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重器 第八章 賊不走空

作者 ︰ 蒼海荒島

兩個嬸子磕磕絆絆、捉襟見肘般的日子,讓虞松遠和他的兄弟們開始了行動。

虞松遠從很小時候起,就跟著小爺學會了看魚、打塘、戽魚的絕技。溝塘河汊眾多,並非有水的地方就有魚,並非所有有魚的地方都能戽。哪里有魚,哪里能戽,哪里值得戽,都有很多講究的。

人都說賊不走空,從十一二歲開始,虞松遠戽魚從來不走空。

開始,都是小爺農閑時,帶著他們戽。于月月、王鳳搬來的第三年,也是四家肚皮最餓的一年,虞松遠他們開始獨自干了。第一次,他帶著兄弟三人,到二道渠一個支汊里干了一夜,將水戽光,卻只戽了幾斤刀魚(蘇北方言鯽魚)。

虞松遠大為不解。根據他的水感,十幾米長的溝段,水草茂密,水質較好,水下時有水湍流涌動,這里肯定有大魚,最少應該能戽一二十斤魚才對。他沒放棄,第二早晨讓舒同先將魚送回去,一邊請小爺虞新民專程來一趟。

小爺來了後,背著手前前後後看了一遍說,「你沒看錯,有很多魚,都在淤泥里

虞松遠恍然大悟,立即帶著兄弟幾人用臉盆扒淤泥,結果,從泥里扒出十來斤圓滾滾、活蹦亂跳的大泥鰍,七八條大長魚(蘇北方言,蟺魚),更讓人吃驚的是,還扒出三條大烏魚(蘇北方言,黑魚),一條小的一斤多重,兩條大的,都四五斤重。

抓兩條大烏魚時,四個孩子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小爺親自動手,才將其捕獲。五個人一直忙到午飯後,才將溝里的淤泥全部扒了一遍。然後,挖開兩頭的圍堰,暢通水流。這是規矩,生產隊、大隊不反對村民圍堰戽魚,但你戽完必須拆除圍堰,暢通水流。

干完時,小爺在溝邊點起火,給他們燒山芋當午餐吃。虞松遠四人則將魚全部用水洗干淨,再洗淨身上的泥水。吃山芋時,小爺滿意地傳授道︰

「你看得很準,這里淤泥有一尺多深,草多,水好,適合泥鰍、長魚呆。烏魚來了沒多久,你看到的水涌和湍流,就是烏魚在捕獵。乖乖,這東西厲害著哪。刀魚差不多讓它吃光了,要不了幾天,其它魚也就讓它吃光了

「烏魚這麼厲害,時間長了,魚不就都讓它吃光了麼。那以後還有其它魚麼?」陳嵐不解,擔心地問。

「不會的。在自然界,各種生物之間,由于捕食和被捕食,而形成的食物關系,叫做食物鏈。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浮游動物,浮游動物吃綠藻等。在淡水里,烏魚等食肉魚類,居于食物鏈高端。把其它魚吃光了,它也得餓死。所以,總體上各類魚類和其他水生物之間,要保持一個相對的平衡

吃完午餐,虞新民一邊幫他們收拾家伙回家,一邊說,「我說不太明白。回去讓教授女乃女乃,有時間給你們好好講講生物學、食物鏈、生態平衡有關知識

幾人打道回府,在村里引起一陣小轟動,很多人也到這條溝汊其它河段戽,果然基本沒有戽到魚。第一次出手,就戽了近三十斤,剛開始對他們很不屑的虞新河,也不吱聲了。雖然出于安全考慮仍然不支持,但也不明著反對了。

其實,他們夜晚在河溝里苦戰的時候,虞新河和虞新民兄弟倆,在佘文芳和佘文秀兩姐妹的逼迫下,曾兩次專程來到這里,遠遠地陪他們一會。見水很小,沒有安全隱患,才回去告訴各家,安心睡覺。

教授和陳老師兩家,則比過年還要高興,于月月和王鳳按照佘文芳、佘文秀教她們的辦法,將泥鰍收拾干淨,用鹽腌了後曬干。然後用泥鰍干煮雪里紅菜干,當菜吃,果然美味極了,吃了很長時間。

受這次成功鼓舞,虞松遠他們一發不可收拾。那一年,他們戽的魚,加起來有四五百斤,為家里渡過饑荒,立了一大功。

最高興的當然是兩個家庭主婦于月月和王鳳,孩子們隔三差五弄回來的食物,幫她們擺月兌了一次次無米下鍋的窘境。過年時,兩人東拼西湊,給他們四人一人做了一身新衣服,以資鼓勵。

虞松遠帶著他們的兄弟們,玩得最過頭的一次,是小學四年級的寒假時。進入蠟月,天寒地凍,村人都躲在掛著吊搭(蘇北方言,一種掛在屋門上擋寒風的厚草簾)的屋內,圍著火盆聊天、納鞋底、縫補衣服、打牌。

這年寒假一月中旬就放了。剛放寒假的那天,虞松遠就帶著四人,來到規劃地邊的南一渠,將一千多米長的灌溉渠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看了幾遍。

冬天水枯,南一渠最深處近兩米,寬度最寬處三四米,最窄處只有二三米。虞松遠反反復復地看,大家不敢多言。通常都是這樣,虞松遠是拿主意和拍板的人,他一旦拍板了,弟兄們立即無條件干。三人躍躍y 試,緊張地等著虞松遠下決心。

