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鈞海的意識在陌生的地方游走著，他覺得自己死了，可為何見不到夢潯？
他看著腳底的大千世界，似乎踩在一層透明如液晶的玻璃物質上，玻璃之下是宇宙星辰，遠處有流星劃過，頭頂深黑一片，如無底的深淵，前方迷霧朦朧，虛幻不真。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偶爾喚兩聲夢潯的名字，不知走了有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座巨門，高聳不見頂端的巨門上布滿了咒語和圖紋，彩色的線條在咒語和圖紋間細細流動，雲霧彌漫在門下……
「回來了？」門里有個聲音略帶驚喜。
葉鈞海微微一怔︰「這是哪里？」
門里默了一下，卻是輕輕一嘆︰「還是沒記起來……殿下可認識這天門？」
葉鈞海皺了皺眉，殿下？天門？
對方沒能等到答案，哎了一聲︰「殿下想不起來，就進不了這個門……殿下保重，下次再來。」
葉鈞海呆立了片刻，疑惑道︰「請問閣下是何人？我為何會來這里？」
「殿下本就屬于這里，此門只入不出，殿下若記不起開啟天門的咒語，臣下也無能為力。」
他听得雲里霧里，他不曾記得見過這扇門，不曾記得什麼咒語……
遠處隱約傳來夢潯的聲音，透著急切與擔慮︰「葉鈞海……葉鈞海……」
葉鈞海倏爾清醒，循著聲音疾步尋去，漸行漸遠，身後的巨門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
兩個小時前，鬼差對黑山老妖說︰「假如夢大人回來找你算賬，你就假裝打不贏她死在她面前，這樣此事就暫時了了。」
黑山老妖看了看自己修好的指甲︰「本座是叱 風雲的老妖，輸給一個女女圭女圭豈不很沒面子？」
鬼差頭痛欲裂︰「老人家啊，面子重要還是安寧重要？此事若不了結，夢大人以後逮著樹妖就會殺，你不想自己的同類受到牽連吧？」
黑山老妖眉角微挑，哼聲笑了笑︰「女女圭女圭這點性格倒蠻像我的小倩。」
傳說中迷倒萬千少男的小倩姑娘因為被之徒傷了心，之後只要是之徒，她都不放過……
一個女聲突然從黑山老妖的體內傳了出來︰「哼，你拿我和她做比較，是不是看上她了？」
黑山老妖用男聲回道︰「你在我心中永遠是唯一，女女圭女圭不及你一半美麗。」
鬼差在一旁翻了翻胃酸，黑山老妖和小倩合體後，二人打情罵俏的情景等同于黑山老妖在精神分裂，他很不適應……
小倩滿意地笑了笑︰「那你待會去殺了她吧。」
黑山老妖搖了搖頭︰「女女圭女圭是冥王的人，而且……」他頓了一下，看向鬼差︰「她很難殺死吧？」
鬼差︰「……」
兩個小時後，夢潯隱了身過來殺黑山老妖，黑山老妖正和小倩沐浴在玫瑰香池中……
珠湯盈盈，青絲繚繞，美玉之肌燻蒸如雪中粉梅，空氣里飄著香噴噴的精油香氣……
小倩捏著蘭花指唱著杜秋娘的《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
夢潯猛然一鞭子抽了過來， 啪一聲，浴池裂成兩半，洗澡水全漏去了樓下……
小倩不驚反笑，黑紗下面露著兩條雪白的香|腿︰「女女圭女圭，那個男人就死了？」她袖掩皓齒，繼續唱完最後一句︰「……莫待無花空折枝……」
夢潯牙齒咬碎，金鞭猛地劈下，小倩嬌叫一聲急忙躲開，黑山老妖自我寵溺道︰「小倩別鬧，藏起來。」他迅速佔據了自己的身體，手中變出一根黑色紋龍樹杖抵住了修羅金鞭的襲擊……
夢潯這才發現黑山老妖的身體里有兩個魂魄，她低喝了一聲︰「炎咒！」金鞭燃上三味真火滋啦啦掣了過去，如火蛇吐信，帶起一道強大的電弧， 里啪啦，所過之處皆燃成了焦灰。黑山老妖急速往後退去，甩出樹杖纏住火鞭，轟隆一聲，一團耀眼的光芒四射，勁氣將屋內的家具擊得粉碎……
黑山老妖驚異不已，女女圭女圭現在的功力與之前在巷子里的狀態完全不是一個人呀！
滿屋子飛著木屑紙屑水花灰塵，符咒和花香味道混著焦味撲鼻而來，夢潯挽起一道鞭花橫掃千軍，黑山老妖避之不及鞭尾掃過他的衣袍，哄的一聲燃了起來，他心道不妙，斬斷了燃燒的袍角，迅速往樹杖里注入一道妖氣，樹杖纏住了夢潯，他得此間隙，飛出了屋子直往海邊逃去……
屋子里，夢潯與樹杖激斗了幾招，最後樹杖失去了控制，轟然一聲被三味真火燒成了灰燼，夢潯緊接著踩過窗欞飛身一躍如仙鶴展翅追向海邊……
海風呼嘯，大浪淘沙，皓月之下，夢潯與黑山老妖廝斗在暗礁上，樹箭、火鞭、葉刃、水龍、閃電，勁氣激蕩，風起雲涌，石破天驚……
黑山老妖屬性為木，司風、水兩術，火是他最大的克星。令他驚訝的是，女女圭女圭屬五行，術法多重，各不相克，她用火術的時候還能同時祭喚水龍，她用土攻的時候竟能壓制他的木屬性，她整個過程都在使用「風歸雲隱」，外人只能看見他黑山老妖一個人在打斗，根本捕捉不到夢潯的身影！這麼高超的術法，若是換做小倩與她單打獨斗，二十招類定會被她殺死。
