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見面是在十里長街上,她同阿連他們幾個溜出來在長街上看燈，走到半途，竟走丟了。♀（八★零★書★屋）沒奈何只好跳上一棵大樹,尋找他們的蹤影。
長街上彩燈連綿,如星落雨。
十二坐在樹上百無聊賴地晃著兩腿,目光極處，是一片氣勢恢宏的燈海。
可惜再沒人看到這奇瑰的美景。
不過，總有出人意料的時候，樹下忽有人叫她。
「喂，你在樹上干什麼呢？」
她低頭,便看到一抹淡白的人影。
白衣的少年仰頭望上來，一雙黑眸在流轉的光影間熠熠生輝，分外明亮。
可是，這又管他什麼事？
十二懶得理他。
「你不下來麼？」
「我干什麼要下來？」
「樹上有蛇……真的，是條大花蛇，就在你腦袋後面……」小小少年一本正經地道。
她愣住，腦後似真有慘慘陰風襲來，進而便聞毒蛇吐信之聲。
十二慘叫一聲跳了下去，卻幾乎摔倒，少年伸手扶了她一把。
十二紅了臉推開他，回頭再看樹上，哪里又有什麼蛇？不由怒目瞪他︰「滾開，騙子！」
「不然你怎麼下來？那麼高，萬一你掉下來摔壞了怎麼辦？」
「你騙我跳下來就不會摔壞？」
「不是有我麼？我可以接住你啊！」他拍拍胸笑，饒有興趣地盯著十二問道，「你叫什麼？住在哪兒？」
十二撇頭不答，遠遠有人在喚她。
是阿連他們找來了。
十二轉身迎上去，脆生生應︰「我在這。」
少年愕然道︰「十二姐，他們叫你十二姐？」跨步越過她時，隨手將一盞精致的花燈塞入她手中。
「這是幽蘭燈，送你！」
他回眸，展顏而笑，雖還沒張開卻是眉目俊秀，他道︰「我是雲廷。」
第二次見面時，好像也是在長街上，她同阿連從外面回來，路過包子鋪，便看見那小小的白衣少年。他正在包子鋪前逡巡，猶豫了許久才上前解下腰上的一塊玉佩給店主︰「我用這個賒幾個包子可以麼？」
店主不識貨，搖頭︰「不賣不賣！」
而這時卻有兩個乞丐經過，忽然搶了那玉佩便跑。
「喂，還給我！」少年跟著就追，卻哪里追的上，還是她同阿連出手制服了那兩名乞丐，搶回玉佩。
她將玉佩還給他，順便買了四個包子給他。
「你怎麼不回家去呢？這里很亂。」她好言問他。
他卻扭過頭，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好一陣才道︰「我找不到他們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不免就想起自己，找不到家的小孩，會不會同她一般，四處流浪，然後被人牙子賣來賣去，最終賣到碧玉齋。
他拿著包子離開，臨別與她道謝，道︰「我其實不叫雲廷。」
第三次見面，果然便是在碧玉齋。
那次阿連剛好犯了錯，被關到水牢受罰，她偷偷溜去給他送吃食，卻意外地在牢里看到奄奄一息的他。
她好心上前替他喂了水，又喂他些吃食，他慢慢醒過來，叫她道︰「姐姐……幫幫我——」
她就又忍不住好心，接過那塊她幫他搶回來的玉佩，跑去官衙報信。
然後不久，碧玉齋就來了許多官兵，再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他。過不多久，她便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後來，齋主送他們到了唐相府上，時間流逝，終于，那個小小的少年被她遺忘在很多年都不會被翻出來的犄角旮旯里。
2.