虞新河問虞新民,「這幾個小東西這幾天老是偷偷模模往南跑,不會是想打南渠的主意吧?你沒去看看?我的原則是,小玩玩、小鬧鬧可以,我們不反對。可是,大江大河的,不能由著他們的性子來

虞新民說︰「大哥你別管,我有數。我偷偷去看過,很有魚,就是水太大。本來,我就想去戽呢,結果,松遠這東西鬼精鬼精的,他也盯上了

「允許他們戽魚,只當是讓他們搞一次生存鍛煉。四個十來歲小套頭(蘇北方言,小男孩),這麼大工程量,你看著點,不能出事

「反正他們閑不住。先叫他們干著,等干不動了,大家再幫忙。你要現在就插手,他們還會摔臉子、不樂意呢虞新民笑道。

四人整整看了幾天,虞松遠終于下定了決心。他仔細地在心里盤算了一遍,這麼多水,光憑他們四個小孩子,是根本干不出來這麼大活的。但是,大人們都忙,忽視了這里。又在規劃地邊上,一般人不願到這里走動,更別說來戽魚了。等到戽出一兩段,估計那時他們也就累癱了,干不動了,可魚也大量出來了,大人們肯定會來幫忙。

想明白這些,他帶著兄弟們說干就干。四兄弟一人推了一輛手推車,帶上被褥和鐵鍬等工具,從地窖內掏出一些生山芋帶著做干糧,就悄悄地出發了。四家大人都知道他們又有大動作,只是叮囑了一番,沒人阻止他們。

于月月和王鳳一齊跑來問虞新民,「他們這大冷天又干嗎?鬼鬼祟祟的,問也不說

虞新民說︰「他嬸,你們都別管他們。乖乖,這回這幾個東西玩大了。我心里有數,等著吃魚吧

虞松遠這次,是下定決心,要玩個大的。家里去年過年的時候,四家人都緊巴巴的,一家只能買一二斤肉,連明年學費都湊不齊。如果能把南一渠戽了,今年這個年,就有得過頭了。

南一渠在規劃地邊上,南岸就是數不清的墳頭,很少有人敢到這條河溝里來溜達。這條渠有四五千米長,在規劃地邊上的這一段,差不多有一千多米長,從來沒被人戽過。渠面都已經結上了冰,冰層下面,渠水流動,水草漂搖,不時有涌流在冰下激起一陣陣波涌,虞松遠敢肯定,這里有文章,而且大有文章。

他先帶著兄弟們來到上游,這里渠面較寬,有三四米,但水不深,不足一米。他們費了很大勁,將兩岸河堤上的凍土挖開,用手推車開始往里一車車推土,整整干了兩天,才將圍堰合壟。

晚上,他們就在河堤背風處挖一個坑,在上面鋪上草,搭起小草棚。餓了就燒山芋吃,渴了就喝冰冷的河水,困了就在棚內擠著睡一會,冷了就在棚的zhongy ng,點起篝火取暖。

那天晚上,舒同點起篝火,四人剛洗了腳到草棚里坐下,準備就著篝火燒山芋吃當晚餐。四人幾乎同時看見,草棚外三四米處,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穿著藍色的中山裝,戴著一頂藍帽子,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也就幾秒鐘時間,男子倏忽間就不見了。

虞松遠一驚不小,他赤著腳,第一時間沖出草棚。只見四野一片寂靜,只有北風呼呼吹過。南渠兩邊都是鹽堿地,一棵樹都沒有,河邊的蘆葦早已經干枯,低矮矮的貼著河坡,一片光禿禿的,哪里還有人的身影。

棚內三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見虞松遠進來,舒同帶著哭腔說,「哥,算了吧,我想回家!」

「哭什麼?累大了,不過是一個幻覺而已,繼續燒山芋吃。吃完了,抓緊睡一會,醒來繼續干!」虞松遠鼓起勇氣,裝著若無其事地說。

虞松權將山芋放到火里燒著,「我也覺得是幻覺,沒什麼可怕的

「老大,我知道沒有鬼,也只能是幻覺,可我還是有點怕舒同年齡最小,比另外三人小了七八個月。听著棚外呼嘯的寒風聲,他擠在三人zhongy ng,心里還是直發毛。

虞松遠坐在草棚最外邊,「你們是不是也害怕?」陳嵐和松權也老實說心里確實害怕。畢竟只是些十三四歲的孩子,其實,連虞松遠自己心里也直發毛。

山芋熟了,大家吃完,身上蓋著干草,擠在一起睡下。虞松遠是老大,他只能靠著小棚門口睡,為三個弟弟擋著寒風。「你們說是鬼厲害,還是日本人厲害?」

「自然是小日本厲害,能發動世界大戰。鬼是人自己嚇自己想出來的,而小日本卻禍害了半個地球,尤其是亞洲,受傷害最大的是中國舒同說。

「當年我爺爺女乃女乃、我舅爹都被日本人燒死了,我大和小爺、我媽和小嬸四個人成了孤兒,也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卻能殺死無數日本人,嚇得日本人、偽軍、漢ji n一個人不敢走夜路,晚上不敢出門。我們是他們的孩子,在墳地旁邊睡一覺應該嚇成這樣?」

虞松遠既象是在問大家,更象是在詰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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