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畫師 第15章 畫筆修

作者 ︰ 29秒

左啟之是個很有氣度的中年人,面相威嚴莊重,身著鴉青錦袍,舉手投足之間,自帶王者風範。

他說了送藥,就真的只是送藥。派人將穆悅觀和白前接入府中,指配了醫術精湛的大夫,一日三餐、茶水糕點、暖爐銀碳,專撿好的送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動作。

白前被他這坦蕩磊落的態度弄的有些心焦,總擔心這面皮之下還藏著什麼更深的策謀。另一方面,又憂慮被景西拿走的畫筆,想不通景西到底在做些什麼。在那地下暗坊里看到的場景也在腦中晃,一些線索串聯起來,卻牽扯出更多的問題。

白前勞神費力,不敢放松半分。

穆悅觀自外邊進來,白前示意她關了房門,等她湊近了才壓低了聲音問︰「那大洞怎麼樣?」

「鬧大了。曲妙恩听說有賊人穿她的天蘿錦,一路直奔過來興師問罪,把帝君扔在自己境內不管啦。景西表兄平時沒個正經,見著順眼的就送東西,他自己也不知道都有誰得過卿剛刀。左家也月兌不了干系,那兩人身上有他們的糖玉文佩。」

「明家呢?」

「明老頭說那鬼面具是他們家死士必須佩帶的,只是不知為何那兩個賊人和大洞內的人都有。」

白前略微沉思︰「你也跟著曲妙恩去鬧吧。」

穆悅觀小臉一揚,撅嘴道︰「你不說我也要去!害你傷成這個樣子,豈能善罷甘休?」

白前就是想讓他用這個借口,轉而又問︰「那大洞內鎖的那麼多人呢?」

穆悅觀惋惜︰「不知道他們使了什麼妖法,全部逃光了。」

白前懇切的求穆悅觀︰「你再幫我個忙行不?找找那些人,看他們被轉移到哪里去了。」

穆悅觀瞬間斂眉垂目,卻還眨著眼挑起一點眼簾去窺白前,嬌嗔的怪道︰「說的什麼話,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你。別說一件,十件百件我也會去的。」

她尾音帶著撒嬌的意味,白前還沒品出來,便有敲門聲打斷了談話。

左啟之邁著官步,徑自在太師椅上坐下來,氣定神閑。

白前笑道︰「我起不來,失禮之處請左大人不要計較。」

左啟之以手示意,安撫道︰「我本是代替逆子來請罪,還望寧公子寬宏大量才是。那混小子此番胡鬧,害的公子受此重傷,老夫著實過意不去。老夫已罰他面壁一月,公子若是不滿,便任憑你處置了!」

白前回敬道︰「要不是左公子,誰會知道丹穎竟然藏著個大地道。左大人該賞才對。」

左啟之擺手,示意隨身侍候的小廝丫鬟出去,自行斟了杯茶,看看穆悅觀,又看看白前︰「不知穆小姐和寧公子此番到丹穎來,所為何事?」

穆悅觀挑眉︰「游玩,不行嘛?」

左啟之定定的看著白前,略帶遺憾的感慨︰「這麼說左某猜錯了?原還想,若是公子此行正中左某所思,便略盡薄力,助得公子成功。」

白前被他繞的有些暈,總覺得這話里有話。撐著坐起來,靠在床欄上,白前問道︰「左大人想什麼,我可猜不出來了。」

左啟之往南方一指,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向來認為就地取材才是最有效的利用,澤木就該交由喬澤山腳下的穆家來管理。況且尋遍懷元,還有誰畫器的技藝能在穆公子之上?」

白前和穆悅觀都被這話驚晃了神,不太相信他所言。穆悅觀質疑︰「這次評選,你左家也說誓要得到澤木!」

左啟之搖頭︰「帝君想看熱鬧,何人敢掃他的興?公子自管放心,老夫在這里保證,左家對澤木從不起貪念。等公子傷勢好轉,大可不必躲嫌,只管去參觀那行宮吧!」

白前起初還懷疑,等到能行動時,左啟之真的派人領他去看了那座行宮。

行宮建在城外,白前四處看下來,除了「大」和「華」,再看不出別的新意。轉著輪椅將整個行宮逛了個遍,連帝君寢室都仔細研究了一番。左家的人竟真的毫不阻攔,任由他在那里琢磨。

白前用了兩天時間,讓萬株代筆畫出了行宮的平面圖。又仔細的標了不少注解,將錦布卷起來,讓萬株送了出去。

當晚左啟之又來了,等白前喝了藥之後,才問︰「寧公子所圖之事,可成否?」

白前連忙放了藥碗,拱手行禮︰「一半。只是不知道左大人為什麼要幫我?」

左啟之笑言︰「我既不爭那些個澤木,倒不如就勢賣個人情給你。只是,行宮之事必定會引帝君盛怒,左某還要向公子討個救命符啊!」

白前明白,點頭道︰「等事情辦妥,我一定不忘記左大人的相助。」

左啟之也不糾纏,點頭︰「寧公子不會忘就好。」

第二日左啟之親自來送行,陣仗頗大。白前不懂這官場上的人情往來,也猜不透左啟之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只盼著澤木之事能成功,然後還了他人情,就兩不相欠。