黑山老妖出了一身冷汗加熱汗，鬼差求他假裝打輸，他怕是不用假裝也會輸了，他和小倩合體後，一半功力用來維持小倩虛弱的鬼魂，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夢潯一招「電擎鞭掃」直接將他擊入了崖壁里，深深陷入了三尺深……
噗的一聲，他一口鮮血噴出，幻變出來的綠葉樹枝全部枯死成灰……
「大人饒命！大人手下留情！大人要殺就殺小倩好了！剛才是小倩傷了葉鈞海，不關黑山老妖的事！」小倩心痛黑山老妖受了重傷，跑出來頂罪。
夢潯擰著鞭子冷冷地看著他︰「你是小倩？」書本里那個小倩？
她點著頭，梨花帶雨道︰「老妖是好妖，為了保住我的魂魄放棄霸主之位隱居在此，是小倩又犯了殺念，害了葉鈞海，那些人牲也是小倩要吃，老妖才會那麼做，一切都是小倩的錯，求大人放過老妖……」
夢潯冷著眸子問道︰「你為何要殺葉鈞海。」
「嗚嗚……小倩生平最恨薄情的男人，那個葉鈞海和寧采臣一樣，表面上像個正人君子，坐懷不亂，其實是個薄情人！他的未婚妻對他痴心一片，然而他遲遲不願娶她，後來他未婚妻生了孩子就自殺了……」
夢潯皺緊了眉，此事她也有所耳聞，珠珠正是他未婚妻所生……
小倩又哭著求了她一會，忽然鬼差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大叫道︰「啊呀呀呀，夢大人手下留情！葉長官又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
夢潯︰「！！！」
***
醫院的病床上，葉鈞海靜靜地看著天花板，沒有感覺到一絲死而復生的喜悅……
他的造血功能異于常人，短短半刻鐘就補充了所有缺失的血液，身體恢復速度異常快，好幾個傷口已經自行愈合了……
他每次重傷都是如此，大難不死，鳳凰涅槃，身上沒留下過任何疤痕，這次更甚，心髒停跳竟能跳回來。
他這種特異功能知道的人不多，他有專門的醫生負責傷病治療，他的基因被國際人類基因組取樣去做研究，但至今也沒研究出什麼結果來……
听說他心跳停止不到兩分鐘，夢潯就跑去了衛生間，之後便消失了……
她走得真快啊……她去哪里了？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爭執和打斗，警衛員過來稟道︰「夢小姐來了，長官是否要扣押她……」
葉鈞海冰冷的心有了些跳動︰「……讓她進來。」
門開了，夢潯緩緩走了過來，她看到葉鈞海睜眼看著自己，心口一松，眼楮就蒙了層紗……
心電圖規律地跳動著，單調的咚咚聲竟成為了世間最美妙的聲音。
「感覺還好嗎？」夢潯穩聲問道。
他凝望著她，聲音因為失血過多而略帶沙啞和無力︰「你去哪了？」
她抿了抿唇，沒有回答，轉而道︰「你沒有魂魄……」她坐在他一尺開外的床邊，沒有再進一步︰「下次注意了，不要隨隨便便去死，你沒有魂魄……」她的尾音在發顫……
她以為經歷了蕭子夜的死，她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任何人的死亡，然而當葉鈞海的魂魄沒有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只覺得自己這十多年來的逃避真是愚蠢之極……
葉鈞海指尖動了動，可卻沒有力氣去牽她的手，只是道︰「我听見你叫我的名字，所以回來了……」
她朦朧的眼中更加濕潤，他能活過來，能夠對著自己說話，她很感激。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夢潯，答應我，留在我身邊……直到我要你離開。」
「……」
她與葉鈞海相處的時光歷歷可數，十年前一次、八年前一次、六年前一次、三年前一次，每次不超過十天，每次不超過百句話，每次都是驚心動魄的備戰場面，每次都是她偷偷地離開。她看著他氣定如神地指揮戰斗，有條不紊地分析戰況，或緝拿販毒團伙，或對抗軍火走私商，或查處跨國貪污案，或解救重要人質……每一件大案都處理得絕妙精彩，人員傷亡也是極少的。
她佩服他的才能，尤其是他運籌帷幄的能力，若是換做她，只會單打獨斗甩著鞭子去解決……
他長得很像蕭子夜，可性格、說話口吻、處事方式……與蕭子夜完全不是一個人。
所以她一直在想她在乎的是他的長相，而不是他本人……
她偶爾還會回來看他，在他入睡後，在他看不到自己的地方，靜靜地看上一晚上或者幾分鐘……
每次相遇都不是偶然，而是葉鈞海出現了危險，她想現身去幫他……
三年前，葉鈞海就挽留過她，她故意說道︰「她不能留在任何一個凡人身邊。」
他鎖緊了眉，默然不語，第二天，任她離開了……
身後兩個鬼差學著小倩的語調在吊著嗓子唱著曲兒，唱的正是晏殊的《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人生苦短，來日無多，為何要耿耿于懷那些愚蠢的想法，既然在乎，就該直面，此生錯過，也許又無來生，不如憐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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