氣。我看他愜意小憩著,對周遭進進出出的學生都視而不見,一副超月兌紅塵模樣,有點不忍心去打攪他,正想著要不過些日子再來,他卻先瞧見了我們,坐起身來向我們打招呼。

他招手叫我們過去,然後熱絡地搬出兩張小凳子請我們坐下。這時候周圍的學生已經很少了,估計是到了上課時間,他看我四下打量的模樣笑道︰「馬上就沒人了。」

我朝茶幾上兩個茶杯看了眼,問︰「有客人?」他笑著說沒有。

「那是?」

他淡笑著將端起離他更遠的那一杯,緩緩撒在面前土地上︰「這杯茶是給故人的。」

我知道他指的故人是誰,也明白他此舉何意,見我會心而笑,他揚了揚唇角,臉上的皺紋倏然跟著一塊兒牽動起來︰「還沒好好謝謝你們呢,如果不是你們這回也不知道會成啥樣呢。你們看你倆啥時候有時間我請你們喝酒。」劉大爺這人很有幽默感,又有老年人身上才得見的淡然,啥事兒都能看得開,可能當年那件事是他此生唯一一件沒有看開的事兒吧。我想了想問他,沒有與陸玉萍見到最後一面遺不遺憾?

他眉頭作勢一橫,佯裝發怒道︰「遺憾啊!誰叫你小子那會兒沒喊我。」見我面露難色,他又接著說,「開玩笑的,如果我想見她最後一面,也不用等到今天了,其實我是下不去手送她走,借由你們來做大概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嘴上說著開玩笑面色卻萬分沉重,我試探地又問了一次真沒?

「沒,還有啥遺憾的,我花了一輩子時間在這里陪她了。♀遺憾這詞我不愛用,煩人,你說像我這樣活了一大把年紀的人了,什麼沒見過,什麼放不下,遺憾的事人一輩子能享受千百件,若是事事掛心,這心恐怕掛不起,要被拉沉咯。」說到這,他咯咯笑了兩聲,然後兀自停下,再說話時,聲音已然沉了下去,「真要說遺憾,那也是遺憾當年自己的懦弱。」

不知是故意扯開話題還是怎的,朋友接下去跟他探討了不少行內的學術問題,他們說的有些深奧,我還沒接觸到,所以便不多听,自己隨處走走。前些天那個巡房老師的尸體也已經找到,寢室一邊的樓梯拉起了封鎖線至今沒有解,不少學生也因為害怕搬離了此地,但我知道這幢樓不論曾經如何,是「骯髒」或是「可怖」,至少現在是干淨的了。

接下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密切注意著校園暴力事件,也時常在放學時間閑來無事步行到周遭幾所學校附近的小路去,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飯後一百步能活九十九,雖然不押韻,但我覺得有道理,這個習慣我一直保留著,多年後都不曾改變。吃完飯,拉上朋友亦或獨自一人散散步,看看青春朝氣的學生們,感受一下學府里吹出充斥著知識氣味的風兒,沐浴祖國和諧發展的春風,讓它吹開我心中的那朵小喇叭花。

2007年4月12日凌晨2點半,剛踩點回來的我在跟朋友爭誰先洗澡的戰役中敗下陣來。

我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著新買的不帶雪花的電視機,耳邊是浴室里水流的嘩嘩聲,正欲睡著,朋友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我模過去在他剛月兌下來疊好的衣服里一頓亂翻,終于找到那打擾我睡眠的聲音的來源。

等我接起電話,對面卻是出乎意料的安靜,不是指沒有人說話的安靜,而是靜謐出奇,簡單點說就是什麼聲音也沒,沒有人聲沒有車聲沒有電視機充當的背景音樂,連電話總充斥著的雜音都听不見。我咽了口口水,幾乎能從安靜的听筒中听到自己口水的回聲。

「哪位?」我忍著不安又問了一次。

這回終于有個男人從對面傳來,但這聲音卻叫我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每一個音節他都拖得老長,此刻听來幽幽而綿長,竟還生出幾分空靈感,不過其實他說的東西沒什麼特別的,他只是報了一連串地址,接著什麼也不說,就掛了電話。

我將手機拿離耳畔,望著正在「嘟嘟嘟——」的手機正出神,朋友從浴室里走了出來︰「你翻我手機?」

我白了他一眼︰「神經病,我翻你手機干嘛?」

我知他在開玩笑,他當即也沒當回事兒,一邊擦著頭發挨著我坐下,一邊問我那拿著手機干嘛呢?我說剛剛手機響,我接了電話。「哦?」他頭發濕漉漉地雜亂地耷拉在額前,聞言從發絲間側目看我,「有單子?」