早春三月的黃昏，一片絢爛的晚霞里，十二娘又看到了秦放歌。
不過不是真的秦放歌，他而今是一幅畫，被貼在城牆上，引來許許多多圍觀的人。就算是一幅畫，也足以讓十二娘大驚失色，她站在那里，眼望畫上那張狂放不羈卻又英俊不凡的臉，一點也不覺得心曠神怡，反倒像被人從頭潑下一盆冷水，冷得兩腿直打顫。
若真是一幅畫還好，壞就壞在那是一張通緝令。
雖然圍觀眾人都知道那是通緝令，卻難免有目不識丁之人詢問︰「這是什麼人哪？犯了什麼罪，為何被朝廷緝拿？」
內中有好心之人答︰「這人叫秦放歌，是個江洋大盜。」
衙門里貼告示的衙役還沒來得及走，聞言大聲道︰「這秦放歌殺人越貨□擄掠，無惡不作，你們看好了，若有可疑之人，即刻上官府報訊。」
十二娘呆了片刻，轉身拔腳便跑。
她一氣跑回小姚村，一頭扎進村西首那間茅草屋，這屋子是她這些日子的家，雖然破敗，卻總是一個落腳的地方。
可眼下就是這麼一個地方她都保不住了，她得走，得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十二娘氣喘吁吁地將她少的可憐的幾件衣服連同一床薄被打成一個包袱，想了一想，又將桌上的一只碗塞進包袱里。
外面的天差不多全黑了，一輪月掛在天上，趁著夜黑風高，十二娘連夜離開小姚村，朝著西北方向的那座岩神山而去。
她這一陣在那座山的半山腰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山洞，正可以躲避一時。
走過一片田地，前面是一條小河，過了那條小河便是岩神山。
十二娘急匆匆朝那里走去，
正要將桌上的碗筷收起包好，便听自家那破木門被人砸得「咚咚」直響。她「呃」一聲打個冷嗝，差一點沒嚇死，膝蓋撞在木凳上，好痛，卻也不敢叫出聲來，盯著門七上八下不知該如何是好。
該不會是秦放歌？他……他他怎麼能來得這麼快？
「唐姑娘……唐姑娘……」外面的人久不聞回音，干脆大喊起來。
十二娘撫住胸總算松了口氣，不是他，不是秦放歌，老天有眼。
外面叫門的是隔壁李三哥，十二娘理理發鬢，上前去開門。今日去城里趕集，還是李三哥陪她一起去的，方才她被唬住逃命似地往家趕，竟把李三哥都忘了。
門打開來，從外走進一個布衣短打的年輕人，這便是李三哥。
李三哥黑紅臉膛身板壯實，是個憨厚老實的莊戶人。
「唐……唐姑娘，你你，你怎麼忽然跑了？」李三哥滿臉疑惑之色。
十二娘將炕頭上的兩個大包袱往後推推，不想讓他看出端倪，干笑道︰「我忽然想起家里的小母雞要下蛋，怕有什麼意外，所以……」
「小母雞……」李三哥雖實誠，卻不是傻子，眼光落到那兩個包袱上面，頓時明白了過來，「你……你要走？」
「哦，不走。」
「不走，你收拾包袱做什麼？」
「我……」十二娘垂首，低低道，「我……有麻煩，不想連累你。」
「麻煩？」李三哥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怕那個江洋大盜？」
「……」十二娘不知該如何回答。
「唐姑娘。」李三哥上前一步，有些激動地抓住十二娘的手，道，「我會保護你的，那江洋大盜敢來，我就宰了他。」
十二娘愕然，宰了他？就連天牢的鐵壁銅牆都奈何他不得，誰又能宰了秦放歌？別說一個李三哥，就是一百個李三哥都不是秦放歌的對手。她定了定神，臉兒微偏，嬌滴滴一副女兒羞態，柔聲道︰「三哥，我……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配不上你。」
「不……不是。」李三哥連連搖頭，「是我配不上你，可……可我真的喜歡你，你別走，留下來，我會……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三哥。」十二娘抬頭，美眸中有淚光閃動，「三哥，你……你不知道，我今日實話跟你說了……」
她咬一咬銀牙︰「其實我是別人家里的姬妾，只因受不了大娘的虐待，一時之氣打殺了她，而後逃出。非我不肯，實在是我身犯重罪，我……我……若跟了你，早晚是會連累你下大獄的。」
李三哥聞言，那眼便有些發直，手一松，蹬蹬往後退了兩步。
十二娘又道︰「三哥，我是真的不想連累你，方才我在城門口依稀看到我當日的主人，只怕……只怕他就要找來了，若看我們在一起，必定會連你一同抓回去，你人這麼好，我怎忍心，忍心看你受牢獄之災，這幾個月來，蒙你照應我才不至受人欺凌，你是我的恩人，我又怎能恩將仇報？」
她當然不能恩將仇報。
3.
