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較為冷清的一條小船上停下腳步,站在甲板邊緣琢磨雷薩那句話的意思——巫醫所用的材料魔境,是否意味著奧卡人與魔境有瓜葛?
假定命題為真。我應該滿足
我看著她,笑了笑︰「我可以把口袋里一半的錢給你,但不是為了佔卜;我想問你一些問題,你願意誠實地回答我嗎?」
「你想知道尼根洞穴的事,我可以告訴你,」她轉身走向艙門,「進來吧
我環顧四周。沒有發現雷薩或亞摩的影子。便跟在她身後鑽了進去。艙室十分狹仄,比外面給人的感覺還要寒磣,到處都潮乎乎的;一支一尺來長的細海螺倒插在地板縫里,灌注著油脂做成的蠟燭。昏黃的燭光搖曳,燻得整間屋子都有股油膩膩的味道。
紅發女人走向牆角,在幾塊破舊的魚皮或海帶皮上跪坐下來,示意我坐到她對面。
「尼根洞穴的事,你從別人那里也問得出來,不過既然你問我,我不介意告訴你
據說放逐之海里一共有四個尼根洞穴,彼此相距萬里,但性質十分接近︰分為順時針的「吞」狀態和逆時針的「吐」狀態。兩種狀態是交替進行的;持續時間依次為半天、一天、兩天、四天、八天、十六天、三十二天。然後再依次遞減,十六天、八天、四天、兩天、一天、半天,再重新開始輪回。
四個洞穴可分為兩對,每一對的狀態是互為對應的,但這一對和那一對之間存在時間差。也就意味著,在很多情況下,進入一個洞穴,可能的出口有兩個,最終從哪里出來是隨機的。
奧卡人在穿越洞穴之前無不做好細致的準備——包括請巫醫提供幫助,使用一條牢固的小船,把自己綁在船體上等等。縱然如此,穿越尼根洞穴仍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成功做到的人,有時一年也不到十個。
「尼根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出自古老的盧恩語,意思是陰影之地
「陰影之地?」
「是的,這是奧卡人代代相傳的名字,或許是在表達敬畏吧
「……難道不是因為與魔境有些關系嗎?」
「有這樣的傳聞,但我沒有親眼見過,」女佔卜師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說,「有人說,尼根洞穴也能通往魔境的海洋,還說大部分的海怪都那里,但是另一些人相信,放逐之海里本來就是有海怪的
「你怎麼想?」
「我不知道,但我想,如果魔境的海洋也有藍天碧海,那麼我們就算真的到過那邊,可能也糊里糊涂的
我又問了她雷薩問巫醫的那幾件事。她說奧卡人沒有什麼統一的信仰,只模糊地崇拜「海神」;也沒有固定的首領,但每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都必須作為戰士加入最近的大市組織,每次大市選出最出色的若干戰士,組成暫時的首領團,到下一次大市時可能就換人了;最有影響力的奧卡人其實是巫醫。
我便問她對巫醫的看法如何。
「我不想招惹他女佔卜師含蓄地說。
我笑笑,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色澤黯淡的金銀首飾放在她膝蓋前方的魚皮墊子上。她盯著它們幾秒鐘,抿了抿嘴角,動手取了一些,差不多有一半。
我把剩下的塞回口袋,正打算起身,她開口道︰「我可以為你佔卜一回,不再額外收費
我想了一秒鐘,看向她的眼楮︰「你保證對我說實話嗎?」
「當然她平靜地說,「我看得出來你並不相信佔卜,但我還是想為你佔卜
「為什麼?」
「我已經很久沒用過我的水晶球了,再不用,恐怕我會永遠失去佔卜的能力。在這里,人們只會在愛情受挫時才來找我,而這種事根本用不著水晶球,我寧可建議他們去向巫醫買一兩滴愛情藥水。你不同,」她看著我微笑,「你沒有這方面的煩惱,不過也因此,你才更需要一次嚴肅的佔卜
「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認為我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有的人會說這是直覺,但其實是觀察的結果,」她牽起我的左手。「無名指上有戒痕,你的態度沉著,神色溫柔,由此可見,你有一個美好的愛人,雖然並不在你身邊,但你仍然信任他。我還能推測出。他對你很好。因為這份愛讓你閃閃發光,他帶給你的是正面的能量
我不禁微笑起來。雖然知道附和一個佔卜師的揣測未必明智,但眼前這個女人並不讓我感到緊張,她說的話。至少听上去是誠懇的。
「佔卜就不是靠推測了她認真地說,側身掀開一塊地板,從下面取出一個獸皮包裹,擱在身前解開,露出一只半透明圓球,跟人腦袋差不多大,看上去十分渾濁,也沒什麼光澤,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是個水晶球。我多半會把它當成普通的玻璃制品。
她示意我捧住水晶球兩側。自己將雙手貼在上方,同時低頭湊近,視線集中在她手指攏出的菱形框里,皺眉看了一會兒,仰起臉來頗為陰沉地瞥了我一眼。說︰「等等然後又模出一支盛著油脂的海螺殼點燃,插在另一側地板上。
周圍亮堂了一些,她繼續著剛才的姿勢。艙室里一時安靜下來,外面的喧囂听上去十分遙遠。
「我不想對你撒謊,」幾分鐘後,她直起脖子,嚴肅地看著我說,「我的技藝或許已經不在巔峰,但我還是看到了一些明顯的征兆,不好的征兆
我沒有作聲,安靜地等著听下文。
「是死亡的征兆,」她抿了抿唇說,「而且很近
「……還有嗎?」
「有是有,但都模稜兩可,我不能確定,」她搖搖頭,「你已經給了我報酬,我不會為賺更多的錢而欺騙你的,我的確看到了死亡的征兆,比其他任何征兆都更明顯
「你是說,我很快就會死嗎?」
她點點頭︰「就我看到的是這樣。理論上,也是可以扭轉的,但這超出了我的能力。我不會說什麼‘你再給我多少錢我就幫你消災’的話,因為我辦不到
我沉默了一會兒。
「這真的很奇怪她忽然說。
「怎麼?」
「如果死神真的已經坐在你的肩上,剛才在甲板上我就應該能看出來才對,」她看上去有些困惑,「或許我的技藝的確已經大不如前了
我問她有沒有什麼應該注意的地方。
「小心……男人……」她皺著眉頭說,可能自己也覺得這話听起來很荒謬,「我很抱歉
「這沒什麼我笑笑,撐住地板站起身來,打算告辭。她叫住了我︰「你還是不相信,是嗎?」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說,「不過我會小心的
這時雷薩的臉出現在艙門外,看上去沒什麼表情。
「你在做什麼?」他問我。
「佔卜,」我微笑道,「這位女士在我身上看到了死亡的征兆,而且很近
他微微皺起眉頭。
「對了,」我轉向女佔卜師,「你看到他了嗎?」
她搖搖頭,同時一臉困惑地打量著雷薩,仿佛在看一道謎題。後者沒有理會,等我出來就迅速離開了這條船。
「我應該把這個佔卜放在心上嗎?」我問雷薩。
「我從來都不相信佔卜,」他干脆地說,「佔卜是一門最無用處的學問
「為什麼?」
「這世上有很少的預言家,他們看到的東西對現實的幫助也微乎其微,而佔卜師……復雜的命運,他們看不懂;他們能說準的只有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像展開的白紙一樣一目了然的人生,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不相信我面臨著死亡嗎?」
「我會盡量避免那種事發生的他淡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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