「我不知道。」我扁著嘴聳了聳肩,將他的手機放在他眼前的桌子上。

他瞥了眼沒拿,朝我眉心一斂,冷聲道︰「什麼叫你不知道?你是智商退化到不能理解別人說的話了,還是語言退化到不能轉述別人說的話了?」

「媽的,你小子現在嘴怎麼那麼毒?是不是我每天好吃好喝往家里買把你給慣壞了?」我罵道,見我語氣不善而且有不再管伙食的趨勢,他沒再敢拿我開涮,又正正經經問了我一回電話里說了什麼。我一五一十將接到電話的整個過程說了一遍,他靜靜听著,也不發話,讓我心里著不著地的難受。

良久,他拿起手機朝著已接來電最上面那個號碼撥了回去,結果大出我倆所料,手機里傳來一陣空靈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怎麼回事?」我有些憤憤道,「靈異事件啊,剛剛打過來的不是人?那這鬼也太大膽了,嚇人嚇到祖宗頭上來了。」

他思忖片刻,讓我把剛剛听到的那個地址記下,明天我們走一趟。「明天?」我一听明天,明天我還跟一個剛認識的妹子約好了去吃燒烤呢。

「明天,有問題嗎?」他不耐煩地重復一遍。我又不好說我有約會,只說這樣就去是不是太草率了,如果只是個惡作劇呢?那我們不是白跑一趟,白跑一趟不要緊,車票錢可是很貴的。

他說是不是惡作劇我們不得而知,但如果真的是出事了,我們不去,就是我們的過失。他這麼說我也沒啥意見了,悻悻回了房開始整理東西,第二天一早便如他所說出發了。

我們這次的目的地在湖南常德一個叫做鐘家鋪鄉的地方,我這人從小地理就沒學好,朋友告訴我在桃源的時候我以為他又想忽悠我,結果自己一查,還真是桃源。多年後我跟別人談論起這單單子的時候為表現自己是個搖滾青年,我就會說︰對騰格爾大叔唱的「來了一個武陵人,桃花源里走了桃花運」的那個。可再後來,為了顯得自己逼格高一些,我會告訴別人,那是陶潛的《桃花源記》,注意要說陶潛或是五柳先生,不能直呼陶淵明。

長途車首先停在了武陵區,然後我們又找了輛巴士,上縣道,大致花了快一天時間,到了鐘家鋪鄉最近的路段違規在縣道上下了車,又徒步行了一個小時,終于到達目的地,這時候我覺得我已經快死了。

朋友絲毫不在乎我生命跡象是否還正常,一味只顧自己走,這地方人生地不熟我又不會認路,要是走丟就完了,無奈這下我只好緊隨其後。我們照著昨夜電話中男人報的地址找到一戶姓徐的人家,至于為什麼還沒見人我就知道他們姓徐,因為他們家大門上掛著一塊匾額︰徐家秤。

我覺得這三個字特眼熟,卻不知道什麼意思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也累得無暇去揣測,當即抬手敲開了門。來開門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他穿著少見的布衫,上面有縫補的痕跡,灰撲撲髒兮兮,應該是工作服一類的東西,他見到我們他沒有絲毫驚訝,甚至連問都沒問一句我們是干嘛的就領著我們往里去。最後還是我實在忍不住了,問他為什麼不詢問我們的來意。听我有此一問,他倒是滿臉吃驚︰「你們不是來買秤的?」

我一怔,我說這徐家秤三個字怎麼這麼耳熟!百年老店啊!徐家秤在從前來說非常有名,傳聞秤砣重量毫厘不差,而且全部都是手工制秤,由徐姓一家代代相傳,時至今日已經很少人用這東西,但徐家秤名氣早已在外,慕名而來的人雖不如過去,卻也不在少數。誰曾想,如此大名氣的老店原來在這種犄角旮旯里,我暗暗感嘆。

我還未將來意說明,那個中年男人率先自我介紹起來,他說他叫徐浩,是徐家秤的下一代繼承者,也是現任店長。下一代繼承者為什麼已經是店長了?可能看我目光中閃爍疑惑,他解釋道︰「前一任是我爹,但是他重病,所以我就先接手生意了,其實也就這幾天的事。」

看得出他是一個十分健談的人,我也東西胡亂扯了幾句跟他先聊起來,期間我有留意他的聲音,他好像並不是昨日打電話給我的人。聊了會兒,他問我們到底是來干啥的,我就將昨日的電話和我們的來意說與他听,誰知他驀地臉色一變,朝我們揮了兩下手作勢要將我們趕出去,同時厲聲道︰「誰打過電話給你們?!你們快走快走,快離開!真不吉利!」

這話說的,我一路來的怨氣登時蹭蹭蹭往上竄,高聲回嗆道︰「什麼叫不吉利,我們不辭辛苦跑那麼遠的路過來是想幫忙,不要幫就不要幫,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還不等他再說話,大門後的石頭小路盡頭,一個女人從里屋奔出來大喊大叫︰「糟了糟了!大嫂越吐越厲害,血都吐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

不知道為什麼,一寫秤砣就想到宰相劉羅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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