阿瑤總是會做些亂起八糟的夢。
譬如說這一晚，她就做了一個十分玄幻的夢。
夢里她還是個殺手，而綦秀之卻是一個名叫寂沙國的王子。
運氣十分不好的阿瑤被她的主人下了毒，所以必須得去為主人前往摩雲塔盜出幽蘭燈的解藥。
因為她主人的女人中了幽蘭燈的毒。
但卻在還未進入摩雲塔時就被解藥的主人綦秀之抓住了。
綦秀之不知道為何竟沒有殺她，反而答應給她解藥，只是得答應他一個條件。
「我給你解藥。只是……」綦秀之的語氣起先是輕柔的，轉而卻變得冷硬，一字一頓道，「你得陪我，陪我三天，我便給你解藥。」
阿瑤沒有選擇的余地。
主人來信說，他女人只剩下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只能答應。
三天，綦秀之帶她游遍他的都城。
第一日是在翠湖，碧水無垠，他攜她泛舟其上，天地廣闊，沙鷗鷺鳥成群結隊伴他們在湖面上翩翩起舞。
第二日在幽蘭山，深谷當中，他在茂密草木間細細尋覓，掘出一苗苗稀世蘭草，而她卻成了小僮，背著個大籮筐跟在他身後，被他支使來去。
第三日，他哪兒也不去，就呆在他自己的宮中。
卻不是閑著，她打下手，他做主力，清盆培土栽花澆水，直忙了一天。
日落西山的時候，他終于停下來，拉著她到後花園，跳上園中最高的那棵大樹，一同看夕陽晚霞，胭脂一般的日頭落下去，幻成五彩錦緞鋪滿半天，瑰麗而壯美。
夜幕完全降臨時，綦秀之變戲法般做出一盞碧瑩瑩剔透玲瓏的幽蘭燈，抬手掛在樹梢上。柔光點點，在身周閃閃爍爍，阿瑤只覺置身仙境，她禁不住低嘆︰「真美！」
「想不想自己動手做一盞？」
她如中了蠱般點頭，于是他手把手地教。
兩人頭並頭挨在一起，他的氣息在鼻邊縈繞，依稀是極清淡的蘭香。
一盞燈成型，阿瑤歡喜地叫出聲來。
綦秀之拍拍她腦袋贊道︰「真能干……」隨後卻搖頭，「傻丫頭，這也能高興成這樣。」
阿瑤回神，這才想起她已經很久沒這樣發自肺腑地笑過了。
是什麼時候她不再笑？
她忽然有些想不起，也不願想起。
「這是最後一天了。」綦秀之幽幽道，話語中微帶幾分悵然。
她抬頭，正望入他眼眸深處，黑夜般深沉的眸心有火光跳躍，灼灼地燒起來，呼啦啦一直燒到她心上。他俯首下來，柔軟的薄唇觸上她的，在她唇間低語︰「阿瑤，就留在這里，同我在一起。」
留下，同他在一起？
可她只有半個月的命，主人的女人也是。
「不行。」阿瑤搖頭。
綦秀之一滯，將她抱緊，然語聲漸冷︰「我不強求，可是，你得把你給我。」
這其實是預料中的事情，只沒想到會這麼晚。
阿瑤仰頭去看剛掛上去的那盞幽蘭燈，月亮已悄然移入雲後，只燈盞中的光焰顫動不休。
真是纏綿的一個夢啊！
第一縷晨光透過窗間時，她從床上爬起。
綦秀之還未醒來，窩在被間沉沉睡著，也不知做了什麼好夢，唇邊竟有濃濃笑意。
阿瑤靜坐榻上，等他醒來。
陽光透入床幃，斑駁光影在綦秀之俊美的眼眉間晃動。他動了下，臉上笑意盡失，替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不耐，跟著兩手一伸，竟將被子拉上去，翻個身，干脆將整個頭都蒙入被中。
阿瑤由不住一笑，伸手過去拉住被頭，將蒙住他頭臉的部分拉了下來。
綦秀之咕噥一聲，半睜著眼看看她，抬手便將她攬入懷中。
她也不推拒，順勢貼到他耳邊，道︰「天亮了，你該履行諾言，給我解藥了。」
綦秀之的手臂微不可查地一僵，半晌不見有話，只輕輕推開她，起身背對她穿上外衣。他冷著臉下床，趿上鞋走至窗邊，凝目朝外看了許久方道︰「看見對面那座高塔了麼？那是摩雲塔，解藥在摩雲塔頂，你自個上去拿吧！」
