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一點也不像……」夢潯平靜地說著，清澈的瞳仁映著他的冷顏……「他不會用手銬銬著我，限制我的自由。」
葉鈞海心如綿長的細針穿過，掐她的手僵住了……
香港海港城皇家醫院的特護病房面朝大海，海風輕撫間，落地窗的雪白輕紗翻起了海浪似的波紋，海浪的聲音時遠時近，柔和了屋內的肅冷與沉默……
警衛員送來了葉鈞海和夢潯的早餐，葉鈞海滿月復的酸醋，沒有胃口吃，夢潯說他限制了她的自由，她若老實待著，他又何須如此做？
夢潯瞧著葉鈞海是生氣了，只好語氣緩和道︰「你們長得相似，不過他皮膚白，身材比你瘦，比你秀氣很多……」她輕輕攪拌著白瓷碗里晶瑩剔透的血燕粥，熱騰騰地蒸汽冒了出來，清香撲鼻……
她又道︰「他是文文弱弱的醫生，不會殺人，只會救人……」她回憶了起來︰「無論是好人、壞人、敵人、窮人……他都救……」
海鷗的聲音遠遠傳來，悠長而空曠，像遙遠的記憶吹著白色的海螺……
葉鈞海的心微微扯了扯，他確定自己在瘋狂地嫉妒那個人！
夢潯見他臉色沒有好轉，又轉移話題道︰「昨晚我已廢了樹妖五百年道行，若你不解恨，我就去殺了他……」她低了低眉，舀上一勺熱乎乎的血燕粥送到葉鈞海的嘴邊，討好道︰「吃一點吧，流了那麼多血，補一補……」
葉鈞海抿著唇沒有接粥，像個賭氣的孩子，還在糾結蕭子夜的事︰「你當初為何救我？」
夢潯愣了下，看向他還沒愈合的傷口，她當初是尋著血味過去的……他血液的香氣依稀能聞到，引誘她很想上去吸一口，她咽了咽口水，急忙將粥塞進了自己嘴里，吞了下去……
葉鈞海︰「……」
葉鈞海繼續道︰「因為我長得和他相似？」
「不是。」夢潯大口吃著粥，掩飾自己的渴血癥狀。
葉鈞海繼續問︰「他死了多久了？」
「一百一十年了。」
「怎麼死的？」
夢潯忍不住抬眸看著他︰「葉長官，你這樣揭人家的舊傷是不對的。」
葉鈞海怔了下，隨即道︰「我滿身新傷，揭你舊傷怎麼了。」
夢潯︰「……」
葉鈞海不說話的時候的確有幾分像蕭子夜，可一旦說出這樣蠻不講理的話，就徹底不似蕭子夜了。
夢潯咬了咬牙，忍住捏死他的沖動，舀起自己碗里的血燕粥硬塞進他的嘴中，他的牙齒被粥勺磕得 蹦作響，上下唇瓣全都糊上了粘稠的粥……
「那你多吃點補一補傷，你的傷好了，我也好過了！」
葉鈞海︰「……」
血燕粥入口綿密柔膩，絲絲縷縷，直入人心。葉鈞海的情緒平復了幾分，見夢潯是真的不想說起往事，也沒再追問。
夢潯認真地喂著他，每舀一勺都要吹一吹涼氣，似乎怕他燙了，葉鈞海的視線就在她吹涼氣的緋色唇瓣和喂粥的白玉手指間徘徊著，一口一口粥清香可口……
他睡了一晚，身體恢復了很多，一些小傷口都已經愈合，力氣也回來了。不過他不會自己喝粥，大概這兩三天里，他都不會自己動手吃飯的……
喝完了燕窩粥，葉鈞海靜靜地看著夢潯用一只手剝雞蛋，白女敕的玉指在吹彈可破的雞蛋上滑啊滑。一只手剝雞蛋頗為考驗技術，夢潯試了幾下失敗了，只好動了動和他銬在一起的那只手，葉鈞海無動于衷，她又動了動，葉鈞海轉頭看窗外，海風送來清新的空氣，帶著陽光的味道……
夢潯︰「……」
夢潯指尖一挑，那個剝了一半的雞蛋砸在了葉鈞海的腦門上……
葉鈞海︰「……」
*
吃完了早餐，葉鈞海命人拿來之前的照片和錄像……
他指著那張屋頂上有火點的照片，問夢潯︰「你去過楚雲的住處？」
夢潯微驚，那個屋頂她記得，那個火點莫不是她點燃的香煙，她的確忘了將香煙隱形了……「你怎麼知道是我？」
他沒有立刻回答，又將a校操場上那段視頻放給她看︰「你仔細看看，旁邊是否坐了個人。」
來回看了幾遍，的確有人……
「那個人是我。」葉鈞海平靜地說，夢潯驚住了。
因為蕭子夜說過要與她長相伴，這些年，她自欺欺人地假裝蕭子夜在身邊，偶爾給他點支香煙，偶爾與他聊些心事，卻沒想到，旁邊真的有人，而且是葉鈞海！
葉鈞海道︰「記得我第一次見你說過的話嗎？」
夢潯點頭，她救醒他後，他第一句話是驚訝地說︰「我以前在夢中見過你。」
當時夢潯沒有在意，因為她穿梭在世界的夢中，偶爾走錯了路，也會出現在他人的夢里。
葉鈞海轉眸看著她︰「我從記事起，偶爾就夢見你，次數多了，也就忘不掉了。」
夢潯︰「……」
「我以為那只是夢，直到看到了這張照片……我能在夢里找到你，能夠听見你說話。我去廟街找你，也是因為夢……」
夢潯心中震撼，這太不正常了，即便是她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在夢里找人，而且如果他靈魂出竅過來找她，她也應該看得見他的魂魄呀？
「除了我，你還夢見過其他人嗎？珠珠呢？」
葉鈞海搖了搖頭……
這是為何？唯獨她？
葉鈞海又道︰「我上一世是誰，你查過嗎？」
她點頭，她懷疑過葉鈞海是蕭子夜的轉世，特意去查了生死薄，可葉鈞海的前世和蕭子夜處于同一個時代……「你前世是位將軍，與你現在一樣英勇無敵，戰功赫赫……我們只見過一面，沒有發生過什麼交集。」
