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反應比想象中要大，鄭雲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了︰「這個……還沒講好，你朱阿姨今天來講了幾家人……」
「朱阿姨？」何子茹皺起了眉，她對這個人沒印象，但鄭雲是什麼樣的人，她是一清二楚的。「賣房子我不同意，你問過我哥了沒？市中心房價年年漲，這邊還是學校附近，你賣房子干什麼？」
「你一個小女孩家的，管這麼多干什麼？學好你的習就行了。」鄭雲板起臉訓斥道。別說女兒才十六歲，就算她二十六歲，鄭雲眼里，她也做不了什麼主。況且就算能做主，她又能怎麼說？告訴女兒，家里沒錢了嗎？
「行，我不管！哥你總該管管吧！」何子茹氣呼呼地轉向了杰羅維特。
鄭雲眼里立即流露出不安。
的確，她認為自己的決定沒有錯誤。賣房子是為了兒女好，而且也主要是為了何子歡……他今年二十二，沒幾年就要結婚了，到時候，難道還要一家子都擠在八十幾個平方里？
更別說，何子歡現在這樣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工作呢。小茹要上學……她文化水平低，一個月掙不了多少。算一算，哪兒不需要要錢？賣房子是來錢最快的辦法……就像桃花雅境那邊，九十六個平方，還不算閣樓，人家又願意貼十萬裝修費……
可是終歸，無論她怎麼認為自己是對的，房子也不是她的。何子歡剛成年的時候，何晏就把房子過到了他的名下……的確像何子茹說的那樣，她沒有征詢過兒子的同意。
可是……她也是為了這個家好啊……
「我也想搬地方。」恰在這時，杰羅維特開口道。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楮如一潭死水，說的話語氣也四平八穩，可是不難讓人感覺到里面的決心︰「你也別怪阿姨了，小茹……我也不想在這里再待下去了。」
何子茹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都是自找的。」
鄭雲趕緊呵斥她︰「說什麼呢！怎麼跟你哥說話呢這！」
杰羅維特微微低下頭，說道︰「小茹說得沒錯。」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句話對杰羅維特眼下的心情，形容得再唯妙不過了。
如果早知道自己會飛船失事、以至于淪落到一個碳基文明之中，他絕不會選擇抄近路跳躍黑洞。
可是——誰又能想到，跳躍過無數黑洞白洞蟲洞的飛船，竟會在一個小小的黑洞里遭遇了不測呢？
大風大浪都經歷過，偏偏在陰溝里翻了船——這句碳基諺語，真是無比地契合了監獄長閣下復雜的心情。
氣氛沉默下來，何子茹站在那里，忽然說道︰「可是就算要搬家，能搬哪兒去？媽，你確定那個朱阿姨不是什麼騙子嗎？」
「什麼騙子不騙子的，那可是你初中同學的媽媽，開家長會的時候見過的。」
「同學還分三六九等呢。你听她介紹，不如我們自己到網上找房源。」
「網上？網上的騙子不是更多。」鄭雲不由分說地搖頭，「不行，你一個小孩子家瞎摻和什麼，還沒個貓崽大呢……學你的習去！期中要是考不好，我看你怎麼辦。」
杰羅維特有些意外。
和他預想的不同，鄭雲對血緣和親緣上更加貼近的女兒所持的態度很強勢，對「何子歡」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卻相對順從。
碳基的社會里，佔據主流的關鍵詞應當是「繁衍」，也就是說，母系和血緣會更加重要。從何子茹對血緣的重視也能看出，鄭雲應當也是十分重視自己的血脈的。
可是，她卻對女兒態度這麼強勢，根本不容許她有提出意見的機會。
這當然不可能僅僅是因為公母的區分……在鄭雲眼里，何子歡的標簽應當就是︰亡夫成年的獨子。
把這個標簽解讀一下，意思就耐人尋味了。
不過，雖然是意外，但仍在可調控的範圍內。他如預想中的那般開口說道︰
「反正房子是我的，就讓我決定怎麼賣吧。」
「歡歡……」
鄭雲有點急，剛一開口，監獄長就不容置疑地打斷了她︰「阿姨，你想賣給誰？」