摩雲塔高二十四層。
是鎮妖禁地，雖是禁地，其中卻不乏各色奇珍異品、神兵法器。
各層除卻重兵把守外，還設置有重重機關要害，更有許多妖魔鬼怪藏身其間，若想上到最高一層，真比登天還難。
別說是武藝平平的阿瑤，便是綦秀之這樣的高手也難分毫無損到達塔頂。
分明就是有意刁難。
阿瑤手握通牌走上高台，朝著塔門走去。
綦秀之說他最大限度也就是幫她拿到這張通牌，讓她順利進入摩雲塔內，至于之後的事，便只能靠她自己。
事到如今，不論他的話是真是假，她都退縮不得。
只能拼著這一口氣，走到最後一刻。
守衛循例查驗通牌，開啟塔門。
軋軋聲中，沉重的橡木包金大門緩慢打開。
阿瑤上前，就要邁入門檻的剎那，卻听身後有人道︰「等等！」
回過頭，便看見綦秀之。
「我送你上去。」
不顧守衛們一再的反對，招來寂沙神物——墨雕，抱著她躍上雕背。
風聲從耳畔呼呼而過，墨雕一飛沖天，直上九霄，轉眼之間便到了摩雲塔頂。
綦秀之將阿瑤從窗間送入塔內，便再不往前。
他說，送她到這里已是違了寂沙皇族禁令，若再擅自進入塔中，便是罪無可恕。
解藥就在二十四層中心的冰晶閣內，阿瑤按照綦秀之的指點一直往前走，不多時便看到那座以水晶築成，縴小玲瓏的冰晶閣。閣中朱紅錦緞上便是解藥，竟是株蘭花，姿態綽約，如半遮面的美人，花瓣中間的那一點花蕊，幽幽放著光，碧青如玉。
阿瑤趁著鎮守塔頂鐵甲人轉身的剎那，快速奔至冰晶閣前，捧起花兒小心翼翼攏入懷中。
主人的女人有救了，她也有救了。
熱淚盈眶，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欣慰。
只是這麼一恍，便听震天怒吼聲響起，她略微慢了一步，竟被鐵甲人發現。阿瑤轉身朝綦秀之等著的窗口便跑，腦後罡風大起，她一個趔趄跌倒，背上立時便鑽心入骨地痛。
鐵甲人的大手拍下來，她怎麼也躲不開，眼看便要被拍成肉泥。
危急關頭，一道雪亮劍光從窗間閃入，鏗鏗鳴響聲中，阿瑤被拋出摩雲塔，穩穩落在呼嘯而至的墨雕背上。
回頭，窗間依稀是綦秀之的身影。
龐大的鐵甲人巨影之下，他是那麼的渺小。
阿瑤的淚瞬時涌出。
「綦秀之——」
沒有人回應。
只有一篷殷紅血霧四散綻開……
他死了——
阿瑤眼望高聳入雲的摩雲塔，淚如雨下。
鼻畔有幽蘭香，卻是渺渺無蹤。
她無力地倒下去。
前路漆黑，她尋不到路。
只能循著一點微光，跌跌撞撞往前走。
有人在耳邊低語︰「阿瑤，別走了，回去。」
她搖頭，泣不成聲︰「不，我要找人，你讓我去，我要找人……」
究竟要找什麼人，卻又不知。
那人嘆息︰「阿瑤，我原本可以不救你的。可我救了你，你就得活著。」
他原本可以不救她，但他還是救了。
犧牲他自己的性命，換她的命。
她始終記得最後那一刻，綦秀之推她出塔時，他說︰「阿瑤，我舍不下你……」
可舍今生，可舍來世。
唯只舍不下你。
其實他不知道。
她亦舍不下他——
阿瑤淚流滿面地醒過來，只記得那句「阿瑤，我舍不下你。」
身旁那人完好無損，睡得正香，她抱住他，在他耳邊道︰「我也舍不下你——」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同上次一樣，這部分的番外會用同樣字數的正文還回來。然後到時候，番外會放在作者有話說里。
下次更文時間可能會推遲，這幾天寫的太疲乏了，實在是寫不出來了。估計會在下周繼續下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