他沉了沉眸，唇抿了起來。
所以那天他才會突然問她，人若有來生，還會記得上一世嗎？上一世的記憶是否能延續到了今生……「這是什麼原因？」他沉聲問著。
夢潯僵了僵，搖了搖頭。
當夢潯發現自己的年齡從沒變過，她就擔心自己是否遺忘過某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某些冥王也不願告訴她，或者冥王也不知道的事情。
她和葉鈞海一定有過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系，不然他的血液怎麼只有她覺得香，他們兩的血混合在一起能夠破除結界……
「也許仙宮第一智者文曲星會知道答案，可他的宮門十年一開，還要等上三個月。」
「……」
兩廂靜默，夢潯意識到，她無論身在何處，只要葉鈞海想找她，就能找到她……
太陽漸漸升溫，吹入屋內的海風滾燙灼人，門窗關了起來，屋里開上空調，清涼的風柔柔吹得人困意倦倦，吃過中飯，葉鈞海解開了夢潯的手銬放她去旁邊的床上睡會，夢潯得了自由，心想趁他午睡的時間出去辦點事情，可葉鈞海卻指著牆角的監控器道︰「房里不止裝了一個監控器，你想清楚了。」
夢潯︰「……」
夢潯磨了磨牙，這個男人霸道起來不是人！若不是看在他受了傷的份上，她早就用鞭子抽死他了！
她只好平復火氣，蒙頭午睡，窗外五月的紫荊花悠悠開放，葉鈞海身上隱約的血香飄來，她聞著花香血香進入了夢中……
夢里回到了蘇州河畔，她看見當年的自己坐在柳樹下巴巴兒望著橋頭……
陽春三月，柳枝兒柔柔，白色的蝴蝶落在她的粉色繡花旗袍上，她卻全然不知，只是一心看著橋頭會不會出現那個人的身影……
身後的胭脂攤老板在閑聊著︰「听說了嗎？葉將軍又推了一樁婚事，這回可是老佛爺的佷外孫女呀！」
「哎，真不知道葉將軍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滬州選了個遍，京師又挑了個遍，硬是沒一個他看上眼的。」
「我倒听了一樁奇聞，說葉將軍有喜歡的人，只不過，這人不存在。」
「怎麼說？」
「听過《牡丹亭》嗎？這葉將軍就好比那柳夢璃，喜歡的是夢中人啊！」
夢潯沒有在意這些，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還在一瞬不瞬地盯著橋頭，終于，蕭子夜的身影出現在芳草萋萋的柳岸邊，她倏然站起飛奔了過去，如午後一抹彩霞掠過青石板橋，歡喜的神色全都寫在了臉上，眼里只有蕭子夜蘭芝玉樹的身姿……
「師傅！師傅！」她沖到他面前，嘟了嘟嘴道︰「師傅壞人，說好昨天回來的，我等了你一整天了！」
蕭子夜柔柔笑著，墨玉般的瞳仁映著她俏麗的小臉︰「沒有我規著你背醫書，你不開心地玩一整天？」
「不好玩，沒有師傅在，什麼都不好玩。」她幫他扛起了藥箱，二人肩並肩往醫館走去。
柳枝拂過肩頭，春日橙光灑在這對璧人身上，蝴蝶飛舞穿梭……
二人進了醫館，蕭子夜從箱中拿出了一個錦盒，夢潯眸中一亮湊了過去︰「這是什麼？」
「葉將軍從洋人那得的八音盒。」他轉動盒內的鏈環，清脆如水晶般的美妙音樂叮咚響起，夢潯睜大了眼楮，好奇極了！
「喜歡嗎？」
夢潯連連點頭︰「葉將軍送給師傅的？」
「他說你可能喜歡，讓我帶回來了。」他模了模她的額頭，眸色沉沉地問她︰「你覺得葉將軍怎麼樣？」
夢潯只專心地研究著八音盒，漫不經心道︰「人很好。」
蕭子夜頓了一下。
「不過一直沒見過他呢。」夢潯笑了笑，突然皺起了柳眉兒道︰「對了，師傅，我要告訴你我生病了！」
「哦？」他急忙伸手把了把她的脈︰「什麼病。」
她笑彎了眼楮，神秘兮兮道︰「就是葉將軍那種……茶不思飯不想……」
蕭子夜微驚。
她眸中熠熠，放下了八音盒，跑去關上了門，然後轉身，走近，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師傅，我想你。」
蕭子夜︰「……」
大約一個月後，他們就成親了……她沒有親人，他的父親早已過世，他們在教堂舉行了簡潔而溫馨的婚禮，之後，他們離開了上海，去了南方……
夢潯沒有細想其中原因，她只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從師徒變為夫妻原來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之後的十八年，他們相伴同行，相濡以沫，救病醫人，濟世扶傷……
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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