杰羅維特的語氣從始至終都沒什麼變化，連聲調都沒有改變。可也正因為這一點，他的態度顯得格外堅決。鄭雲退縮了︰「沒，媽沒想賣給誰……你的房子，你拿主意就行了。」
杰羅維特直直地看著她︰「那阿姨把我的電腦、手機和平板都還給我？」
語調依然平靜，鄭雲卻不敢再拒絕。
她匆匆地說道︰「那你不能再聯系那個……」
「我說過我不會再聯系他了。」杰羅維特不厭其煩地重復了一遍，「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得罪過監獄長的人，也不會擁有第二次得罪他的機會。
而作為現代人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網絡已經成了大多數信息的發布點。初步熟悉這具碳基的身體是第一步驟，第二步就是要通過網絡來了解更多的、何子歡這愚蠢的碳基精神所未曾意識到的東西。
比如說，更全面的計算機信息；比如說，國家、地球和宇宙；比如說，借助互聯網來擴充知識的同時，通過它來締結一些合作關系。
最後一點是目前的重點，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它將影響到，監獄長大人是否能在計劃的時間內初步升級這具碳基身體，並且初步接觸到可發展的科技力量。
杰羅維特抱著這三樣可以鏈接網絡的工具回了臥室。
臥室被一堵薄牆隔成兩半，顯得很狹長。單人床靠牆放，床尾放著書桌，書桌後面貼牆放著櫃子，上半截是書架，下半截是衣櫃。
書桌上面放著水杯、台燈和電腦散熱器，很明顯是何子歡平常上網的地方。杰羅維特把東西放下，首先打開了手機。拇指按住電源鍵半天，它都毫無反應，應該是沒有能源了。
打開書桌的抽屜，杰羅維特很快找到了充電插頭。把插頭按進插座的時候，杰羅維特極有沖動把精神塞到里面試試——這會是他所能接觸到的最便捷的能源了。
但這顯然是不現實的事情……除非他把手指也同時塞進去。
可是那樣的話，先不說這個殼子會不會j□j脆電死，如果被這里的其余兩只碳基發現，監獄長所要面臨的可就不僅僅是沒收通訊工具這一後果了。
杰羅維特極為遺憾地收了手。
筆記本倒是還有電，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打開了。杰羅維特從桌子下面拖出一截網線，插在了端口上。輸入開機密碼後，qq自動登錄，一堆窗口彈了出來。他對比著何子歡記憶里的內容，眨眼間按掉了二十多個，只留下兩個窗口在下面並排。
一個備注是「成子」，一個備注是「劉文」，他們分別是何子歡在大學時相處最好的舍友、以及在公司里關系最近的同事。
何子歡的性格一向不怎麼活潑，剛才的那二十多個窗口里，也有他的同學、同事甚至是游戲里認識的網友。但是，杰羅維特留下他們的目的，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和何子歡實際關系較好。
他點開了第一個會話窗口。
10月7日︰歡子，我听說你被炒魷魚了？普天同慶啊！啥時候出來搓一頓？哥請客，慶祝你人身自由，山珍海味隨你點一桌！
10月8日︰歡子，在不在？
10月9日︰在嗎，歡子？
……
10月13日︰你丫的再不來電話我就報警了！我是說真的！
杰羅維特敲出兩個字，空格鍵發出。然後他點開了第二個窗口。
第二個窗口只有一句話，是10月9日發來的。
為那人渣不值得，二兩肉的男人、四兩肉的妹子滿大街哪兒都是，有本事還能怕人跑了？啥時候想通了啥時候回我，我有好工作介紹給你。
杰羅維特敲出幾個字，依舊回車︰什麼工作？
回復完這兩個，他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按了開機。
不幸中的萬幸，這只可悲的碳基猴子交對了兩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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