白前著急上路,穆悅觀一直不明白。馬車行了兩日,急匆匆的遠離丹穎城。而後便听到一陣聲響,眨眼間,馬車內多了一個人。

穆悅觀嚇的幾乎尖叫,白前卻瞬間彈坐起來的。身上的毛氈也掉了下去,面容消瘦難看,一雙眼卻亮晶晶的注視著對方︰「東西在你那里吧!?」

景西「嗯」了一聲,遞過來一個裹得極嚴密的包袱。白前迫不及待的打開,細數了里邊的東西。

景西問︰「夠不夠?」

白前反復數了幾遍,又仔細回想自己當時采購的數目,回道︰「少了兩只筆。不過不礙事,這筆耐損耗。」

穆悅觀好奇的湊過來,伸手想撥弄案幾上的玩意。手還未及近處,手腕和手背具是一陣疼痛。

「啪!」

「啪!」

兩聲抽打的聲音幾乎同時發出,景西迅速收回了手,白前卻僵在原地,半晌了說出一句︰「抱歉……我……條件反射了。我……」

小姑娘十幾年來都被人寵慣了,從沒吃過苦。此番長途跋涉的追著白前而來,被人捆綁,被人圍觀,受了一肚子的委屈。這會兒居然還被白前給打了,當時就紅了眼眶,指著白前,又指指景西,氣的說不出話來。

白前忙道︰「這是我的畫筆,你別生氣,我畫出來好東西送你行不行?」

穆悅觀抖著手指了半天,突然一甩袖子沖了出去。外邊隨即響起馬兒的嘶鳴,穆悅觀騎著馬就跑遠了。

白前動不了,急的要命。偏偏景西像是沒事人一樣,只顧著神游。白前只能求助萬株,近乎哀嘆道︰「你快點過去。她一個小孩子,又是那種脾氣,自己一個人肯定要吃虧。」

萬株遲疑的看看景西,最終還是認為自家小姐比較重要,便追了出去。

白前又吩咐培山,朝著穆悅觀走掉的方向去。景西開口道︰「穆青澗的暗衛會跟著,她比你安全的多。」

白前嘆口氣,說道︰「就算如此,還是會擔心啊。」

「那你就不該打她。」

白前一怔,神色解釋道︰「我……我怕了。」

景西沉默。

白前又說︰「在左家的時候我都睡不著,不知道你是拿著我的東西跑路了,還是先幫我保管。」

「保管。」

白前一笑,帶著釋懷︰「嗯,我現在知道了。」

景西指指案幾上的東西︰「這是什麼?」

白前猶豫一下,抬頭看景西的眼。和他的表情一樣,始終都是「無」。沒有表情,眼中也沒有波動,沒什麼情感。

總是很像一口古井,也像一個樹洞。將所有的秘密傾倒進去,永遠都不用擔心被人知曉。

鬼使神差,又是這樣一種莫名的狀態。

白前指著自己的畫筆,一件件解釋︰「這是g筆,跟毛筆的原理一樣,只不過筆頭是硬的。這個是鉛筆,木殼里邊是碳,打底用。還有自動鉛筆,施德樓925,這個用的最多。這些是原稿紙,一種……另一種記載工具。制作方法我不能告訴你,我現在隸屬穆家。其他的還有橡皮,是用來擦掉鉛筆的。三角尺……」

「試試。」景西突然打斷他。

白前拿著一支面相筆,停止解說︰「你說,畫畫試試?」

「嗯」

白前深呼吸,抽出一張原稿紙,攤在案幾上。馬車晃動,白前叫道︰「培山,先停下。」

等晃動停止,白前環視四周,將目光定在角落里的青銅爐上。扁圓的暖爐,提手寬厚,頂蓋輕薄,透孔均勻分布。白前換了支鉛筆,俯身作畫。

沒有無力感!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就像是曾經無數個日夜,伏案趕稿一樣。線條在筆尖下流淌,發出「沙沙」的細小聲響,是人間最動听的旋律。

白前幾乎要落淚,吸吸鼻子,繼續完成這個茶壺的畫作。景西的呼吸也壓了下來,緩慢綿長,像是在等待什麼奇跡。

白前提起筆,習慣性的用拇指在筆尖上壓了一下。然而原稿紙上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只暖爐立體逼真,卻沒有變成真的。

白前驚愕,隨即才意識到,自己沒成功。

這才是到這個世界以來,最大的打擊。被人搶奪包裹時,想著還能重新拿回來。作畫失敗時,想著沒關系,只是畫筆不順手。

如今畫筆到手了,工具齊全,紙張沒有破,墨水沒有灑。可是自己還是沒畫出來。

白前手中還握著鉛筆,再沒有力氣提手。

手背上卻一熱,景西的手覆了上來。掌心粗糙,帶著一貫的熱度。像是某種未知的能量源。

景西看著白前,開口︰「那些,全部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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